蚂蚁之美:进化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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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战火,前进还是后退?

在草地铺道蚁巢穴的附近,一只超过1厘米长的黑色日本弓背蚁(Camponotus japonicus)快速爬过,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堪称巨无霸,但是现在它仓皇而逃,因为它试图夺取草地铺道蚁们捕获的青虫时,让这些它看不上眼的小蚂蚁们给了它深刻的教训—不是每一次以大欺小都能成功。但是它没有注意到,它正飞快奔向一条长长的队列,在那里,宽结大头蚁(Pheidole noda)们正在迁移巢穴,它们找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巢址。大头蚁是这块土地上的悍族,那些兵蚁们虽然只有不到5毫米长,但是巨大的头颅里充满肌肉,如果这只落单的日本弓背蚁不能及时发现危险,它将遇到比刚才更为糟糕的场面……

狭路相逢,强者胜

蚂蚁绝对是个好斗的种族,它们桀骜不驯并且迷恋血腥,威尔逊甚至指出,如果蚂蚁拥有了核武器,其结果是立即会(引发核战)摧毁地球。从早上开始活动到晚上归巢,在整个白天,这些小生物几乎不停地在争斗。

在战斗中,双方用尽浑身解数,将属于各自种族的进攻和防御手段纷纷施展出来,即使是同一类武器也有所差别。

上颚是蚂蚁最常用的进攻性武器之一,由于形态不同,使用方法和威力也有所区别。包括掘穴蚁在内的林蚁家族(Formica spp.)的上颚薄而锋利,就如同片儿刀,能够迅速在体壁很薄的对手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再配合上它们敏捷迅速的身手,对身体柔软的敌人杀伤力极大。而大头蚁家族(Pheidole spp.)的兵蚁却浑身重甲(详见第二部分“大头蚁,脑袋大,照样不冷静”相关内容),不成比例的脑袋里充满了肌肉,它挥舞的则是厚重如板斧一般的上颚,虽然身体灵活度不够,但是其蕴含的力量却是能轻易切开敌人的几丁质盔甲或者一口咬掉其脑袋—在我的观察中,曾经有一只和大头蚁兵蚁大小相仿的针毛收获蚁因此丢掉了脑袋,甚至还有一只被生生拔掉了上颚……如果宽结大头蚁的兵蚁咬空或触及坚硬的物体,甚至可以将自己反弹出数厘米远,这种力量虽然越阶挑战仍颇具难度,但在同阶异族中已经鲜有对手。而南美的切叶蚁(Atta spp.)的兵蚁甚至可以凭借自己不足2厘米长的身躯切割皮革、咬断塑料管。

而另一些更加凶悍的蚂蚁则有一副马刀一般修长而弯曲的上颚,在上颚的末端锋利如钩子般。这些钩子般的上颚可以轻易刺入敌人体内,相比大头蚁的板斧更加省力,只需夹住对方的脑袋或者身子,简单挤压一下,就可置之于死地。这样的上颚在行军蚁部分家族中被兵蚁拥有,因劫掠奴隶而臭名昭著的悍蚁(Polyergus spp.)们也有一副。悍蚁们在掠夺时会毫不客气地将反抗者刺穿,甚至它们能刺入人手指的皮肤—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更有一些蚂蚁具有夹钳一般的上颚,这种上颚很长,很平直,在上颚的末端向内分叉形成锋利的锯齿。它们是力量与刺穿的完美结合,在攻击前上颚会张开很大的角度,之后骤然合拢,尖端的锯齿带着猛烈的冲击瞬间就能刺穿敌人的体壁,同时挤压的力量也会伤及周围的内脏,它们的代表即是大齿猛蚁(Odontomachus spp.)。(见第二部分“喀嚓,蚂蚁中最强的攻击力”相关内容。)

机械攻击虽然被蚂蚁发展到了极致,但越阶挑战仍然难度极大,它们真正的杀手锏是化学武器,包括其上颚腺和尾刺里的毒素、喷雾以及少量分泌液几乎所有的蚂蚁都配备了化学武器,当这些东西被使用时,一些比他们庞大数倍甚至更大的对手也会有所顾忌。

