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释读(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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臯陶謨

【解題】

臯陶謨,《說文》:“謨,議謀也。从言莫聲。《虞書》曰:‘咎繇謨。’,古文謨从口。”《史記·夏本紀》:“臯陶作士以理民,帝舜朝,禹、伯夷、臯陶相與語帝前,臯陶述其謀曰:‘信其道德,謀明輔和。’禹曰:‘然,如何’”云云,是本篇乃記帝舜之朝臯陶與禹於御前會議商謀議論之語,故以《臯陶謨》題其篇。

僞孔安國《尚書序》曰:“伏生又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臯陶謨》。”孔穎達《益稷疏》曰:“馬、鄭、王合此篇於《臯陶謨》,謂其別有《棄稷》之篇。”是無論今文與古文,《臯陶謨》與《益稷》皆爲一篇。枚氏僞古文本則分“思曰贊贊襄哉”以上爲《臯陶謨》,分“帝曰來禹汝亦昌言”以下爲《益稷》。兹仍從漢代今、古文之舊,合爲一篇。

本篇亦以“曰若稽古”發其端,其爲後世追敘之詞,非虞廷當時實錄,只是具體時代之早晚,學者稍有參差之說而已。顧頡剛以爲在秦漢之際。張西堂以爲至早成書在戰國末,而有秦代或漢初寫定的嫌疑。屈萬里認爲,本篇稍遲於《堯典》,皆戰國初葉之人據傳聞筆之於書,《臯陶謨》與《堯典》相同之處,乃《臯陶謨》襲自《堯典》而非《堯典》襲自《臯陶謨》。劉起釪亦認爲與《堯典》相去不遠,但並非孔子所編定,孔子論“恭寬信敏惠”五德,當受到《臯陶謨》影響。蔣善國開列十二證,認爲《臯陶謨》和《堯典》是根據同一史料同時整編而成,二者相同之處並非彼此相襲,而是材料來源相同,整編時代亦同之故。且謂“《堯典》是秦統一天下到禁《詩》、《書》時所整編,《臯陶謨》的整編也一定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前二二一年)到三十四年(前二一三年)這個期間”。

諸家之說,似異而實同,所論定之時代,皆在春秋戰國乃至秦王朝統一之間。因此,本篇的成書年代與流傳年代可能在春秋之末或戰國之初,與其整編之年代大致相先後,只不過成書與流傳之目的,與整編之目的略有不同。成書與流傳,是爲了建立儒家經學的思想體系,而整編的目的,在於爲嬴秦帝國所用而已。

曰若稽古,臯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1]禹曰:“俞,如何?”臯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兹。”[2]禹拜昌言,曰:“俞。”[3]

此乃本篇第一節,述臯陶與禹討論君主踐德修身,則賢明之臣皆勉力爲其輔佐,從而政令可使由近而及遠也。

【繹文】

至於考求古代,曾經有臯陶和禹在帝舜的朝堂上說:“君主若要正確無誤地推行他所要推行的治國舉措,則其謀議國事必須英明確當,其大臣輔政也必須齊心協力。”禹說:“是啊!你能詳細說說嗎?”臯陶說:“啊!這可是個十分重大的話題,恐怕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簡而言之,君主應該謹慎他的言行,修養他的身心;這種謹言慎行的修養功夫,必須考慮長期堅持不懈,然後篤實親睦大大小小的同姓宗族以及那些具有婚姻裙帶關係的異姓宗族;眾多明哲之人就會盡心盡力地輔助他治國理政,他的政令就能夠由近及遠,國家的影響也就不斷擴大。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禹聽完之後,起而跪拜臯陶這番精彩的言論,說:“是啊!非常正確!”

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4]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5]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6]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7]禹曰:“何?”[8]

臯陶曰:“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9]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10]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11]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于五辰,庶績其凝。[12]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13]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14]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15]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恭和衷哉![16]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17]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18]”臯陶曰:“朕言惠可厎行?”[19]禹曰:“俞,乃言厎可績。”[20]臯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21]

此爲本篇第二節,言君主之職責在於能知人善任,能保境安民。知人善任,當以“九德”爲采擇標準,逐級篩選;“九德”之人充任邦國天下之“庶官”,則可代天而行政,保境以安民。

【繹文】

臯陶接著說:“唉——,這個議題的確非常重大而深遠。要做到政令能夠由近及遠,國家的影響不斷擴大,關鍵就在於能知人而善任,能保境以安民。”禹說:“哦——,知人和安民兩個方面都做得很好,這恐怕連帝堯都以爲難事吧。能知人,就是大眼光、大智慧。能知人之才,就能授予其人以相應的官職。能安民,就是大恩惠、大福澤,天下百姓就會心懷向往,歸附於他。如果帝堯既能做到知人善任,又能做到安保百姓,又何以因爲出現了驩兜這種人而發愁呢?又何以會發生遷逐有苗於三危這種事呢?又何必擔心會有共工這種能說會道、言行不一的人混跡於朝廷呢?”臯陶說:“是啊,你說得很對!但這恐怕也不是那麼簡單,可以一刀了斷的事情。祗不過若有人依照九種不同的品德爲人處事,也就可以評價與斷定此人具備了九德之中的某種德行了。有了這種評價與斷定,也就意味著已經對此人開始進行反覆不斷地考察與取舍了。”禹說:“爲什麼這樣說呢?九德是什麼?怎樣用九德標準去評價與取舍各種不同的人物呢?”

臯陶說:“寬弘大度而又謹嚴莊重;從善如流而又自有主張;謹慎穩妥而又勤勉進取;治才卓越而又尊重他人;心地善良而又果決剛斷;爲人正直而又溫厚和藹;性情豪放而又法度謹嚴;剛健進取而又沉穩篤實;寧折不彎而又遵循道義;這就是所謂‘九德’。能把這九種不同品德之人依次彰顯擢拔出來,就是大好之事了。如果每日發揚九德之中的三種德行,早晚勤勉而不懈怠者,就可以彰顯擢拔其人爲卿大夫之家臣。如果每日嚴格恭敬地踐行九德之中的六種德行,就可以擢顯取用其人爲侯國之卿大夫。如果其人於處己待人之際,臨財不苟得,臨難不苟免;權益不濫用,義務不推託;時時事事處處,都能依九種品德而行,那就是品行卓著、道德完美之士,就應當選拔他到朝廷官府來任職。如果朝中內廷所有官員,外朝各衙各署眾多官長,或者說所有官府的工作人員都是秉持九德的優秀人物,舉國上下,從中央到地方,乃至邊遠地區,所有官府衙門的五大類官長,都由這些九德完備之人充任,那麼,國家的任何事業,都會興旺發達,成就顯著。因爲這些品德優秀的人在官府任職,怎麼也不會對邦國的民眾產生苟且懶散貪圖安逸的不良影響,他們兢兢業業,謹慎而勤勉,哪怕在極爲短暫的時間之內,都要應對和處理無數瞬息萬變的政治事務。也因此,各個官府衙門都是這些品德優秀的人擔任官長,就不會出現尸位素餐,爲官不爲,荒政瀆職的‘曠官’現象。老天爺的職事與功能,就是由這些優秀的官員代爲行使的。比如說,老天爺規定了人世間有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君臣這五種永久不變的人倫次序;眾位官長就是依照上天的安排,擺正與調整乃至鞏固這五種人倫關係,使它們更加親厚緊密,和睦無間的呀。老天爺也規定了天地陰陽人鬼幽明之際的總秩序,表現這個總秩序的象徵性儀式規範就是禮。由我們所制訂的吉、凶、賓、軍、嘉這五種儀式規範,也就各有其用場。而踐行這五種禮儀規範的最終目的,就是統一人們的敬畏之心,整齊人們的恭肅之貌,讓人們的內心深處趨向平靜與和諧的呀。老天爺也運用各種不同等級與稱號的爵命方式獎掖人世間的有德之人,這就是採用五種不同顏色的衣服繪上不同形狀的紋飾,以此彰顯其人不同等級的道德修養水準與不同階位的道德身份價值的呀。老天爺也誅伐有罪之人,這就是用墨、劓、剕、宮及大辟等五種肉刑,以及用甲兵、斧鉞、刀鋸、鑽鑿以及鞭扑等五種刑具分別懲罰不同性質的犯罪的呀。所有這些替上天代爲施行的政治事務,都是必須努力啊再努力,用心啊再用心,妥善地辦理好的呀;因爲老天爺是有眼目以觀聽人間之事的。老天爺的耳和目,其實就是來自我們人間的耳和目;老天爺要表彰誰,要處罰誰,都是根據我們人間的意愿的;是因爲我們人間要表彰誰,要處罰誰;老天爺就表彰誰,處罰誰;天與人根本上就是上下相通的!所以,有民人、有社稷的君主帝王,采擇道德純備之人入官任職,讓他們代替上天行使其功能與職責,是不能不小心謹慎的!”說到這裏,臯陶稍作停頓,然後問禹說:“你認爲我所說的這些話,可不可以付之於實行呢?”禹說:“可以呀!你所說的這些話,如果付諸施行,是可以取得很大成效的。”臯陶說:“那可不一定,我還無法確知。不過可以說,我會不斷地努力協助帝舜向這個目標邁進的呀。”

以上僞古文爲《臯陶謨》,以下僞古文爲《益稷》。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22]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23]臯陶曰:“吁,如何?”[24]

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25]予乘四載,隨山刊木,暨益奏庶鮮食。[26]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27]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28]”臯陶曰:“俞,師汝昌言。”[29]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30]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31]天其申命用休。[32]”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33]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34]予欲宣力四方,汝爲。[35]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36]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37]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38]欽四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39]侯以明之,撻以記之;[40]書用識哉,欲並生哉。[41]工以納言,時而颺之,[42]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43]

此乃本篇第三節,言君臣平等,應當相互敬重;且亦各有其責,只有君臣配合默契,方能有效實現國家意志。

【繹文】

臯陶說完之後,帝舜對禹說:“好吧!禹呀!你也談談高見吧!”禹起身跪拜,謙遜地說:“啊!我沒什麼高見呀!我能談什麼呢?我只知道每天彶彶力行,勤勉努力而不敢懈怠而已。”臯陶詫異地問:“哦?爲什麼這樣說呢?”禹說:“洪水滔天,浩浩蕩蕩,環抱山頭,沖上山頂。下層百姓遭洪水淹沒,無法安居。爲治水患,我是泥裏、水裏,山路、平路,四處跋涉奔波。平路乘車,水路乘船,泥地裏坐泥橇,山路上著檋屨,順隨山勢勘察水道,沿途斫去樹皮做上記號,廣泛進行水利資源的田野調查;並與虞官伯益指導百姓捕鳥獸魚鱉等生鮮活物以充飢。後來又疏通九大川水,使之下流,排向四方各大湖泊與海洋;又將各地小水溝深挖疏通,讓它們依次流向大水。洪水退去之後,便與農官后稷一起指導百姓種植穀物作爲主食,而以鳥獸魚鱉等活物作爲副食。因地勢有高低,水退有先後,水土先平之處,穀物充足,生鮮副食較少;水患後除之地,穀物較少,生鮮副食較多,我們便組織轉運,互相配給,化通囤積,調有餘而補不足。廣大百姓就生活安定,天下也平安無事了。”臯陶聽了禹的話,很有些興奮,說:“這實在就是你的高見呀!”

大禹不好意思地說:“哪裏啊,差得遠呢。唉——,要說呀,帝舜啊,你在帝位,也要謹慎你的職責。”帝舜說:“是啊。當然應該。”禹接著說:“你要安於你的帝位,無爲而治,不要輕易有所行動。如果有所行動,哪怕是極其細微的動作,也必須平平穩穩,不能有所差錯。你身邊的臣下都是正直之人,只要你有所行動,便會大力響應,他們不會希旨用事,平白無故地去揣摩你的心事,而是平心靜氣,一門心思等待並接受你作爲在上之帝的指令。只有這樣,上天才會源源不斷給我們降下福祉和蔭庇。”帝舜說:“啊呀,你說得有些過分了。臣工嘛,是帝的比鄰呀!帝嘛,也是以臣工爲比鄰的呀!帝與臣是相互平等的關係,不是你說的在上與在下的關係呀!我就是這麼認爲的呀!”禹說:“那倒也是!”