一些较为原始的蚂蚁特别擅长尾刺攻击,但是较高等的蚂蚁如切叶蚁家族(切叶蚁亚科,Myrmicinae)也运用此法。尾刺中毒素种类很多,因蚂蚁种类不同而有差异,一般来说,主要的成分是蚁酸,也就是化学上的甲酸。甲酸具有腐蚀性,可以刺激和杀伤细胞,如果作用在神经末梢,我们就会感到疼痛。幸好,大多数小蚂蚁的毒刺都不能穿透人的皮肤,才让你觉得蚂蚁并不蛰人—事实上,只是你没有碰到具有粗壮毒刺的大蚂蚁而已。但大多数蚂蚁的毒素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蚁酸,它们在毒素中搀入了特殊的多肽和酶分子。这些蛋白质类物质,比甲酸具有更强的杀伤力,一些专门作用在神经上,一旦被咬伤或者蛰伤就会使神经系统刺骨的疼痛,也叫神经毒素。这些蛋白质有时还能引起人的过敏反应,那就会更痛苦了,严重的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让我们人类去体验这些蛰伤况且如此,更不要说当它刺入在小小的敌人身体里时了。

有了它,即使小小的贾氏火蚁,也能给草地铺道蚁深刻的教训。在一次我观察贾氏火蚁和铺道蚁争运食物的事件中,这次争抢的焦点不是蚊子,而是一小点玉米面儿。在觅食场上,一只火蚁的工蚁高高扬起了腹部,准确地将毒液注射到铺道蚁口器的薄弱部位。铺道蚁的工蚁想必立即感受到了这种攻击,它从现场上撤退了下来,独自在地上反复地蹭被蛰伤的部位,上颚张开,表现得极为痛苦。如果没有毒液,这只细小的贾氏火蚁可能立刻就被铺道蚁咬成了两截,但此刻,局面扭转了。

尾刺退化的蚂蚁往往会选择喷雾,一些蚂蚁(蚁亚科, Formicinae)的尾部,在喷口处长有一些浓密的小毛,这些小毛在喷毒的时候能够帮助毒液雾化,形成更大的攻击范围;另一些蚂蚁(臭蚁亚科,Dolichoderinae)虽然喷口处没有毛,但喷口进化成了一道缝,也有雾化的作用。这种战术像在空气中喷射化学毒物,灼伤对手的呼吸系统。因此,相比毒刺,这是一种群杀攻击,即使在数目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仍有取胜的可能性。

掘穴蚁就是使用这种方式的蚂蚁。两只掘穴蚁在交战时一方面用上颚咬住对方,另一方面后腹会向内弯曲,彼此指向对方。一般来说,因为两只蚂蚁距离比较近,双方都不会喷射致命剂量的蚁酸,因为这也会伤到自己。但紧急情况就另当别论了。在我的眼皮底下,曾有一只掘穴蚁误入另一窝掘穴蚁的领地,一只领地掘穴蚁工蚁迅速发现并咬住了误入者的一条腿,试图延缓它的行动,并很可能释放了召集同伴的信息素。而这个误入者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性命堪忧,它不停地转动,寻找了一个和纠缠者距离比较远的机会,猛然将腹部对准对方,喷出了足量的蚁酸。刹那间,纠缠的工蚁松开了上颚,误入者脱身了,扬长而去,而那只受到毒物喷射的工蚁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分钟,一击而亡。

毋庸置疑,喷雾大大加强了对同类的攻击效力。但单个蚂蚁所携带的毒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形成大面积的毒雾,也就是说这种蚂蚁的蚁酸不可能像子弹蚁那样,让大型动物感到痛苦。即使是比较大的蚂蚁,我们只有将鼻子凑到它们的后腹才可以闻到它们释放的淡淡酸味。但我们始终不要忘记,蚂蚁不是“一只蚂蚁在战斗”。庞大的蚂蚁群体会弥补这个不足,当蚁冢受到大型动物的破坏时,这些小生命就会团结起来,集体向空中喷射酸雾,数以万计的蚂蚁所释放的蚁酸足以使整个空气充斥强烈的酸雾,灼伤入侵者的眼睛和呼吸系统。对动物们来说,哪怕是一只贪吃的棕熊,最好的选择也是赶紧撤退。

黄猄蚁对刘彦鸣的皮肤采取了非常精明的战术:先用上颚咬开小口,再喷射蚁酸到伤口,这样会很疼。(刘彦鸣摄)

群体之威

群体是蚂蚁战斗的法宝,即使再强壮的兵蚁,也不可能同时面对并战胜100只哪怕最小的蚂蚁。在我一次掘开草地铺道蚁巢穴的时候,一只可怜的山大齿猛蚁(Odontomachus monticola)进入了这片巢穴的核心区域,这只1厘米多长的高傲蚂蚁平时视铺道蚁为粪土,铺道蚁们对这大家伙也是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招惹。但这一次,被破坏了巢穴的草地铺道蚁已经完全被愤怒点燃了,山大齿猛蚁被当成了泄愤的对象!山大齿猛蚁似乎也察觉到了情况的危急,试图逃跑,但是铺道蚁的反应速度很快,潮水一样的蚂蚁爬到了山大齿猛蚁的身上,铺道蚁群的身体黑压压地将整个山大齿猛蚁覆盖,它们用牙齿咬,用尾部刺,山大齿猛蚁几乎连1厘米也没有跑出去,就已经献出了生命。

群体,才是蚂蚁们战斗的最后依仗和信心所在。不仅如此,冲突中的蚂蚁会向群体发出信息,以织叶蚁(Oecophylla smaragdina)为例,它会从头部腺体排出由4种化学物质混合的物质,这4种化学物质以不同的速度向外扩散,它的同伴会一个接一个地收到这些物质。第一个是己醛(一个分子有6个碳原子的醛类物质),它引起警觉。第二个是己醇(在化学结构上和己醛类似,可以通过氧化反应变成己醛),足够使蚂蚁警觉起来并开始寻找麻烦的根源。第三个是十一烷(一种饱和脂肪烃类),它可以吸引工蚁更靠近事发地点并叮咬任何异物。第四种是油酸辛烯醇,它可以增加进攻动力使蚂蚁进行攻击。随着参战的蚂蚁逐渐增多,这些召集物质也越来越多,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很可能因为两个群体的介入而点燃熊熊战火,战争,由此开始。

在战场上,蚂蚁们秉持着分割包围、以多打少的基本思路。外围的蚂蚁们从不同的方向拉扯被包围敌人的腿、触角,使敌人动弹不得,同时尽量避开对方尾刺和上颚的反击,即使强大的兵蚁,一旦六肢被固定,也难以施展自己的威风了,因为它根本无法把自己发达的上颚对准敌人,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被宰割的命运了。这样可以用己方最小的代价换取敌方最大的伤亡,因此,数量才是关键。一旦一方增兵,另一方如果不放弃战争的话,就必须增兵,否则,战线上全部投入的兵力将被对手以较小的代价悉数消灭,血本无归。如此往复,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如同滚雪球一样,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由开始的几只蚂蚁的冲突,升级到成百上千只蚂蚁的冲突,最后双方投入上万兵力,纠缠到一起,战斗可能持续数日甚至数月。直到有一方认输,或被严重削弱,采取守势为止。