帝舜接著說:“各位臣工,都是我的手足和耳目,我們是一體相須,相互配合,缺一不可的。我若要教化民眾,你們就要輔佐我。我想要有所建設營造或者征討不守秩序的搗亂份子,你們就要付之於行動。我想弘揚傳統文化,將古人有過的各種事物圖案,展示於當今之世,用他們繪制的日月星辰,山形與卷龍以及色彩斑爛的野雞圖案,作爲繪畫,裝飾我們的器物;用他們繡織的宗彝、水草、火字形、白色的米粒,以及黑白相間的斧形花紋和青與黑兩己相背的回紋圖案,作爲刺繡,裝襯我們的衣物。再將這些不同的圖案與花紋,用青黃黑白赤五種不同色澤的顏料和綵線,描繪或刺繡在青黃黑白赤不同顏色的繒帛與衣料上,制成色彩斑爛的服裝,以彰顯不同身份的人群,你們要做出明確的方案。我想通過五聲八音所演奏的音樂考察社會治亂,以便有針對性地發佈有關邦國官府萬民治理的五種政令,你們要審聽明白。我有什麼違背君臣一體有礙治國理民的錯誤做法和言論,你們要加以糾正。你們不能當面恭維順從,退下去之後,又在背地裏誹謗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當然更會敬重我身邊前後左右的近臣,有事必與他們商量,不會專斷獨裁。有些人很有想法,也很執著,提出了很多不同的建議甚至相互矛盾的主張,如果一時還不能判斷誰是誰非,何去何從,那就讓時間來檢驗與證明了;可以將這些不同的建議和主張,按其性質,分別加以簡擇挑取歸類,然後把它們一一記錄下來。把它們記載下來的目的呢,就是讓它們同時並存,以備事態之變,可作相互補充與彼此糾正,以免政令有失偏頗。對於臣工的進諫,他們贊成的,我們就大加發揚,爭取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他們有所批評指正,就接受它,採納它,加以改善;他們批評得不對,那就應當引起警惕,盡量避免,惟恐他們所指出的那種錯誤有所發生。這就是對待批評的正確態度,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而已。”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44]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讓,敢不敬應。[45]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46]

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47]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48]朋淫于家;用殄厥世。[49]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50]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51]

帝曰:“迪朕德,時乃功,惟敘。[52]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53]

此乃本篇第四節,言君明臣賢,各有其道,君臣當各依其道而行之。文分三層,首以推擴帝舜君臣平等之義,謂天下蒼生皆爲帝臣,惟帝是從。次言帝於臣民當一視同仁,論功以行賞,廣泛鼓勵臣民進言獻策,建立功勳。是爲君之道也。再次,禹以丹朱爲戒及其自我說法,言臣民皆當勤於事功,不可遊嬉荒怠本業。若職責之外,有所不遂,則必以下情稟報,以供君帝度而裁之。是爲臣之道也。

【繹文】

聽了舜帝關於君臣平等一番話,禹大爲感歎,說:“好啊,你對君臣關係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太好了呀!帝舜呀!普天之下以至天涯海角的蒼生黎民,普天之下所有地方的平民百姓,都是帝的臣民,都會緊密地團結在帝的周圍,與帝爲親。因此,帝也必須廣泛地採納天下臣民的意見和建議,公開公平公正地考覈他們的成績,用車服的形式獎賞他們的功勞。這樣,天下臣民,還有誰敢於不以小功推大功、不以小賢讓大賢呢?還有誰不會嚴肅恭敬地響應你的號召呢?如果對待天下臣民不能一視同仁,不能廣泛地採納他們的建言獻策,不能公正無私地考覈他們的功勞,不能公開公平地論功以行賞,廣泛地鼓勵天下臣民奮發有爲,建功立業,即使是爲帝者日夜操勞,忙忙碌碌,也終將是一事無成呀!賞罰公正,一視同仁,激勵天下臣民積極上進,這就是爲君之道。至於爲臣,就應當勤勉於事功,不可遊戲荒怠,喪失本職。不可如丹朱那樣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一味地追求荒淫放縱,遊蕩嬉戲之樂,以致那些放蕩不羈、暴虐殘忍之事也就自然而然地隨之發生了。他遊戲人生,沒日沒夜地倒行逆施,做了許多不近情理,不合人性,叫人愕然不得其解的怪異之事。他平白無故地乘舟出遊,即使是遇到水淺之處,也不愿離船上岸,卻偏偏要人把他連舟帶人扛著走。至於在家門之內所行之事,就更讓人驚掉下巴骨了,他放蕩無忌,縱情聲色,常常與一大幫男男女女聚眾宣淫。因此,丹朱也就被削了臣籍,貶爲庶人,絕了繼嗣,斷了香火。這就是爲臣不義不勤的可恥下場。因此,我常常以丹朱之事提醒我自己,一定要勤劬於帝事,克盡於職守,不可稍有懈怠。我迎娶塗山氏女之時,雖新婚宴爾,如膠如漆,可聚少而分多,在一起的日子,都掰著指頭數得清楚。後來我的兒子啓出生了,哇哇地啼哭,我也沒有工夫安心在家養護兒子,一門心思都放在治水這件大事上。這是我爲臣的本份,我不得不如此勤勉。治水工作完成之後,我又協助劃分疆域,根據遠近,將天下劃分爲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與荒服五個級次的行政治理區域,縱橫達於五千里開外。九州之內,每州劃分爲十二師,每師大致以三萬六千家爲準率,每個師立一位長官,作爲州長的下屬,以協助州長行其政務。九州之外,遠達四方邊陲夷狄蠻戎所居之地,也都爲他們各自建立了五位官長,使他們各進其勞,自己治定本族之事,以與九州中國之民相安。只有苗民還比較頑固難以對付,雖然爲之設立了官長自治其事,但仍然不服管制,沒有多大功效。舜帝啊,你可要把這事放在心上啊!”

帝舜說:“我的治國理念能夠貫徹施行,你實在大有功勞;你治平了水土,協助完成了天下疆域的劃分,天下的治理格局與管控秩序也就因此而確定下來了。臯陶也將嚴格地按照這個疆域劃分與治理格局,將那些不服管制的少數搗亂份子按照已經公佈的刑罰條例繩之以法,以維護這個格局與秩序,他會公開妥善地處理這些事情。所以,苗民不服,你已上報,就交由臯陶去處理,你就放心好了。”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54]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55]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56]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57]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58]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59]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60]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61]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62]帝拜曰:“俞,往欽哉!”[63]

此乃本篇最後一節,言君臣各依其道而行,配合默契,親密無間,則人神以和,庶事安康。於是虞廷賡歌,樂感天地,百獸率舞,鳳皇來儀,朝野上下,一派祥和之氣。

【繹文】

帝舜之時,君主開明,大臣勤勉,天下太平。一次,君臣會集,舉行燕享典禮,宮廷的樂官長夔,指揮他的樂工說:“大大小小的玉磬,都敲擊起來吧;長長短短的琴瑟,都彈奏起來吧;響亮動聽的歌聲,也高唱起來吧。”於是,朝廷上下,樂音煌煌,歌聲嘹亮,先祖先父們的在天之靈,也紛紛來降,參與盛會,歆享福禮。舜的父親瞽叟,作爲朝廷尊貴的客人,此刻也端坐在他的位置上,滿臉寫著喜悅與愉快。朝中群臣與各路封疆大吏,在座位之前互相謙讓,氣氛十分融洽。此時,堂下簫管齊鳴,鼓樂喧天,柷敔合奏,洪鐘巨響,笙歌間作,飛禽走獸,皆隨樂音而蹁躚起舞;繼而簫聲嗚咽,拔地而起,時而清揚,時而婉轉,華章九曲,回腸蕩氣,澡雪精神,於是鳳凰靈鳥,也張開美麗的翅膀,加入陣容,領銜舞蹈,舞姿優美,儀態萬方。樂官夔興奮不已,說:“好啊!金石並奏,竹肉相發,我們的音樂演唱,是多麼和諧啊!飛禽走獸,隨而起舞;百官眾長,精誠和睦。天地神靈,吉祥止止,朝野上下,一團和氣!”

帝舜神情激動,起而度曲作歌,說:“人間君臣,就是代替上天行使政令;正確完美地執行上天的旨意,有兩個關鍵:一是勤勉職事,只爭朝夕;二是察於事變,抓住機遇。”於是帝舜引吭高歌一曲,歌詞說:“大臣勤勉喲,不辭艱辛!君主通達喲,治政開明!萬物蓬勃喲,百業興盛!”帝舜歌罷,臯陶跪拜稽首,對帝舜的話語和歌詞作了深入的領會與高度的發揮,他說:“我們要牢牢記住這個道理呀,眾人拾柴火焰高啊!只有君臣上下,齊心協力,我們的事業,才會興旺發達!作爲君主,要思慮謹慎周密,不可輕率作出決定,必須上應天心,符合上天的指令。應當謹慎再謹慎啊!作爲朝臣,要反覆省察事功,不可有所敷衍與欺詐,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應當恭敬又恭敬啊!”於是接著帝舜始歌之意,放聲高唱道:“元首英明啊,指引方向!大臣正直啊,心懷坦蕩!事業壯大啊,道路康莊!”接下來,又反其意而高歌一曲,說:“君主昏庸啊,是非不分!大臣懶惰啊,推諉君命!萬事廢毀啊,前景幽昏!”臯陶的領會與發揮,帝舜十分滿意,對臯陶拱手一拜,然後說:“好啊!我們各就其職,共同努力,謹慎從事吧!”

【後案】

本篇與《堯典》乃中國經學初興之際兩大鴻文巨制,堪稱政治哲學與制度設計的思想雙璧,具有永不磨滅的理論價值與歷久彌新的實踐意義,當與《堯典》一樣,也是出自先秦某位聖賢大哲之手,或者竟是孔子親作,亦未可知。就其思想價值而論,如果說,《堯典》形象生動地描繪了具有原始民主思想的早期儒家有關“君主禪讓”的理想政治圖式以及與之相表裏而體現著“選賢與能”思想的官吏詮選與考覈制度;那麼,本篇則集中論述了在“選賢與能”及“君主禪讓”前提下所當具有的君臣關係以及國家政府的天賦職能。

人世間君臣的職責,就是代替上天行使政令;因此,現實的國家與政府,應該是實現上天意志的代理機構。這是從《堯典》“惟時亮天功”到《臯陶謨》“天工人其代之”以及“勑天之命”一以貫之的政治哲學與行政理念。不過《堯典》“惟時亮天功”,只是帝舜在“奮庸”起用十六位新人之後,對他們以及帝堯時代原有的四岳、十二牧等元老重臣所作的簡單“敕戒”之語,並沒有作更多的理論闡釋與思想發揮;而且,“亮天功”,也還僅僅是以“協助上天之事”的形式提出的簡單命題。至於本篇則是以“天工人其代之”以及“勑天之命”的哲學命題,對國家與政府這一天賦職能作了比較系統與明確的理論闡發。這就是本篇“天工人其代之”以下“天敘有典”、“天秩有禮”、“天命有德”、“天討有罪”等四個排比句所闡述的基本內容。

人世間的五倫之序,天地間的幽明之禮,以及“天命有德”與“天討有罪”,這都是上天的意志與安排;人世間君臣所有的政治事務及其努力的政治目標,或者說,政府與國家的根本職能,就是將這些上天意志執行得更加出色,完成得更加精彩。本篇之末,帝舜作歌的點睛之筆:“勑天之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毋庸諱言,表面看來,君臣的職責是執行國家意志;可是國家意志卻是來自上天的意志;上天的意志,卻又來自天下蒼生黎元的民意。因而歸根結柢,天意就是民意,民心就是天心!“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這種有關天意與民心的基本命題,與孟子所引《太誓》“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正是一脈相承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而孟子所謂“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也正是《太誓》與本篇“民心即天心,天意即民意”的思想發揮。可以說,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論,也是中國經學的核心價值所在!董仲舒云“天不變,道亦不變”,劉彥和亦云“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所謂“不變”、“不刊”者,舍乎此,何足以當之?因此,董子之所謂“不變”之“天”、劉子之所謂“不刊”之“教”,其闡釋維度,就是“天心即民意”,過此以往,吾不之知也。

由此可見,國家與政府的基本職能,就是上應“天心”,下合“民意”,以賞善罰惡的制度文明,建立人世間的政治秩序;以贊化天地的禮樂文明,建立人世間的道德價值。因而在上之天,在下之民,以及溝通上下天人的國家與政府,三者之間不過是垂直互動與相互顯現的關係;也因此,每個具體的國家公職人員,無論其所居之職位高低,其所轄理之範圍廣狹,其最基本的工作職責,就是盡心盡力地按照上天與民意的基本要求,辦好國家與政府的每一件事。必有如此之思想前提,他們的天賦職能,才可以盡善盡美地付諸實踐。