一旦一方后继兵员不足,战争的天平开始倾斜,战场双方的蚂蚁会很快发现这一变化,弱势一方会迅速退却,转入守势。这曾经是令众多学者困惑的问题,在整个行动中不存在任何一个“元帅”或发号施令者,那蚂蚁们又是如何对环境做出反应的呢,比如知道什么时候要主动出击,何时要退守巢穴?要知道,它们连视力都很有限,更不能像我们观察它们那样俯瞰整个战场。但研究结果却较为简单:每一只工蚁在跑动的时候会默默比较遇到同伴和敌人的频率(它们有时也会特别评估大型工蚁的数量);如果同伴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就进攻;如果敌人出现的频率比较高,那就撤退。有了这条原则,任何一只蚂蚁都不会在战场上冲得过前,而当一些处于“敏感位置”的蚂蚁开始撤退或进攻时,更多的蚂蚁则会“发现”这一变化,从而采取跟随行动,并且将这变化迅速放大、扩散出去。就是这样一条简单的原则通过个体叠加起来,就使整个群体表现得能够“评估”战场的形势。这种按照相互默契的某种规则、各尽其责而又协调地自动地形成有序结构的行为,就是自组织(self-organization)。在自组织律条之下,整个群体就如同一个超级生物一般进退自如,这就是超个体的力量。

一旦撤退,所有的蚂蚁会放弃地面领土,会立刻龟缩到洞穴内,重兵把守巢穴入口,面对潮水般尾随而来的追兵,洞穴防御战打响。

画地为牢,终极防御

防御,和进攻一样,是蚂蚁生存必备技能,面对强大的入侵者—蚂蚁、其他昆虫,甚至鸟兽—它们不得不选择防御。

尽管很多蚂蚁具有厚实的外骨骼铠甲,甚至如多刺蚁(Polyrhachis spp.)这样的蚂蚁体表还有锋利的刺钩,让捕食者即使吃下也难以下咽。但是,蚂蚁世界的防御中心是巢穴,也是群体的最后防线,一旦防御被突破,群体将遭到重大损失,轻则被掠夺卵和幼虫,重则不得不舍弃家园大逃亡,一旦逃不掉则会面临灭顶之灾。巢穴的防御策略包括弹射、堵塞、封闭巢穴洞口,构筑保护隧道或者防护墙等。

弹射是在少数蚂蚁中存在的特殊洞口防御技巧,至少有两类猛蚁具有这种本领。澳大利亚的戴氏蚁拥有长而钝的上颚,一旦有敌人试图探头进入查看,它们就会张开上颚,等敌人的头进入后就猛然合拢,这就好比两根筷子尖端突然猛地夹住一颗豆子,豆子会被弹开!这一击可以将敌人弹出10厘米远,心惊胆战,再不敢窥视前进半步!同样手法在大齿猛蚁中也被发现了。

堵塞洞口则是另一种防御策略,除了大批的工蚁聚集在洞口处外,更有一些种类的蚂蚁进化出了塞子形的头部或尾部来堵塞洞穴入口。这些“堵门者”对蚂蚁的气味进行辨别,对持有本部落“化学护照”的蚂蚁放行,它们只需要稍微往后挪动一下身体,大门便打开了。那些堵门的蚂蚁暴露在洞口的部分经常会落上尘土,形成了很好的保护色。有时,因为洞口很大,可能需要几只蚂蚁一同堵塞。面对堵门的蚂蚁,进攻的一方往往比较吃力,要想进去,只能把“堵门者”从洞口拽出来,拔开“塞子”,这好比把只露出一点或完全没有露出的塞子从瓶子里拔出来,太困难了。这时,进攻的蚂蚁所能做的是把“瓶口”扩大,它们开始挖掘,着手将洞口扩展,以便将那些可恶的“塞子”拔掉,然后长驱直入。但是挖掘别人的巢穴要花费大把力气,这样的进攻行为往往因为太过困难,最终放弃。压制住对手后,如经过反复挑衅仍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一般情况下攻方就会逐渐退去。但事实上,除食蚁兽、穿山甲之流,能够覆灭蚂蚁巢穴的动物极少,几乎只有它们的同类。“蚂蚁首要的敌人就是另一种蚂蚁”, “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事实”。

在树枝中做巢的一种平截弓背蚁,大工蚁的头顶非常光滑和平坦,可以当作门一样堵在巢穴的入口处。(仿Wilson,1976) (王亮绘)

除此以外,如一些收获蚁,会在敌人来袭时用土粒堆积在洞口,直至完全封闭,这也可以算是一种防御策略,同时也是一种伪装策略。同样的,为了伪装和保护蚁路,举腹蚁等还经常会在蚁路上方堆起防护隧道或者防护墙。蚂蚁们也时常会用土粒堆积掩盖食源,起到保护和隐蔽的作用。

如果一旦防线被攻破,巢穴的力量抵挡不住,为了防止覆灭,必须迅速撤离。蚂蚁们精于此道,巢穴的战斗力量将奋不顾身地冲向敌军,等待着它们的唯有死亡,而在它们奋力争取的时间内,工蚁则携带着卵、幼虫和蚁后迅速逃离。只要蚁后还在,一切就都有希望,它们将寻找一个新的巢址,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而过去的不快也会随着时间流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生死相搏还是点到为止?

蚂蚁好战,而且战争不断,但有的时候即使是它们也会无法承受,一些“武斗”就变成了“文斗”—在我们看来,就如同仪式性的表演一般。在仪式上,体型与体态的较量代替了原本的血肉搏杀,仪式战斗(ritual fight)成为蚂蚁社会中一个新奇而普遍的现象。

北美洲西南部沙漠地区生活的蜜蚁(Myrmecocystus spp.)是一类很特殊的蚂蚁,在这些蚂蚁巢穴中存在一些专门储存食物的工蚁,它们的社会胃因为储存了大量的食物而膨大,成为特殊的“蜜罐”,是群体营养的储存中心。在澳洲,也有类似习性的蜜罐蚁(Melophorus spp.)。蜜蚁很少发动血淋淋的肉搏战,相反,它们以一种类似于中世纪武士的方式,一对一在战场上轮番挑战,试图恐吓和吓跑对手。它们以一种踩高跷的方式六足走路,翘起腹部,抬起头,还微微鼓起腹部,所有的行为都试图使自己看起来能够大一点。它们反复比划,有时会爬上小石子,居高临下地进行炫耀。整个过程“文质彬彬”,远没有发挥出蚂蚁的“战争潜力”。大约几秒钟后,一方屈服,冲突也就结束了,然后它们分开去寻找各自不同的对手。

即使不同的蚂蚁物种间也会出现一些仪式性的东西。如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报道的发生在红足多刺蚁(Polyrchachis rufipes)和麦氏曲颊猛蚁(Gnamptogenys menadensis)之间的尾随(trail following)现象 。麦氏曲颊猛蚁是原始而骁勇的捕食者,它们会沿途留下归巢的路标—信息素,以便从10米甚至更远的地方把捕获的食物拖回巢穴。但是,它们的气味标记不光给自己提供归巢的路标,也能够被别的蚂蚁利用,从而找到它们。红足多刺蚁和麦氏曲颊猛蚁体型差不多,而且二者在生活习性和活动区域上都有所重叠。当两种蚂蚁巢比较接近的时候,麦氏曲颊猛蚁有时候会捕杀一些红足多刺蚁工蚁作为自己的食物。为了减少邻国居民的攻击性,红足多刺蚁采取了特殊的压制行动。它们往往先发制人,从后面尾随麦氏曲颊猛蚁信息素,追上它,从后面爬上去,再用前足抱住麦氏曲颊猛蚁,并用触角敲打它,就如同威胁和警告同类一样。同时,麦氏曲颊猛蚁的回应则是降低身体,收回触角,表现出典型的屈服动作,大概就是说“好吧,我怕你了,你放开我……”。

红足多刺蚁(黑色)会用触角敲打对手。(原图B. Gobin, C. Peeters, J. Billen & E. D. Morgan,1998) ; (王亮仿绘)

另一种有趣的沟通方式叫“拳击”(boxing或front leg boxing,前足拳击),在前文的掘穴蚁实验中我曾经提到过,并且用乙酸乙酯成功诱导出了这种行为。这种行为是工蚁之间用前足互相拉扯、蹬踢,和拳击颇有几分神似。工蚁的拳击已经在 一 种 蜜 蚁(Myrmecocystus mimicus)、两 种 虹 臭 蚁(Iridomyrmex purpureus和Iridomyrmex pruinosum),收获蚁(Messor spp.)、多刺蚁和弓背蚁(Polyrchachis laboriosa和Camponotus brutus)中有记录;并且发现在一些蚂蚁中(Formica lugubris, Formica rufa和Camponotus amercanus),这种行为还辅以蚁酸的释放。