當然,爲了更好地實現國家意志,或者說,爲了更加順利通暢、準確無誤地貫徹天意與民心,人間君臣,必須精誠合作,各負其責;且君臣之間,亦各有其道,當各依其道而行。本文開篇一語:“允迪厥德,謨明弼諧”,既是本篇的“文眼”所在,也是本篇的論述宗旨:君主決策英明,政治路線正確,輔政之臣齊心協力,就是落實天心民意,實現國家意志的基本保證。

因此,作爲君主,要有知人之明,要有安民之政。知人,就是根據“九德”的標準,逐級選拔錄用人才,爲朝廷效力。安民,就是代替上天在人間行使政令,訂立人倫規範,制定禮樂秩序,賞善罰惡,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各得其所。因而知人的目的,就在安民,可以說,天下黎民蒼生精神愉快,生活安寧,這就是上天的旨意,也是人間君臣的努力方向,而國家與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與合法性,一繫於斯!至於說,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君主應當如何調動臣民的積極性,臣民應當如何各司其職,各盡其責,正直勤勉,爲了實現這個總的政治目標而齊心協力,不懈奮進,那自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本篇關於君臣關係的論述並沒有流於膚淺的表面層次。它並不認爲,人間君臣是天尊地卑的主奴關係,而是互相尊重與互相配合的平等比鄰關係,或者更準確地說,就是如同元首與股肱那樣一體相須的相互依存與相互信賴。因此,君主應該尊重人臣,必須廣泛地聽取臣民的不同意見,不可獨裁專斷;人臣也應該與君主坦誠相見,表裏如一,不可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更不可爲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揣摩君主的心態,希旨用事。也因此,無論是君主還是人臣,都應該虛心接受建議,正確對待批評。符合天心與民意之事,便要發揚光大;有所不足,便要虛心改正;如果批評有所不中,就要引以爲戒,加以避免。因而君臣的一舉一動,必須上應天心,下合民意,更應該對得起自己的天賦職責與天地良心。

本篇實是一氣貫注不可分割的整體,但被作僞者割裂成《臯陶謨》與《益稷》兩個不同的篇目,經過明清兩代學人的研究,已經恢復了原貌。但關於文末“簫韶九成”以及“虞廷賡歌”一節,學者卻有不同看法。宋人林之奇即以爲“史官集而記之,非一日之言”,而“夔言其所以作樂之功,其文當爲一段,不與上下文勢相屬”。清末民初之際,章太炎亦謂“方施象刑惟明”乃“史官之語”,而《臯陶謨》一文“至此已了,下文與上不相涉”。近人劉起釪亦云“《臯陶謨》作者將兩段不同來源的資料雜湊在一起”。

其實,所謂“非一日之言”,“集而記之”本無大錯,此文本來就是先秦儒家學者整理舊聞而成,但是也並非毫無邏輯的雜然拼湊。前賢所以說之如此,關鍵就在對“勑天之命”的理解有所偏差,更沒有正確領會“天工人其代之”的思想價值及其理論內涵。而且,就首尾照應的文章之學而言之,虞廷君臣賡歌互勉,正是與本文開篇“允迪厥德,謨明弼諧”的論述宗旨是遙相呼應的。因此,雖然我們大可不必從“治定制禮,功成作樂”的陳俗老套去理解經義;但君臣各依其道而行,精誠合作,和睦相處,對於實現國家意志,完成天賦使命,滿足民心所向,正是本篇最爲偉大而深刻的哲學思想,在華夏政治文明史上,閃耀著千古不磨的思想光輝!


[1] 曰若稽古■曰,於也,及也。若,及也,至也。稽,鉤考,計議也,察也。此亦追憶遠古傳聞以發端之辭,如後世佛經開首即言“如是我聞”也。說見《堯典》“曰若稽古”釋讀。臯陶曰■臯陶,《說文》引作“咎繇”,寫本《釋文》:“咎,音羔;繇,音遙。”《左傳》文公十八年“高陽氏有才子八人”之“庭堅”,杜注:“庭堅,即臯陶字。”《左傳》文公五年“臧文仲聞六與蓼滅,曰:臯陶庭堅不祀,忽諸!”當爲杜注所本。說見《堯典》“讓于稷契暨臯陶”釋讀。《論語·顏淵》:“舜有天下,選於眾,舉臯陶。”行甫按:臯陶亦爲帝舜“奮庸”十六人之一,其爲起家錄用之新進,故曰“選於眾”也。允迪厥德■允,《爾雅·釋詁》:“信也。”行甫按:此“允”字除修飾動詞“迪”之外,亦爲表假設與條件之連詞,乃副詞而兼連詞之用。迪,《爾雅·釋詁》:“道也。”行甫按:“迪”也,“道”也,皆爲動詞,猶言“踐行”也。厥,其也。枚《傳》:“其古人也。”行甫按:枚說非也。“其”代君主。德,治國舉措。《尚書》所言之“君德”,多指治國舉措,間亦指君主個人品行。謨明弼諧■《夏本紀》作“謀明輔和”,以訓詁代經文。謨,謀議也。明,明智、精確也。弼,輔助也,指臣下。諧,同心協力之謂也。行甫按:“允迪厥德,謨明弼諧”者,猶言“君主若要準確無誤地推行其治國舉措;則其謀議國事必須明智精審,其臣下輔政必須同心協力”。此乃本篇“文眼”,通篇即以此爲主題反覆展開。

[2] 禹曰俞如何■俞,然詞也。如何,若何也。行甫按:“俞如何”者,先表贊同,而後問其所以然也。臯陶曰都■都,枚《傳》:“嘆美之重也。”行甫按:此“都”字非僅讚歎之詞,乃有“盛大、豐富、美備”之意。《國語·楚語上》“使富都那竪贊焉,而使長鬣之士相焉,臣不知其美也”,徐元誥引汪遠孫曰:“富、都、那三字義相近。”參見《洪範》“既富方穀”釋讀。“臯陶曰都”者,即“臯陶曰:此事意義深廣,恐言辭不能盡其萬一也。”枚氏言“嘆美之重”,心知其意矣。慎厥身■慎,謹也。厥,其也,指君主。身,自身也。行甫按:“慎厥身”者,猶下文“帝慎乃在位”也。修思永■修,《說文》:“飾也。”《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王逸注:“修,飾也。”思,謀求也。永,長久也。枚《傳》:“慎修其身,思爲長久之道。”陸德明《釋文》:“身修絕句。”孫星衍《注疏》:“《漢書·本紀》永光四年詔曰:‘慎身修永’,顏師古曰:‘永上有職字。’知‘慎厥身’爲句,‘修思永’,言修其職業,思可永也。職與思、斯聲相近,皆語詞。”行甫按:孫讀是也,其說“思”字義非也。“思”與“職”通,“職”乃“職志”而非“職業”之義也。“修”即“慎厥身”也。“慎厥身,修思永”者,謂“君主謹慎其言行,即是修治其身也;修治其身,當志在永久,不可一蹴而就”也。惇敘九族■惇,厚也。行甫按:“惇”即“敦睦”,篤實親厚之意。敘,次序也。九族,指家族之內父、母、妻黨之大小各宗,所謂“袒免之親,同姓之國”是也。參見《堯典》“以親九族”釋讀。庶明勵翼■庶,眾也。明,明智之臣。勵,勉勵也。段玉裁《撰異》:“古者‘砥礪’、‘勉勵’皆作‘厲’,無作‘礪’、‘勵’者。‘厲’本旱石,引申爲勉勵。”翼,羽翼,引申爲輔助。邇可遠■邇,近也。可,可以,將然之詞。遠,與“邇”相對。《夏本紀集解》引鄭玄曰:“政由近可以及遠也。”在兹■兹,此也。行甫按:“兹”指代上四句所言也,枚《傳》曰:“近可推而遠者,在此道。”是也。《夏本紀》訓“兹”爲“已”,非也。

[3] 禹拜昌言曰俞■昌,《說文》:“美言也。”段玉裁《撰異》:“古文《尚書》作‘昌’,今文《尚書》作‘黨’。《孟子·公孫丑》篇‘禹聞善言則拜’,趙注云:‘《尚書》曰:禹拜讜言。’此今文《尚書》作‘黨’之證也。班固《西都賦》云‘讜言宏說’,李善注引《字林》:‘讜言,美言也。音黨。’孟堅蓋亦用今文《尚書》耳。古‘昌’、‘黨’音同。”行甫按:“昌”、“黨”、“讜”三字相通互用,“昌言”即“美言”,猶言“正確之言”也。俞,然詞也。

[4] 臯陶曰都■都,與上文“都”字用法意義從同。行甫按:“都”者,猶言“這個問題之所以重大,尚有如下之義焉”。蔡《傳》曰:“臯陶因禹之‘俞’而復推廣其未盡之旨。”得經義也。在知人在安民■知人,知其人才德之優劣長短,用其長而避其短,所謂“予取予求”也。安,保也。行甫按:以下文“五刑五用”以及《堯典》“五刑”乃兵刑合一,知“安民”即保境安民也。知人善任爲施政手段,保境安民爲政治目的。是“人”爲官人,“民”爲庶民也。行甫又按:此照應上文“庶明勵翼”也,謂“且必若使眾明哲之人盡力輔政”,其關鍵又“在於知人善任,在於保境安民”也。

[5] 禹曰吁■吁,怪訝之詞,所以怪訝者,知人安民,非易事也。咸若■咸,皆也。指“知人”與“安民”而言“咸”也。若,《爾雅·釋詁》:“善也。”行甫按:“若”之訓“善”,言“順”之“善”也。《夏本紀》譯作“皆若是”,讀“咸若時”句,訓“時”爲指示代詞,則“皆如是”者,“是”字指代不明,其讀非也。時惟帝其難之■時,是也,此也。代“咸若”也。惟,猶“雖”也。帝,帝堯也。行甫按:下文“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即用《堯典》“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之事,皆帝堯時事。宋人張載、林之奇以爲“帝”即舜,其說非也。殊不知此正爲借古論今之言說技巧耳,有斥當朝君主無能者乎?腐儒不通文學,論經義鮮中!其,猶“且”也,“且”猶“尚”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難之,以之爲難也。行甫按:二句謂:“知人與安民,皆能妥善如意,此雖帝堯尚且以爲難事也。”知人則哲■則,即也。哲,枚《傳》:“智也。”《漢書·五行志》引作“悊”,顏師古注:“悊,智也。能知其材則能官之,所以爲智也。”能官人■官,動詞,授予其官職也。安民則惠■惠,《爾雅·釋詁》:“愛也。”行甫按:“惠”即施恩德澤惠也。黎民懷之■黎民,庶民也。懷,《說文》:“念思也。”《孔子家語·執轡》“而兆民懷之”,王肅注:“懷,歸也。”

[6] 能哲而惠■而,《夏本紀》作“能”。行甫按:“能”、“而”聲轉義通。哲,代“知人”;惠,代“安民”。何憂乎驩兜■憂,患也。乎,猶“于”也。何遷乎有苗■遷,即“竄逐”也。有苗,即“三苗”也。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畏,懼怕也。巧言,巧善之言。令,《爾雅·釋詁》:“善也。”色,面色。孔,《爾雅·釋言》:“甚也。” 壬,《爾雅·釋詁》:“佞也。”行甫按:“巧言令色孔壬”,指共工,帝堯謂共工“靜言庸違”,指其言辭巧善,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責其實際效果則不堪入目。是則“何憂”、“何遷”、“何畏”,乃分指“四罪”之驩兜、三苗與共工,而獨不及鯀。《夏本紀集解》引鄭玄曰:“禹爲父隱,故言不及鯀。”考慮到《臯陶謨》之經學品格及其成書時代,鄭說是也。不可以遠古傳說人物沒有儒家倫理觀念爲理由,指斥鄭說爲非。經史有別,《堯典》篇【後案】有詳論,讀者當不至速忘也。

[7] 臯陶曰都■都,意義與用法同上文,亦嘆其問題重大,義蘊宏深,難可盡言,勉爲補充申述耳。以下即以“官人”與“安民”爲二邊,分別詳述其義。《夏本紀》引述此文作“然,於”,段玉裁《撰異》謂漢代今文當有“俞”字。行甫按:段說或是。此先然禹之言,後嘆而申述前說。亦行有九德■亦,不過之義,猶“祗詞、特詞”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行,行爲,舉動也。有,猶“以”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行甫按:“亦行有九德”,意即:“祗不過人依九種品德而行”。亦言其人有德■亦,亦“不過”之義,仍爲“祗詞、特詞”也。言,述謂也,稱說也。行甫按:此“言”字,猶今所謂“斷言”、“評價”之意。其人,猶“彼人”也。段玉裁《撰異》謂《唐石經》每行十字,獨此行“其有德乃言曰載采采”僅九字,諦視之則爲重刻摩刊“人”字。知唐時存有異本。行甫按:此有無“人”字不害經義,“其”亦“其人”也。有德,具有某種德行也。乃言曰載采采■乃,猶“是”也。言,與上“亦言”之“言”同義。曰,謂也。猶今所謂“說明”、“證明”也。載,與“哉”音同義通。《爾雅·釋詁》:“哉,初也。”采,《說文》:“捋取也。”行甫按:此“采”字即《堯典》“疇咨若予采”之“采”,亦即“考察”、“取舍”之意。采采,重言之,猶言“反復考察與取舍”也。蘇軾《東坡書傳》:“‘亦行有九德’者,以其自修也。‘亦言其人有德’者,以此求人也。”行甫按:蘇說甚是。四句謂:“臯陶應答禹之言曰:是啊!唉——,此義深廣,甚爲難言。不過其人依九種品德而行,也就特爲斷言彼人具備了這些德行。這種斷言或評語,就意味著對其人開始進行反覆考察與取舍了”。說者皆以“采采”爲“某事某事”,不得其義,兹不從。

[8] 禹曰何■何,枚《傳》:“問九德品例。”蔡《傳》:“問其九德之目也。”行甫按:枚說著一“例”字,是也,蔡說不備。“何”者,既問“九德之目”;亦問如何以“九德”爲次弟“采”其人入官也。下文“日宣三德”乃“浚明有家”;“祗敬六德”則“亮采有邦”;“九德咸事”則“俊乂在官”,是其證也。

[9] 臯陶曰寬而栗■寬,寬弘、寬緩也。栗,嚴謹、莊重。參見《堯典》“寬而栗”釋讀。柔而立■柔,柔弱、柔順也。立,猶言“自立”也,有主見之謂也。愿而恭■愿,枚《傳》:“慤愿。”行甫按:“愿”猶今所謂“老實忠厚”之意。恭,枚《傳》:“恭恪。”《夏本紀》作“愿而共”,段玉裁《撰異》以《史記》作“共”爲是,謂謹愿之人,其才能多不能供辦稱職,德與才不能互兼。以爲今文作“愿而共”,勝於古文《尚書》。行甫按:“慤愿”之人,謹慎穩妥有餘而勤恪進取不足。段氏以才具不足爲說,未得一間。亂而敬■亂,《爾雅·釋詁》:“治也。”敬,謹慎也。屈萬里《集釋》:“有治才者,往往恃才輕物,故以敬謹爲佳。”行甫按:屈說是也。有治事之才者,往往易於草率冒進,故以謹慎爲其補救。擾而毅■擾,枚《傳》:“順也。”《周禮·大宰》“以擾萬民”,鄭玄注:“擾,猶馴也。”毅,枚《傳》:“致果爲毅。”行甫按:“擾馴”亦“柔順”也,上言“柔而立”,此言“擾而毅”,其別在“立”與“毅”;柔弱順從,則依附因循而無主見,故不能自立;柔馴善良,則心有不忍而無決斷,故不能剛毅。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者,是也。直而溫■直,正直。溫,溫和。簡而廉■簡,簡單,疏略。枚《傳》:“性簡大。”孔穎達《書疏》:“簡者,寬大率略之名。”廉,枚《專》:“廉隅。”《說文》:“廉,仄也。”段玉裁注:“此與廣爲對文,謂偪仄也。廉之言斂也。堂之邊曰廉,堂邊有隅有棱,故曰廉。廉,隅也。又曰廉,棱也。許以仄晐之。仄者,圻咢陖陗之謂。”行甫按:廉隅,猶言邊界,引申之即今所謂“有原則”、“有規矩”、“有法度”。簡大疏略者,即所謂“大行不顧細謹”,往往放縱無所檢束,故必以邊界廉隅亦即有規矩法度以濟之。剛而塞■剛,剛健,剛强也。塞,篤實也。《說文》:“,實也。从心,塞省聲。《虞書》曰:‘剛而。’”行甫按:“塞”與“”,音同字通。《洪範》曰:“沉潛剛克。”是“剛而塞”者,剛健進取則有失於狂妄,故必以沉潛篤實以濟之。《大畜·彖傳》:“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是其義也。彊而義■彊,枚《傳》:“無所屈撓。”義,善也。王引之《經義述聞》:“性發强而又良善也。《大雅·文王》篇‘宣昭義問’,毛《傳》:‘義,善也。’字通作‘儀’,《爾雅》:‘儀,善也。’彊與義亦是上下相對。昭元年《左傳》曰:‘不義而彊,其斃必速。’正與此相反也。”屈萬里曰:“《詩·烈文》毛《傳》:‘競,彊也。’則彊者,猶今語所謂要强,即求勝也。”行甫按:屈氏之說是也。“彊而義”者,謂“爭强好勝不屈不撓,其失往往在於不擇手段;必以良善合於道義以濟之”。《莊子·人間世》:“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莊生所謂“陰”者,陰謀暗算之意也,是則不“義”也。彰厥有常■彰,彰明也。行甫按:“彰”者,顯揚也。厥,其也。有,猶“以”也。常,猶言“次序”也。《小雅·賓之初筵》“不知其秩”,毛《傳》:“秩,常也。”是其義也。吉哉■吉,《說文》:“善也。”枚《傳》:“明九德之常,以擇人而官之,則政之善。”行甫按:二句謂:“依次彰顯擢拔彼行九德之人,乃爲大好之事。”

[10] 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日日也。宣,顯明,發揚也。《周頌·雝》“宣哲維人”,馬瑞辰《傳箋通釋》:“宣之言顯,顯,明也。”《左傳》昭公十二年“寵光之不宣”,杜預注:“宣,揚也。”《國語·周語下》“匏以宣之”,韋昭注:“宣,發揚也。”三德,枚《傳》:“九德之中有其三。”夙夜,早晚,猶言“勤劬”也。行甫按:“日宣三德夙夜”句,“夙夜”乃“日宣三德”之補語。所以知者,以“浚明有家”與下“亮采有邦”及“俊乂在官”爲對文也。浚,《釋文》引馬融曰:“大也。”段玉裁《撰異》:“浚當是俊之字誤,馬季長曰‘浚,大也’,即《說文·人部》之‘俊,大也。’”劉起釪謂《魏石經》三體品字式殘石正作“俊”,可證段說之確。《夏本紀》“浚”作“翊”,“翊”同“翌”,《爾雅·釋言》:“翌,明也。”則“翌”、“翊”與下“明”字爲同義複詞。明,顯揚也。行甫按:此“明”字猶《堯典》“明明揚側陋”上“明”字之義也。有,猶“於”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行甫按:此“有”與下文“俊乂在官”之“在”字義同。家,卿大夫之家也。孔穎達《書疏》:“大夫受采邑,賜氏族,立宗廟,世不絕祀,故稱家。”行甫按:全句意即“日宣三德,夙夜勤劬不懈者,乃大顯於卿大夫之家”也。言下之意謂:九德中擁有三德者,即可擢拔爲卿大夫之家臣也。如孔門弟子仲弓爲季氏宰,即其例也。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日,亦“日日”也。嚴,《說文》:“教命急也。”行甫按:“嚴”,猶今所謂“嚴格”不苟且之意也。祗,敬也。《夏本紀》作“振”,段玉裁《撰異》:“《盤庚》‘震動萬民’,《石經》作‘祗動’。《粊誓》‘祗復之’、《無逸》‘治民祗懼’,《魯世家》作‘振復’、‘振懼’。然則‘祗’、‘振’古通用,合韻最近,又爲雙聲也。《內則》‘祗見孺子’,注云:‘祗或作振。’”行甫按:“祗敬”、“振敬”,乃同義複詞。六德,九德之中有其六也。亮,《說文》:“明也。”行甫按:此“亮”字當如字讀,猶言“顯明”也,與上“浚”字詞性從同。蔡《傳》:“亮,亦明也。”是也。采,亦“取”也。行甫按:《尚書》“采”字無訓“事”訓“官”者,皆用其本義“捋取”,引申之則有“求取”、“考察”、“擢拔”、“錄用”諸義。參見《堯典》“疇咨若予采”及“亮采惠疇”釋讀。行甫又按:“亮采惠疇”之“亮”與此“亮采有邦”之“亮”意義有別,“采”字義則二者從同。有,亦猶“於”也。邦,諸侯之國也。孔穎達《書疏》:“天子分地建國,諸侯專爲己有,故有國謂諸侯也。”行甫按:此句謂:日日嚴格恭敬踐行九德中之六德,則可顯揚取用於諸侯之國。言下之意,九德中擁有六德者,即可采擢爲諸侯之卿大夫也。如管仲爲齊桓公之相,但並非天子之命卿,其例也。此意惟宋人王安石得之,王氏曰:“日宣達三德之賢,使任有家;日嚴祗敬六德之賢,使任有邦。”是也。

[11] 翕受敷施■翕,枚《傳》:“合也。”行甫按:《荀子·議兵》“代翕代張”,楊倞注:“翕,斂也。”《太玄》“翕”,司馬光注引陸曰:“翕,亦入也。”然“合”也,“斂”也,“入”也,皆此“翕”字義也。受,接受也。敷,猶“鋪”也,“張”也。《荀子》“代翕代張”,以“翕”與“張”爲對文,猶本經以“翕”與“敷”爲對文也。施,施予也。行甫按:“翕受”與“敷施”相對爲文,乃指互爲相反的兩種行爲。“翕受”者,猶言“斂入以接受”也;“敷施”者,猶言“鋪張以施予”也。“翕受”,斂入以處己之事,《曲禮上》所謂“臨財毋苟得”者,是“翕受”處己之事也。“敷施”,付出以待人之事,《曲禮上》所謂“臨難毋苟免”者,是“敷施”待人之事也。引申之,則有權益不濫用,義務不推卻之義。歷來注家,皆不了。九德咸事■咸,皆也。事,《爾雅·釋詁》:“勤也。”行甫按:此“事”字猶言“勤行”、“勤用”、“勤爲”也。《孟子·萬章下》“非事道與”,焦循《正義》曰:“行、事、爲,三字義同。”《論語·先進》“請事斯語矣”,皇侃《義疏》云:“事,猶用也。”皆是其例。俊乂在官■俊乂,《釋文》引馬融曰:“千人曰俊,百人曰乂。”行甫按:“俊乂”,猶言“品行卓著,道德完美”,此指“九德咸事”之人。官,官府也,朝廷也。《周禮·士師》“二曰官禁”,鄭玄注:“官,官府也。”《禮記·玉藻》“在官不俟屨”,鄭玄注:“官,謂朝廷治事處也。”是其例也。行甫按:“在官”,猶“在官府任職”也。

[12] 百僚師師■僚,《釋文》:“本又作寮。”《爾雅·釋詁》:“寮,官也。”郭璞注:“同官爲寮。”師,《爾雅·釋詁》:“眾也。”師,猶“官吏”也。《說文》:“官,吏事君也。从宀猶眾也。此與師同意。”是“師”亦“官”也。百工惟時■工,臣工也。《周頌·臣工》:“嗟嗟臣工。”于鬯《香草校書》卷五:“蓋‘百僚’者,內官也。‘師師’者,外官也。則‘百工’者,兼內外百吏也。”行甫按:于氏之說是也。“百僚”與“師師”,統稱“百工”,猶言“朝廷內外所有臣工”也。惟,猶“乃”也,“爲”也。時,是也,此也。指代“俊乂”也。撫于五辰■撫,《廣雅·釋詁一》:“有也。”王念孫《疏證》:“撫又爲奄有之有。成十一年《左傳》‘使諸侯撫封’,杜注云:‘各撫有其封內之地。’《文王世子》‘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鄭注云:‘撫,猶有也。’撫、方一聲之轉,方之言荒,撫之言幠也。《爾雅》‘幠,有也’,郭注引《詩》‘遂幠大東’,今本幠作荒,毛《傳》云:‘荒,有也。’”行甫按:“撫”猶“奄”也,即今所謂“遍及”、“覆蓋”之意。“撫于五辰”,謂“覆蓋遍及於五辰”也。五辰,于鬯《香草校書》:“‘五辰’殊無義。‘辰’疑‘長’字之誤。‘長’、‘辰’二字隸書形近,故‘五長’誤爲‘五辰’。‘五長’者,即《益稷篇》所云‘外薄四海,咸建五長也。”行甫按:于氏以“五辰”爲“五長”之誤,其說甚是。然此“五長”與下文“咸建五長”之“五長”義各不同。于氏校字是,說義則非,兹不從。此“五長”即《立政》所述之內外上下五類官長。一爲宮中內侍官;二爲卿大夫食邑官;三爲太史寮之官長;四爲卿事寮之官長;五爲朝廷委派於四方外服諸侯之命官。參見《立政》篇“虎賁、綴衣、趣馬”至“夷微盧烝,三亳阪尹”釋讀及該篇【後案】。庶績其凝■庶,眾也。績,事業也,功績也。其,猶“乃”也。凝,成也。《釋文》引馬融曰:“定也。”行甫按:自“翕受敷施”至“庶績其凝”,言九德俊乂之人,可取用於朝廷官府任職。朝廷內外上下,從中央到地方五類官員,皆爲九德俊乂之人,則百業有成。