马丁·普发(Martin Pfeiffer)和卡尔·E.林森美尔(Karl E. Linsenmair)又在2001年详细报道了巨弓背蚁(Camponotus gigas)的拳击行为。巨弓背蚁是弓背蚁家族中的极大型种类,小工蚁体长可以达到2厘米,大工蚁则接近3厘米,是全球大型蚂蚁物种之一,它们生活在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中,是夜行性蚂蚁。两位研究者选定了马来西亚一个国家公园里大约5公顷内的蚂蚁进行了研究,整个研究历时5年,致力于展示蚂蚁王国的领土边界问题。研究者通过在边界增加新的领土(如桌子)或在蚂蚁王国边界之间增加新的通道等,研究蚂蚁在对新的领土的行为。

研究人员发现,晚间,巨弓背蚁的大工蚁会从巢穴中爬出来,三五成群分别驻守在领地边缘或交通要道,日出前又会收队回巢。这些大工蚁是巢穴的保卫力量,如果遇到外来的蚂蚁,它们就会立即发出警告:用肚子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们张开上颚,同时举起前足……一旦和同类敌人接触,战斗就开始了:双方都用后足支撑身体,前足就如同划水一样快速撕扯对方,频率4~6赫兹。双方都试图将对手拉到自己张开的上颚控制之下。经过短暂的较量,实力较弱的一方失去平衡,被推到地上。败北的一方后退,双方分开达到一定距离后,各自就不再理睬对方。一般来说,能够较长时间举起前足的蚂蚁就获胜了。一般来说,在两只蚂蚁进行这样的较量时,各自的同伴多半只充当看客,很少上来当帮手。

为什么在蚂蚁中会演化出仪式战法?可能就像马丁·普发指出的那样:彼此之间的真实争斗会使双方都付出代价,甚至因此引起大规模战争或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仪式性的争斗可以使对方知难而退,避免正面冲突。而双方认定的公理可能就是“只有最强大的王朝才能孕育最强壮的士兵”,因为只有最强大的王朝才有最充足的营养。

两只巨弓背蚁“拳击”的场面。(原图Pfeiffer;王亮仿绘)

谋略与战术

经历了1亿多年的战争,蚂蚁比我们更熟悉战争,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也学会了审时度势,更具备战争谋略。

拥有百万兵力的行军蚁和数百万成员的切叶蚁共同生活在美洲的雨林中,前者数量较少,但为战争而生,后者虽然数量较多,但多是小型工蚁,是农业帝国,两股势力几乎旗鼓相当。当两者相遇时,并没有打起铺天盖地的战争,相反,更多的时候它们会对峙或僵持,或者只有小规模的冲突,直到一方退缩为止。在很多蚂蚁类群中,生死较量只发生在实力相差相当悬殊的群体之间,强者将把弱者从地球上永久地抹去。更多的时候,蚂蚁是为了利益而发动小规模战争。比如,行军蚁突袭尚未成熟且规模较小的切叶蚁巢是为了得到幼虫和茧子作为食物,它们没有兴趣把切叶蚁巢穴斩尽杀绝,那样会造成己方很大的损失,它们获得了利益就会立即撤离,丝毫没有恋战的表现。面对强大的切叶蚁巢它们会小心翼翼地对待,贸然入侵的结果只能是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刘彦鸣曾经观察到发生于伊大头蚁(Pheidole yeensis)和中华大头蚁(Pheidole sinica)之间的一场小规模冲突。伊大头蚁体型较小,而中华大头蚁的体型很大,兵蚁可以达到9毫米长,而工蚁的体型大约有5毫米,已经接近伊大头蚁兵蚁的体型。甚至可以说,中华大头蚁在整个大头蚁家族中都堪称巨人。冲突的导火索是一只干蚯蚓,食物先被伊大头蚁发现,而且已经被工蚁和兵蚁运到了巢口附近,随后,中华大头蚁的2只工蚁组成的小队也发现了这一食物。伊大头蚁的兵蚁毫不客气地把一只中华大头蚁工蚁的头切了下来,另一只则慌乱地逃跑了。不久,中华大头蚁工蚁带来了援兵,但只有两只兵蚁带领了少数工蚁。双方遭遇即发生战斗。伊大头蚁的兵蚁大约6毫米长,这两只中华大头蚁的兵蚁个头要大上一号,有8毫米左右,更加强壮。而且来的两只中华大头蚁的兵蚁似乎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瞬间就解决掉了4只迎战的伊大头蚁兵蚁。按照以往的情况,大头蚁在巢口遇到外敌挑衅,会立刻爆兵,涌出大量战斗单位。但是这次,伊大头蚁却识趣地撤退了,甚至开始用小土块堵自家的门口。中华大头蚁则轻松带走了蚯蚓。显然,这两只强壮的兵蚁把伊大头蚁“镇”住了,伊大头蚁无法想象拥有如此精锐兵蚁的巢穴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于是采取了防御姿态,而中华大头蚁也识趣地没有进一步挑衅。