[13] 無教逸欲有邦■無,《夏本紀》作“毋”,孔穎達《書疏》:“‘毋’者,禁止之辭。”行甫按:“無”與“毋”通用。但此“無”字非“禁止之辭”,當如字讀。《爾雅·釋言》:“靡,無也。”邢昺《疏》:“無,不有也。”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六“無復”注:“無,謂非有也。”此“無教”與“無曠”,皆承上文“俊乂在官”與“庶績其凝”而補充其義。“無教”、“無曠”之“無”,即今所謂“不會有”或“不可能有”之謂也。教,段玉裁《撰異》:“《漢書·王嘉傳》嘉奏封事曰:‘臣聞咎繇戒帝舜曰: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此今文《尚書》也。《夏本紀》‘毋教邪淫奇謀’,或《尚書》本作‘敖’而依博士讀爲‘教’,或《史記》本作‘敖’而後人改之,皆未可知也。師古曰:‘敖讀曰傲。’”行甫按:“教”與“敖”,字形相似易訛,當以“教”字爲是。《說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逸,安樂也,字或作“佚”。欲,欲望也。行甫按:“逸欲”,偏正結構,“安逸之欲”也,亦即“貪圖安逸”之謂,故下文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也。有,猶“於”也。邦,邦國。行甫按:上文“亮采有邦”之“邦”指諸侯,此“邦”乃指“天下”也。句意謂:“俊乂在官”、“百工惟時,撫于五長”,不僅“庶績其凝”,且“九德”之人“在官”,必謹慎自約,勤政愛民,其言行舉止,亦不可能對邦國民眾施有貪圖安逸之不良影響。兢兢業業■兢兢,《爾雅·釋訓》:“戒也。”業業,《釋訓》:“危也。”行甫按:“兢兢業業”,今仍沿用,猶言“謹慎勤勉”也。一日二日萬幾■一日二日,時之短也。幾,變之微也。《周易·繫辭下》:“幾者,動之微。”蔡《傳》:“一日二日者,言其日之至淺;萬幾者,言其幾事之至多也。”行甫按:《三國志》卷二十七《魏書·王基傳》載王基書戒司馬景王曰:“天下至廣,萬機至猥,誠不可不矜矜業業,坐而待旦也。”則“兢兢”作“矜矜”,“萬幾”作“萬機”也。二句意謂:“九德”之人“在官”,不會貪圖安逸,怠於政事,必謹慎勤勉,在一二日極短之時,能理瞬息萬變之事。

[14] 無曠庶官■無,亦“不有”、“非有”也。曠,空也,廢也。庶官,猶言“眾職”也。《夏本紀》述作“非其人居其官,是謂亂天事”。王充《論衡·藝增篇》:“曠,空;庶,眾也。毋空眾官,寘非其人,與空無異,故言空也。”行甫按:“無曠庶官”者,謂“九德”之人“在官”,必謹慎勤勉,不會尸祿其位,怠棄庶務,荒廢眾職也。天工人其代之■天工,猶“天功”也。“天工”,天之事也。所謂“天工”或“天事”,即下文“天敘”、“天秩”、“天命”、“天討”諸項事宜也。人,與天相對,實指“庶官”也。其,猶“乃”也。代,替代也。之,代指“天工”。蔡《傳》:“天工,天之工也。人君代天理物,庶官所治,無非天事。苟一職之或曠,則天工廢矣。”行甫按:《堯典》言“亮天功”,此言“代天工”,其義同而稍異也。“亮天功”,謂“二十有二人(實三十有二人)”各以其所擔之職,依日月四時寒暑之推移,協助上天指導與保障天下黎民百姓之生產與生活也。參見《堯典》“惟時亮天功”釋讀。“代天工”者,言“九德”之人“在官”,則人人謹慎勤勉,庶職無所廢缺,亦即“庶官”各以其職事,依“天敘”、“天秩”、“天命”、“天討”諸“天事”,代爲上天而行之也。亦即勉力施行下文所謂“勑五典”、“協五禮”、“章五服”、“用五刑”諸項“政事”也。其言各有所當,不可亂其宗旨,强行攀引。此說經之大忌也。

[15] 天敘有典■敘,次序也。“天敘”猶“天之次序”也。蔡《傳》:“敘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倫敘也。”有,具有也。典,常也。行甫按:“天敘有典”者,猶言“上天規定之五種次序永久常在”也。勑我五典五惇哉■勑,猶今所謂“調整鞏固”之義。段玉裁《撰異》:“《五經文字》曰:敕,古勑字,今相承皆作勑。《廣韻》廿四職曰:敕,今相承用勑。勑,本音賚。”行甫按:段說是也。“敕”、“勅”、“勑”以及“飭”、“飾”諸字皆可通用。《易·噬嗑·象傳》“先王以明罰勑法”,《釋文》:“勑,《字林》作勅。”《呂氏春秋·舉難》“難爲非則行飾”,高誘注:“飾讀曰勅,勅,正也。”是“勅飾”之字又通作“飭”。《呂氏春秋·季冬》“飭國典”,高誘注:“飭,讀曰勅。”是其例也。《說文》云:“飭,致堅也。从人、从力,食聲。讀若敕。”《漢書·禮樂志》“五音飭”,顏師古注:“飭,讀與敕字同,謂整也。”皆其例與其義也。五典,五常也。即父子、兄弟、父婦、朋友、君臣之五種倫常也。惇,《爾雅·釋詁》:“厚也。”行甫按:二句意謂:上天安排人間有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君臣等各種人際關係,具有永久不變的次序;庶官之職責,就是擺正調整以及鞏固維繫這些關係,使這五種人際關係親厚緊密,篤誠無間。此“天工人其代之”之一事也。

[16] 天秩有禮■秩,屈萬里《集釋》:“僖公三十一年《公羊傳》何注:‘秩者,隨其大小尊卑高下之所宜。’按《堯典》‘平秩東作’,《說文》引‘秩’作‘豑’,云‘豑,爵之次弟也。’是秩、豑古通。何、許二家之說亦相合。則‘天秩’乃天定之爵秩也。”行甫按:“天秩”既以“五禮”爲言,當與郊廟祭祀以及人際往來所規定之禮文儀式相關,舉凡天地、山川、鬼神、人倫,各有尊卑大小高低之序。是“天秩”亦即天所規定的天地陰陽人鬼幽明之際的總秩序,則下文“五禮”當以“吉凶賓軍嘉”爲說。禮,表現秩序之象徵性禮儀節文,亦即各種相關儀式規範也。自我五禮有庸哉■自,由也,從也。我,我人也。五禮,《周禮·大宗伯》:“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凶禮哀邦國之憂;以賓禮親邦國;以軍禮同邦國;以嘉禮親萬民。”行甫按:必《周官》“五禮”始總關天地人鬼之際,歷來經師糾纏於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爲說,且彼此訕笑,甚無謂也。庸,《說文》:“用也。”行甫按:二句謂:上天規定了天地陰陽人鬼幽明之際的總秩序,表達這種秩序,有其象徵性的禮儀節文;這就是由我等“庶官”之人所制訂、所執行的吉、凶、賓、軍、嘉等五類各有所用的儀式規範。同寅協恭和衷哉■同,協同也,統一也。寅,《爾雅·釋詁》:“敬也。”協,協合也,和同也。《說文》:“協,同眾之龢也。”恭,《爾雅·釋詁》:“敬也。”王鳴盛《尚書後案》:“鄭注《無逸》‘嚴恭寅畏’云:‘恭在貌,敬在心。’則於此亦當寅在心恭在貌也。”和,猶“和諧”、“同和”也。行甫按:《論語·學而》“有子曰:禮之用,和爲貴”,是此“和”字義也。衷,中也,正也。《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今天誘其衷”,杜預注:“衷,中也。”此“衷”即“內心”也。昭公六年“楚辟我衷”,杜預注:“衷,正也。”此“衷”即“中正”也。行甫按:“和衷”之“衷”,兼“內心”與“中正”二義焉。“五禮”之用,雖各有所施,其要在欲人通同其敬畏之心,協合其恭肅之貌,使人之內心趨於平正、寧靜、和諧也。此“天工人其代之”之又一事也。

[17] 天命有德■命,使令也,制成也。行甫按:《禮記·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王符《潛夫論·巫列》云:“命者,天之制也。”此“命”當是此意。然下文“天討有罪”,與“天命有德”句法一律,則此“命”與“討”相對,其義當爲“爵命”之意也。有,猶“具備”也。德,與下“罪”字相對爲義,則“德”者,善德也。句意謂:上天獎賞爵命有德之人。五服五章哉■五服,枚《傳》:“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服也。”五章,五種紋飾。枚《傳》:“尊卑采章各異,所以命有德。”行甫按:“章”,猶“彰”也。二句謂:上天爵命有德之人,在五種不同色彩的衣服上繪以不同形狀的紋飾,以此彰明其人不同的等級身份。此“天工人其代之”之又一事也。天討有罪■討,誅伐也。罪,犯法也。《說文》:“罪,捕魚竹网。从网,非聲。秦以爲辠字。辠,犯灋也。从辛自,言辠人戚鼻,苦辛之。秦以辠似皇字,改爲罪。”行甫按:“罪”與“德”相對,則“罪”爲惡德,觸犯法律,即作惡也。五刑五用哉■五刑,既指五種刑罰,亦指五種刑具。五用,《國語·魯語上》:“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是無隱也。”枚《傳》:“言天以五刑討有罪,用五刑宜必當。”行甫按:古者兵刑合一,“五刑”既涉民事,亦涉軍事。涉民事者,以“斧鉞”、“刀鋸”施“墨、劓、剕、宮、大辟”五種肉刑於市朝,以誅殺其罪也。涉軍事者,即“大刑用甲兵”興師“陳之原野”,以討伐其逆也。參見《堯典》“五刑有服,五服三就”釋讀。二句謂:上天討伐惡德有罪之人,以五種刑罰與五種刑具分別施之於五種不同的罪人,各有所當。此“天工人其代之”之又一事也。政事懋哉懋哉■政事,即上文“代天工”所行之“勑五典”、“協五禮”、“章五服”、“用五刑”諸項政治事務也。懋,《說文》:“勉也。”《後漢書·章帝紀》“烏呼懋哉”,章懷注:“懋,美也。”行甫按:此“懋”兼“勉”與“美”二義焉。此句結上文以啓下文,意謂:“代天工”所行諸事,必須加倍努力好好辦理;上天有眼目以觀聽人事也。下文即言“天聰明自我民聰明”也。

[18] 天聰明■聰明,耳聽曰聰;目視曰明。自我民聰明■自,由也,從也。我,我民也。民,人也。行甫按:“我”與“民”爲同位語,“我民”猶言“我人”也。聰,聽也。明,視也。《孟子·萬章上》引《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明畏■明,顯揚也,彰明也。畏,《釋文》:“如字。徐音威。馬本作威。”行甫按:“畏”與“威”古音通假互用,下文“自我民明威”即作“威”。“威”者,懲罰也。有“威”必爲可“畏”,是亦施受不嫌同辭也。孫星衍《今古文注疏》:“明威,言賞罰。《呂刑》云‘德畏惟威,德明惟明’是也。明者,《周語》‘尊貴明賢’,韋昭注云:‘明,顯也。’”行甫按:孫氏謂“明畏”亦即“賞罰”,其說是也。《呂刑》原作“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意即:“德行敗壞者,則加以威罰與懲處;德行磊落者,則加以顯揚與表彰。”是“明畏”猶顯揚表彰與懲處威罰也。自我民明威■自,從也,由也。我民,我人也。明威,同“明畏”,彰顯與處罰也。達于上下■達,通也。上下,猶言天人也。蔡《傳》:“天人一理,通達無間。”行甫按:天之賞罰通於人之賞罰,故曰“達于上下”也。敬哉有土■敬,慎也。有土,蔡《傳》:“有民社也。”劉起釪以甲骨文與金文之“土”即“社”,認同蔡說。行甫按:《論語·先進》:“子路使子羔爲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爲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此子羔之職,雖爲費宰,亦“有民人焉,有社稷焉”,則“有土”云者,亦通於貴賤也。枚《傳》曰:“天所賞罰,惟善惡所在,不避貴賤;有土之君,不可不敬懼。”可備一義。然據下文臯陶曰“朕言惠可厎行”及“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則“有土”者,當指采“九德”之人而任命其“庶官”以代“天工”之帝舜也。是“上下”仍當以“天人”爲允,枚氏以“達于上下”爲“不避貴賤”,義有所偏,不可從。

[19] 臯陶曰朕言惠可厎行■朕,我也。古者尊卑所共,貴賤不嫌,人可自稱爲“朕”,自秦始皇乃以天子自稱專用“朕”。言,枚《傳》:“其所陳九德以下之言。”惠,通“惟”,“惟”猶“乃”也,“爲”也。行甫按:古音“喻三歸匣”,“惠”與“惟”聲同通用。說見《君奭》“予不惠,若兹多誥”、“予不允,惟若兹誥”及《酒誥》“予不惟,若兹多誥”、《多方》“我不惟,多誥”諸句釋讀。亦可參讀拙文《〈尚書〉“予不惟”、“予不惠”、“予不允”文例釋義》(見本書附錄)。可,堪也。厎,致也。行甫按:“朕言惠可厎行”,猶言:“我之所言,乃可付諸施行?”