有时候这种审时度势也会被利用,于是在蚂蚁世界也出现了淋漓尽致的佯攻形式。有件事情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曾抓捕了大概百十来只草地铺道蚁的工蚁,并把它们安顿在一块砖头的松土下面。草地铺道蚁很坚强,即使被泥土覆盖,它们也可以在土里拱出一条通道爬出来。当它们爬出来以后,利用原来的通道,再稍加修葺,就是一个简易巢穴了。刚刚安顿好,草地铺道蚁就开始探索外面的世界了。遗憾的是,这里已经有了一窝草地铺道蚁。双方很快就发生了摩擦,毫无疑问,“地主”的力量要远远强于 “殖民军”。通常,“殖民军”遭遇这样强大的力量马上会溃败。但是,这支“殖民军”却做出了意外举动,它们如斯巴达克斯率领的义军一样,排着整齐的队列发兵迎战了!而且,看起来似乎这支队伍的兵源很充足!虽然它可能再过几分钟就根本没有后援了。但是显然,本土的蚂蚁被这支整齐的队伍闹懵了,它们甚至开始退守。就这样,我的这个“殖民”队伍竟奇迹般地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保存了自己。

赫尔多布勒(Hölldobler)观察到了蜜蚁家族的拟囊腹蚁(Myrmecocystus mimicus)在袭击白蚁的同时还会威胁自己的竞争者。拟囊腹蚁把白蚁视为自己最珍爱的食物,如果哨兵发现了食物源—一大窝白蚁,它就会立刻跑回巢穴去送信。拟囊腹蚁立刻就形成小分队,对白蚁展开攻击。如果白蚁巢穴的位置非常靠近另一窝拟囊腹蚁,拟囊腹蚁往往还会召集大约200名士兵,深入同类的巢穴领地,做出大举进攻的态势,对方信以为真,往往退守巢穴。这时,真正的主力部队则对白蚁展开捕猎,并将猎物搬回家,而不用担心邻居突然杀出来争夺食物。

但是即使精明如拟囊腹蚁也有被算计的时候,它们的邻居,一种能散发出恶臭的小蚂蚁,二色椎蚁(Conomyrma bicolor)常常被拟囊腹蚁欺负,但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它们有时会主动出击,围攻拟囊腹蚁的巢口,它们使用尾部化学毒雾,同时还用上颚衔来小石头或者其他小物品,直接通过巢口丢到拟囊腹蚁的巢穴里。这种声势浩大的围攻行动居然真的能让这些比它们大很多的蚂蚁龟缩在洞穴里,不敢轻易外出。而这时,二色椎蚁却已经在拟囊腹蚁的领地上寻找食物了……

由于经常被攻击,不如主动出击,向对手的巢穴投掷石块进行骚扰,以减少对方的活动。(原图Möglich &. Alpert;王亮仿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