[20] 禹曰俞乃言厎可績■俞,然詞也。乃,猶“爾”也,“汝”也。厎,亦“致”也。可,堪也,猶“可以”,“可能”也。績,功也。行甫按:“乃言厎可績”者,猶言“你所言付諸施行,定可獲得成功”也。

[21] 臯陶曰予未有知■未,尚未也。有,猶“以”也;“以”,猶“及”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行甫按:“予未有知”者,猶“我尚未及知”或“我尚無從得知”也。思曰贊贊襄哉■思,猶“惟”也。吳昌瑩《經詞衍釋》卷八:“思,詞之惟也。‘惟’訓曰‘思’,故‘思’可訓曰‘惟’詞(此義《釋詞》不載)。《書》‘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言‘予未有所知,惟曰贊助哉’也。《集傳》云:‘曰讀作日,謂惟思日贊助以成治。’蓋不知思即訓‘惟’,故不免添改經文。”行甫按:吳說是也。“思”訓“惟”,則“思”當依“惟”字爲訓,“思曰”即“惟曰”也。“惟曰”即“唯曰”,猶“獨曰”,祗詞也。曰,言也,謂也。贊,助也。《儀禮·特牲饋食禮》“宰自主人之左贊命”,鄭玄注:“贊,佐也,達也。”《左傳》昭公元年“天贊之也”,杜預注:“贊,佐助也。”行甫按:“贊贊”者,重言之,猶“佐助而又佐助”也。屈萬里《集釋》曰:“勤力輔佐之意也。”是也。襄,輔助也,上達也。行甫按:《說文》:“襄,漢令:解衣而耕謂之襄。”許君以“《漢令》解衣而耕”說“襄”之本義,因其從“衣”也。然此曰“贊贊襄哉”,《君奭》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其“襄”字皆佐助、輔助之意,是“襄”字較早之語用也。由“佐助”而引申之則有“上達”之義,“浩浩懷山襄陵”之“襄”,是其義也。則“贊贊襄哉”者,猶“佐助之而又佐助之,使上達於此言”也。

[22]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帝,帝舜也。來,呼語詞,或獨用,或與“吁”、“嗟”同用,虛擬以喚取聽者注意,非直命其人來前也。《左傳》襄公十四年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禮記·檀弓下》:“有餓者,蒙袂輯履,貿貿然來。黔敖左捧食,右執飲,曰:‘嗟來,食!’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呂刑》:“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皆是其例也。“吁來”亦即“嗟來”也。《莊子·大宗師》:“子桑戶死,未葬。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對死者亦呼“嗟來”,其爲虛擬之呼語詞,尤其明顯。亦,也詞也。章太炎《尚書說》:“上文文氣未斷,此云‘汝亦昌言’,知爲承上之詞也。”昌言,亦“美言”也。行甫按:“汝亦昌言”,猶今所謂“你也談談高見吧”。

[23] 禹拜曰都帝予何言■拜,起身跪拜,以表尊敬。都,既讚歎話題重大,意義深遠;亦自謙口才欠佳,不善言辭。何言,如何言。予思日孜孜■思,亦猶“惟”也,“惟”猶“獨”也。見上文“思曰贊贊襄哉”釋讀。日,日日也。孜孜,《說文》:“孜,孜孜,汲汲也。从攴子聲。《周書》曰:孜孜無怠。”段玉裁注:“《廣雅》:孜孜、汲汲,劇也。按:汲汲與彶彶同;急行也。”《夏本紀》作“孳孳”,《說文》:“孳,孳孳,彶彶生也。”段玉裁注:“孜、孳二字古多通用。《堯典》‘鳥獸孳尾’,某氏《傳》曰:‘乳化曰孳。’然則蕃生之義當用孳,故从兹。無怠之義當用孜,故从攴。”行甫按:段氏說“孜”、“孳”二字甚是。句意謂:“禹跪拜說,唉——,話題內容豐富,意義深遠,帝呀,我能說什麼呢?我祗有每日彶彶力行,勤勉無所懈怠而已。”

[24] 臯陶曰吁如何■吁,怪訝之詞。如,若也。行甫按:“如何”,猶“爲什麼這樣說”。《夏本紀》作“臯陶難禹曰:何謂孳孳”,當云“孳孳於何事”,乃與下文治水之事相合,“何謂孳孳”,則須解釋“孳孳”二字之語義了。

[25] 禹曰洪水滔天■洪,大也。滔,漫也。浩浩懷山襄陵■浩浩,盛大貌。懷,環抱也。襄,上達也。下民昏墊■下民,平民也。昏墊,沉沒陷溺也。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注:“昏,沒也。墊,陷也。”

[26] 予乘四載■乘,乘用也。《說文》:“乘,覆也。”朱駿聲《通訓定聲》:“凡自下而升曰登,自上而加曰乘。”四載,四種行路工具。《夏本紀》:“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行甫按:“橇”音脆。裴駰《集解》引孟康曰:“橇形如箕,擿行泥上。”又引如淳曰:“橇音茅蕝之蕝,謂以板置泥上以通行路也。”張守節《正義》:“橇形如船而短小,兩頭微起,人曲一腳,泥上擿進,用拾泥上之物。今杭州、溫州海邊有之也。”又“檋”音局,字亦作梮。裴駰《集解》引如淳曰:“檋車,謂以鐵如錐頭,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張守節《正義》:“上山,前齒短,後齒長;下山,前齒長,後齒短也。”然則“檋”即“屨”也,如淳以“四載”而言“檋車”,不確。隨山刊木■隨,順從也。刊,《說文》:“,槎識也。《夏書》曰:‘隨山木。’讀若刊。栞,篆文从幵。”段玉裁注:“槎,衺斫也。槎識者,衺斫以爲表志也。”行甫按:山水相依,順山勢而識水道。是“隨山刊木”者,謂隨山勢斫樹木以爲表記,其事猶今所謂“水文調查”也。暨益奏庶鮮食■暨,與也,及也。益,虞官,掌山林川澤草木鳥獸。奏,枚《傳》:“謂進於民。”庶,眾民也。鮮食,枚《傳》:“鳥獸新殺曰鮮。與益槎木,獲鳥獸,民以進食。”行甫按:“暨益奏庶鮮食”者,因“隨山刊木”,知山林川澤草木鳥獸魚鱉,故與益共奏生鮮之食以活民命也。《夏本紀》作“與益予眾庶稻鮮食”,史公意爲之說耳。此時洪水未退,則食鳥獸魚鱉以活命,無黍稷稻麥也。

[27] 予決九川■決,《說文》:“下流也。”九川,屈萬里《集釋》:“即《禹貢》九系之川也。九系之川,其首川爲弱水、黑水、河、漾、江、沇、淮、渭、洛。”行甫按:“決九川”者,疏通九川,使之下流也。距四海■距,枚《傳》:“至也。決九州名川通之至海。”海,《說文》:“天池也,以納百川者。”段玉裁注:“凡地大物博者,皆得謂之海。”行甫按:“四海”,猶言“四方之大蓄水池”而已,非今所謂“海”也。濬畎澮距川■濬,《爾雅·釋言》:“深也。”《說文》:“,深通川也。从歺谷,歺,殘也。谷,阬坎意也。《虞書》曰:‘畎澮歫川。’或从水。濬,古文。”《夏本紀》作“浚”,《說文》:“浚,抒也。”亦深挖以疏通川水之意也。畎,《說文》:“水小流也。《周禮》匠人爲溝洫,枱廣五寸,二枱爲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倍畎謂之遂。倍遂曰溝。倍溝曰洫。倍洫曰澮。甽,古文從田川。畎,篆文從田犬聲。”澮,《說文》:“水流澮澮也。方百里爲澮,廣二尋,深二仞。”距,至也。川,《說文》:“毌穿通流水也。《虞書》曰:濬畎澮歫川。言深畎澮之水會爲川也。”行甫按:“濬畎澮距川”,即深通小水以順次入於大水也。《說文》“畎”字作一撇折,“澮”字作二撇折,“川”字作三撇折,皆象形字。許書於“”字下引《虞書》作“畎澮歫川”,於“川”字下引“畎”、“澮”、“川”三字皆作撇折形,段玉裁以爲蒼頡古文。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暨,與也,及也。稷,掌播殖百穀之官。播,《說文》:“種也。”奏,進也。艱,枚《傳》:“難也。眾難得食處,則與稷教民播種之。”《釋文》:“馬本作根,云‘根生之食,謂百穀。’”《周頌·思文》孔穎達《正義》引鄭玄注曰:“禹復與稷教民種澤物菜蔬難厄之食,授以水之眾鱻食,謂魚鱉也。”《夏本紀》作“與稷予眾庶難得之食”。俞樾《平議》:“艱當讀爲饎。《說文》艱,重文囏,曰是籀文艱,从喜。篆文艱从艮聲,籀文囏从喜聲也。囏从喜,饎亦从喜,兩字聲同,故得通用。《儀禮·士虞禮》、《特牲饋食禮》鄭注并曰:‘炊黍稷曰饎。’《爾雅·釋訓》篇《釋文》引《字林》曰:‘饎,熟食也。’然則饎食謂熟食,正與鮮食相對成義。先時隨山刊木,猶未播種,止得鳥獸之屬而食之,故曰‘暨益奏庶鮮食’;此時‘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田疇已可耕種,兼得黍稷之食,故曰‘暨稷播奏庶饎食鮮食’也。馬融‘百穀’之說,於義正合,但必作‘根食’,則轉未安耳。艱、根並從艮聲,囏、饎並从喜聲,以六書假借之例求之,無不合。而饎食之義則視根食之義爲長。”行甫按:俞說可從。《盤庚中篇》“惟喜康共”之“喜”亦“囏”之省文,“艱”之與“康”,亦相對成義,故曰“共”,猶“同甘共苦”之義也。“艱食”猶“饎食”,即“炊黍稷”之“熟食”也。《夏本紀》作“難得之食”,望文生義,不足爲訓也。鮮食,以鳥獸魚鱉之活物爲食也。屈萬里《集釋》:“既言艱食,又言鮮食者,謂兼食穀物及魚鱉等。”《夏本紀》“與稷予眾庶難得之食”下接言:“食少,調有餘補不足,徙居。”則史讀“鮮食”爲“少食”而屬下文爲義,恐非。此謂水土甫平,穀物不足,輔以鮮活之物也。

[28] 懋遷有無化居■懋,與“貿”通,易也。《說文》:“貿,易財也。”遷,移也。行甫按:“懋遷”乃同義複詞,猶言“移易遷轉”也。有,謂水土先平之處,多谷物、少鮮食;無,謂水患後除之地,少谷物、多鮮食。化,古“貨”字,古錢幣刀布銘文皆作“化”。行甫按:“化”,猶“變”也,“變”而後可“通”,今所謂“通貨”者,是也。居,囤積也。孫星衍《注疏》:“居者,積貯之名。《晉語》叔向曰‘假貸居賄’,韋昭注云:‘居,蓄也。’《史記·呂不韋傳》云‘此奇貨可居’,《漢書·食貨志》‘廢居居邑’,注:‘如淳曰:居賤物于邑中,以待貴也。’”行甫按:“懋遷有無化居”,猶言“遷轉有無化通囤積”也,史公所謂“調有餘補不足”之意也,此乃原始共產主義配給制,非商業買賣也。烝民乃粒■烝,眾也。乃,於是也。粒,枚《傳》:“米食曰粒。”《周頌·思文》“立我烝民”,鄭《箋》:“立當作粒。”孔穎達《正義》引鄭玄《尚書》注:“粒,米也。乂,養也。眾民乃復粒食,萬國作相養之禮。”王引之《經義述聞》:“‘粒’當讀爲《周頌·思文》‘立我烝民’之‘立’。‘立’者,成也,定也。昔也‘昏墊’而今也安定矣。故《史記·夏本紀》作‘眾民乃定’也。烝民乃立,非專指艱食言之,則非米粒之‘粒’可知。作‘粒’者,字之假借耳。鄭訓‘粒’爲‘米’,‘烝民乃米’,爲不辭矣。”行甫按:“烝民乃粒”,與上文“下民昏墊”相照應,非專指“艱食”、“米粒”爲言,王引之說甚是也。劉起釪《校釋譯論》引王說乃刪其“昔也昏墊而今也安定”之關鍵文句,仍執“米粒”之說,以爲“與此處全文文義相合,亦不必遽定今文是而古文非”,失於抉擇而割斷文脈,此劉氏說經常有之病也。萬邦作乂■萬邦,猶言“天下”也。作,始也,乃也。王引之《經義述聞》謂“作”、“乃”相對成文,言“烝民乃粒,萬邦始乂”也。屈萬里《集釋》:“作,甲骨文及早期金文但作‘乍’。甲骨文中‘乍’字,往往與‘則’字義同;說見胡小石《甲骨文例》及郭氏《甲骨文字研究·釋作》篇。”行甫按:“則”亦猶“乃”也,與王說無二致。乂,治也。二句謂:“眾民於是安定,天下始乃大治”也。

[29] 臯陶曰俞■俞,然詞也。師汝昌言■《夏本紀》譯作“然,此而美也”,江聲《集注音疏》謂“‘然’即‘俞’,‘而’即‘汝’,‘美’即‘昌言’,誼訓同也。‘師’與‘此’絕不類,‘斯’則聲近‘師’,而誼爲‘此’,據《史記》‘此’字推《尚書》當爲‘斯’”。孫星衍《注疏》:“史遷說‘師’爲‘此’者,段君玉裁云:‘師,或作斯,故有是說。’臯陶既問禹以何謂孳孳,禹答以洪水爲災,下民沒陷,乘四載,行山浚川,與益稷播種,眾民乃定,萬國始治,故臯陶稱之爲:此真汝之美言也。”行甫按:江聲因《史記》作“此”,乃讀“師”爲“斯”,孫氏引段玉裁說,今段氏《撰異》無其文,或孫氏誤以江說爲段說歟?然“師”讀如“斯”,載籍不見其例,史公意爲之說,不足據也。此“師”字當讀如“實”,《左傳》成公十八年“齊侯使士華免殺國佐于內宮之朝,師逃于夫人之宮”,杜注:“內宮,夫人之宮。”是也。然杜氏又以“伏兵”說“師”字,恐非其義。既爲“逃”,則不知其處,何可預先伏兵乎?楊伯峻謂“師”爲“眾”,以爲“在內宮”之“他人”,“紛紛逃散而進入夫人之宮”,以“內宮”與“夫人之宮”爲二處,亦非是。傳既爲經文“齊殺其大夫國佐”而發,謂國佐“實逃於夫人之宮”,故爲華免殺之於“內宮”也,與“眾人”無涉。是“師汝昌言”者,猶“實汝昌言”也。帝舜使禹“亦昌言”,而禹曰“予何言”,故臯陶曰“實汝之昌言”也。孫星衍曰“此真汝之美言也”,著一“真”字,即得其旨矣,而“此”字可刪。

[30]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都,嘆美之詞,義有未盡,亦欲推而廣其旨也。慎,謹慎也。乃,汝也。在位,在帝之位也。行甫按:“慎乃在位”者,實指帝與臣之關係而言也。帝曰俞■俞,然詞也。枚《傳》:“然禹言,受其戒。”

[31] 禹曰安汝止■安,使動用法,猶“使之安”也。止,不動也。《夏本紀》作“安爾止”,《集解》引鄭玄曰:“安汝之所止,無妄動,動則擾民。”《禮記·間傳》“大功貌若止”,鄭玄注:“止,謂不動於喜樂之事。”孔穎達《禮記正義》:“止,平停不動也。”朱彬《訓纂》引吳幼清曰:“止,謂止而不動貌。”行甫按:“安汝止”者,即“安汝於止”也,猶言“使汝安於不動”也。惟幾惟康■惟,猶“若”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幾,動之微也。屈萬里《集釋》:“與上文‘一日二日萬幾’之‘幾’同義。”惟,猶“則”也。康,《爾雅·釋詁》:“安也。”行甫按:“惟幾惟康”者,猶言“若微有所動則必平安無恙”也。此照應申說“慎乃在位”之“慎”字也。其弼直■其,代指“汝”也。弼,輔弼也。指汝之臣也。直,正直也。《論語·爲政》“舉直錯諸枉”,皇侃《疏》:“直,謂正直之人也。”是其義也。惟動丕應■惟,猶“若”也。動,動作也,行動也。丕,大也。應,隨也。《淮南子·覽冥訓》“應而不藏”,高誘注:“應,猶隨也。”行甫按:此數句《夏本紀》省作“禹曰:帝!慎乃在位,安爾止,輔德,天下大應”,譯“弼直”爲“輔德”,江聲乃以爲“直”當爲“惪”即“德”之壞字。然史公省“其”字,又以“弼”爲動詞,誤讀經文,不足爲訓也。此“弼”即下文“臣哉鄰哉”之“臣”,亦與上文“在位”相照應,“在位”者,必有輔“弼”之“臣”。謂“帝在位而安止,若有所微動即必平安;其輔弼之臣皆正直而無私曲之人,帝若有所動亦隨而大應之”也。江聲又以爲“動則天下大應之”,亦非其義也。此一大節經文皆言君臣關係,非言“天下”也。徯志以昭受上帝■徯,待也。《孟子·梁惠王下》“徯我后”,趙岐注:“徯,待也。”志,意也。《夏本紀》作“清意”。行甫按:《爾雅·釋詁》:“戾厎止徯,待也。”王引之《經義述聞》引王念孫曰:“竢徯,爲竢待之待;戾厎止,爲止待之待。待亦止也。”是“徯志”猶言“止心而待”也。史公以“清意”譯之,猶言“靜心息慮”也。以,猶“而”也,表目的之連詞。昭,與“紹”通,《文侯之命》“用會紹乃辟”,《魏石經》“紹”作“昭”。《孟子·滕文公下》引《書》“紹我周王見休”,今僞《武成》作“昭我周王”。是其例也。“紹”,猶“承”也。《漢書·翟方進傳》“乃紹天明意”,顏師古注:“紹,承也。”《大雅·抑》“弗念厥紹”,朱熹《集傳》:“紹,謂所承之緒也。”受,亦“承”也。《儀禮·喪服》“受以小功衰”,《呂氏春秋·本生》“其於物無不受也”,鄭玄及高誘注並曰:“受,猶承也。”是“昭受”乃近義複詞,猶“承受”、“接受”也。上帝,在上之帝也。行甫按:此句補充“其弼直,惟動丕應”,謂在下位之臣不會揣摩帝心,希旨用事,只會專心一志等待接受在上位之帝的命令。此言君安止,微動即平康;臣下靜心以待君上,君動而後應之也。

[32] 天其申命用休■天,上天也。其,將也。申,《爾雅·釋詁》:“重也。”今所謂“不斷”者,其義也。命,猶“天命有德”之“命”,使令也,制成也。用,猶“以”也。休,《說文》:“息止也。从人依木。庥,休或从广。”《爾雅·釋詁》:“庇、庥,廕也。”是“休”,即庇蔭也,庇護也,引申之有“美”、“善”、“福”之意。行甫按:此乃總關上文“安汝止”至“徯志以昭受上帝”之意,謂君上安而少動,若動則安;臣下正直,隨君上之動而後動,靜心息志以秉承君上之命。方如此,則上天將不斷賦予庇護與福佑。

[33] 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吁,微異之嘆。帝以禹言有理,但於“徯志以昭受上帝”微有異議。鄰,猶“比”也。《淮南子·精神訓》“與德爲鄰”,高誘注:“鄰,比也。”《論語·里仁》“德不孤,必有鄰”之“鄰”,亦猶“比”也。行甫按:“臣哉鄰哉”,猶言“臣啊,乃帝之比鄰也”,此乃事實判斷;“鄰哉臣哉”,猶言“帝啊,以臣爲比鄰也”,此乃價值判斷。謂禹不當以“上”與“下”言之而曰“昭受上帝”;實則“臣”與“帝”乃平等比鄰關係,並非上下尊卑關係。此乃原始儒家之民主思想,以君臣爲一體,相互依存,相互平等,無尊卑之別。歷來注者,皆昧於斯義,以“上帝”爲“上天之帝”,以致此語竟不知所云。司馬遷刪去二“鄰哉”,只錄“臣哉臣哉”,亦是以“上帝”爲“上天之帝”而不得其說以致誤也。禹曰俞■俞,然詞也。行甫按:禹接受帝舜君臣平等之說,下文帝舜乃鋪陳君臣一體相須之事,以申其旨。

[34]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作,爲也。股肱耳目,譬喻之詞。蔡《傳》:“君,元首也。君資臣以爲助,猶元首須股肱耳目以爲用也。”行甫按:此言君臣一體相須之義也。予欲左右有民■左右,《爾雅·釋詁》:“相導也。”郭璞注:“皆謂教導之。”有,助語詞。王引之《經傳釋詞》:“一字不成詞,則加‘有’字以配之。”行甫按:加“有”字變單音詞爲雙音詞,使唇吻調利也。非“一字不成詞”也。“有民”猶“民眾”也。汝翼■翼,輔翼也,佐助也。《國語·楚語上》“求賢良以翼之”,韋昭注:“翼,輔也。”《鶡冠子·泰鴻》“神聖踐承翼之位”,陸佃注:“前後曰承,左右曰翼也。”《淮南子·脩務訓》“故立三公九卿以輔翼之”,高誘注:“翼,佐也。”行甫按:二句謂:“我欲教化民眾,你們輔佐我。”

[35] 予欲宣力四方■宣,顯示也,宣用也。《小雅·鴻雁》“謂我宣驕”,毛《傳》:“宣,示也。”《衛風·淇奧》“赫兮晅兮”,《釋文》:“咺兮,《韓詩》作宣,宣,顯也。”《左傳》昭公二十七年“而弗敢宣也”,杜預注:“宣,用也。”《文選·陸機〈謝平原內史表〉》“世無先臣宣力之效”,張銑注:“宣,用也。”力,徭役與征伐也。《國語·魯語下》“任力以夫”,韋昭注:“力,謂徭役。”《周禮·均人》“均人民牛馬車輦力政”,鄭玄注:“力征,人民則治城郭涂巷溝渠;牛馬車輦則轉委積之屬。”《荀子·彊國》“力術止”,楊倞注:“力術,彊兵之術。”行甫按:“宣力四方”,謂“用民力、示武力”也。“左右”,謂引導教化也。“宣力”,謂彰顯力量也。汝爲■爲,行動也,作爲也。行甫按:二句謂:“我欲有所營造及有所征伐,你們付諸行動。”

[36] 予欲觀古人之象■觀,《爾雅·釋言》:“示也。”《國語·周語上》:“聖人耀德不觀兵”,韋昭注:“觀,示也。”象,服飾之圖案,皆有所模擬,故稱爲“象”,下文所謂“日月星辰”之類是也。“象”者,“似”也。《漢書·匡衡傳》“則而象之”,顏師古注:“象,似也。”其例也。行甫按:“欲觀古人之象”者,謂“欲以古人服飾所繪繡之各種事物模擬圖案再現於當今之世”也。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日月星辰,謂日、月、星三辰也。孔穎達《書疏》:“桓二年《左傳》云‘三辰旂旗,昭其明也’,‘三辰’謂此日、月、星也。”山龍華蟲,謂山、龍與華蟲也。枚《傳》:“華象草華,蟲,雉也。”孔穎達《書疏》:“孔以華象草華,蟲,雉。則合華蟲爲一。《周禮》鄭玄注亦然。”是“華蟲”,謂“有花紋之雉鳥”也。作,猶“爲”也。會,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曰:“讀爲繪”。行甫按:“繪”猶今所謂“繪畫”也。宗彝藻火■宗彝,《釋文》:“彝,馬同鄭云:彝,虎也。”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曰:“謂宗廟之鬱鬯樽也。故虞夏以上,蓋取虎彝蜼彝而已。”然孔氏又以鄭說“取理太迴,未知所說誰得經旨”。屈萬里《集釋》謂甲骨文、金文“彝”字“象雙手捧雞奉獻之形,祭於宗廟時蓋如此。則所謂‘宗彝’者,殆即雙手捧雞之狀歟”。行甫按:世渺年淹,未知孰是,闕疑可也。藻,枚《傳》:“水草有文者。”火,枚《傳》:“爲火字。”行甫按:“爲火字”,即繡爲“火”字形狀也。粉米黼黻■粉米,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注:“白米也。”黼,枚《傳》:“若斧形。”孔穎達《書疏》:“《考工記》云:‘白與黑謂之黼。’《釋器》云:‘斧謂之黼。’孫炎云:‘黼文如斧形。蓋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黻,枚《傳》:“爲兩己相背。”孔穎達《書疏》:“黻謂兩己相背,謂刺繡爲己字,兩己字相背也。《考工記》云:‘黑與青謂之黻。’刺繡爲兩己字,以青黑線繡也。”絺繡■絺,《釋文》:“馬同鄭,陟里反,刺也。”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注:“絺讀爲黹,黹,紩也。”行甫按:“黹”者,猶今所謂“針線活”也。“紩”,猶今所謂“穿針引線”也。繡,枚《傳》:“五色備曰繡。”行甫按:此“絺繡”者,亦即“刺繡”也。孔穎達《書疏》:“此經所云,凡十二章:日也,月也,星也,山也,龍也,華蟲也,六者畫以作繪,施於衣也。宗彝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六者,紩以爲繡,施之於裳也。”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五采,五種色彩之顏料及絲線也。《魏石經》“采”作“介”。王國維《以五介彰施於五色說》:“《尚書正義》引鄭注:‘性曰采,施曰色。未用謂之采,已用謂之色。’是鄭本古文《尚書》作‘五采’,僞孔本同。此‘采’作‘介’,其義未聞。案《隋書·禮儀志》大業元年虞世基奏:‘近世故實,依《尚書大傳》山龍純青,華蟲純黃,作繪;宗彝純黑,藻純白,火純赤,以此相間而爲五采。’是今文《尚書》或本作‘五介’,故《大傳說》以青黃黑白赤相間爲說,五者相界以發其色。故曰‘以五介章施于五色’。《考工記》:‘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五采備謂之繡。雜四時五色之位以章之,謂之巧。’是繢次以相對爲義,繡次以相承爲義。與《大傳》不同,此又一說也。鄭以未用、已用分釋采、色,然未能得章施之說,不如《石經》作‘五介’得之。”行甫按:古文《尚書》作“采”,是也。《石經》作“介”,今文或自有其說。乃鄭玄以“已用”與“未用”分說“采”與“色”之別,則非是。“采”即“色”也。彰施,猶言“彰明以施加”也。于,表對象之介詞。則“五采”者,謂青黃黑白赤五種不同色澤之顏料或彩線;“五色”者,謂青黃黑白赤五種不同之繒帛或衣料。“五采”與“五色”各有所指,非同物也。作服■作,爲也。服,服裝也,服飾也。汝明■明,顯明也,明析也。行甫按:此謂發掘與弘揚古代文化遺存,不使失墜,是人文化成之事也。

[37] 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六律,即六律六呂也。陽聲爲律,陰聲爲呂。六律:黃鐘、太蔟、姑洗、蕤賓、夷則、無射;六呂:大呂、應鐘、南呂、林鐘、仲呂、夾鐘。孔穎達《書疏》:“六律六呂,當有十二。唯言六律者,鄭玄云:舉陽,陰從可知也。”五聲,五度音高,即宮、商、角、徵、羽也。八音,八種不同樂器製作材料,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也。孔穎達《書疏》:“八物各出其音,謂之八音。八音之聲,各有清濁。聖人差之,以爲五品,宮商角徵羽,謂之五聲。五聲高下,各有所準則,聖人制爲六律,與五聲相均。作樂者,以律均聲,聲從器出。”在治忽■在,察也。治,政平也。忽,疏怠也。枚《傳》:“在察天下治理及忽怠者。”《夏本紀》作“來始滑”,《集解》:“《尚書》‘滑’字作‘曶’,音忽。鄭玄曰:‘曶者,臣見君所秉,書思對命者也。君亦有焉,以出內政教於五官。’”《索隱》:“古文《尚書》作‘在治忽’,今文作‘采政忽’,先儒各隨字解之。今此云‘來始滑’,於義無所通。蓋來采字相近,滑忽聲相亂,始又與治相似,因誤爲‘來始滑’,今依今文音‘采政忽’三字。劉伯莊云‘聽諸侯能爲政及怠忽者’,是也。”劉起釪謂《漢書·律曆志》作“七始詠”,漢高祖《唐山夫人房中歌》作“七始華”,《熹平石經》殘字作“七始滑”,《隋書·律曆志》作“七始訓”,今古文及載籍所見,總有六種異文。劉氏則依《漢書·律曆志》及《尚書大傳》定爲“七始詠”,謂原文當爲“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七始詠”。行甫按:劉起釪氏倒本爲末,去經義之遠,不可以道里計也。此三字當以古文“在治忽”爲正,其音讀當以今文作“在治滑”。《釋名·釋形體》:“骨,滑也。骨堅而滑也。”是“忽”與“滑”音近,故古文寫作“忽”而今文師說讀爲“滑”也。《荀子·議兵》“滑然有離德者也”,“滑然”猶“忽然”也。“在”字訛奪爲“十”,古籀書“七”字作“十”,故誤以爲“七”。段玉裁《撰異》謂漢人書“七”字多作“桼”以免形簡致訛,而“桼”又誤爲“來”爲“采”也。如劉氏之說,則是“七”字訛爲“在”字,既訛爲“在”矣,無容再訛爲“來”爲“采”也,偏旁筆畫之訛奪,總爲奪多成少,未有奪少成多者,其說顛倒,明矣。“治”訓“政”,故誤爲“政”。“治”字形音皆可訛爲“始”。“忽”(鄭又讀爲“曶”)音同“滑”,由漢人“滑”音而訛爲“華”爲“訓”,又由“訓”形訛爲“詠”,是高祖唐山夫人《房中歌》作“七始華”,班氏《漢書·律曆志》作“七始詠”也。則愈訛愈遠矣。“滑”,亂也。《淮南子·精神訓》“趣舍滑心”,高誘注:“滑,亂也。”孔穎達《書疏》曰:“帝言我欲以六律和彼五聲八音,以此樂之音聲,察世之治否。《詩序》云:‘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此則聽聲知政之道也。”孔說由音聲知治亂,是也。以出納五言■以,用也,因也。出納,猶“出入”也,行甫按:“出”謂“出其號令”也;“納”謂“入其下情”也。“入下情而出政令”,是此“出納”之義也。參見《堯典》“出納朕命”釋讀。行甫又按:以“出納”爲偏義複詞,猶“出”也,因察治亂而出政令也,亦簡而清通也。五言,枚《傳》:“仁義禮智信五德之言。”行甫按:先儒說“五言”,樊然淆亂,皆無稽之談,今皆不取。《周禮·太宰》:“凡治,以典待邦國之治;以則待都鄙之治;以灋待官府之治;以官成待萬民之治;以禮待賓客之治。”以“典”、“則”、“灋”、“官成”、“禮”五者皆爲治邦國官府萬民之政令,當即本經所謂“五言”也。汝聽■汝,汝臣也。聽,審音也。枚《傳》:“汝當聽審之。”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一“聽往”注引《考聲》曰:“聽,以耳審聲也。”是其義也。孔穎達《書疏》:“此經大意,令臣審聽樂音,察世之治否,以報君也。”行甫按:此言“我欲聽音聲以知治亂,以施政令;你們當審聽明白”。

[38] 予違■違,《說文》:“離也。”行甫按:“違”者,謂“違離君臣一體之道”也。汝弼■弼,矯拂也。行甫按:“弼”與“拂”通,《夏本紀》作“匡拂”,即匡正扶持之義也。《孟子·告子下》“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是其例也。汝無面從■面從,當面順從也。退有後言■後言,背後之言也。《夏本紀》作“女無面諛,退而謗予”,引申之義也。行甫按:二句謂“汝不可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也。

[39] 欽四鄰■欽,敬也。鄰,比鄰也。《禮記·文王世子》“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孔穎達《正義》引《尚書大傳》曰:“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後曰丞,左曰輔,右曰弼。天子有問無以對,責之疑;可志而不志,責之丞;可正而不正,責之輔;可揚而不揚,責之弼。”行甫按:此“鄰”即上“臣哉鄰哉”之“鄰”,是“四鄰”猶言“四周比鄰之臣”也。《尚書大傳》所言之“四鄰”,尚不失本經“四鄰”之意,若《文王世子》牽合《洛誥》“亂爲四輔”以當“四鄰”,則附會之說,不足信也。“四輔”非“四周輔臣”,說見《洛誥》“亂爲四輔”釋讀。“欽四鄰”者,謂“敬重身邊大臣,有事必與之謀,不專斷也”。庶頑讒說■庶,眾也。頑,《說文》:“頭也。”段玉裁注:“、頑雙聲,析者銳,者鈍,故以爲愚魯之稱。”《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喜賂怒頑”,杜預注:“不可告請故曰頑。”行甫按:“頑”者,即“頭腦頑固,固執己見”之人也。讒,章太炎《尚書說》:“當讀儳言之儳。《說文》:‘儳,儳互、不齊也。’儳說,謂諸眾不齊之言耳。”行甫按:章說甚得經旨。“儳互”字正與“眾庶”字相互關聯也。若不在時■若,猶“如”也,“倘”也,假設之詞。在,察也。時,是也。行甫按:“若不在是”,即“不能明察其是”,猶言“於眾多頭腦頑固,固執己見者之各種參差不齊之言,若不能察其是非,則以下述方式決之”也。

[40] 侯以明之■侯,與“候”通。《周禮·小祝》“將事侯禳禱祠之祝號”,鄭玄注:“侯之言候也。”《說文》:“候,伺望也。”《國語·晉語八》“候遮扞衛不行”,韋昭注:“候,候望。”行甫按:“侯以明之”者,猶言“待將來以明之”也,故下文又曰“撻以記之”、“書用識哉”。先儒狃於《說文》所引“撻以記之”之說,乃以此“侯”字爲“射侯”,實與本經語境全不相侔,今不取。撻以記之■撻,《說文》:“鄉飲酒,罰不敬,撻其背。从手達聲。,古文撻。《周書》曰:以記之。”枚《傳》:“當行射侯之禮,以明善惡之教;笞撻不是者,使記識其過。”行甫按:先儒皆從許君說,以此“撻”爲“罰不敬”之“笞扑”義,又以“侯”爲“射侯”,與上下經文祗說君臣關係全不相協。考《儀禮·既夕禮記》“設依撻焉”,鄭玄注:“今文撻作銛。”《說文》:“銛,讀若棪。”是“銛”與“撻”聲同義通。《方言》卷三:“銛,取也。”郭璞注:“謂挑取物也。”錢繹《箋疏》云:“《盡心篇下》:‘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趙岐注云:‘餂,取也。’孫奭《音義》引丁公著云:‘字書及諸書並無此餂字,郭璞《方言注》云音忝,謂挑取物也。其字從金,今此字從食,與《方言》不同,蓋傳寫誤也。當作銛。”《鄭風·子衿》“挑兮達兮”,“挑”、“達”亦聲轉義通。《說文》:“,滑也。《詩》云:兮達兮。一曰取也。”是“挑”、“”、“達”、“撻”、“銛”,皆一聲之轉。郭璞注“銛”爲“挑取”,正以聲訓,“挑取”亦猶“取”也。字又作“佻”。《國語·周語中》“而郤至佻天之功以爲己力”,亦猶“挑取”或“取”天之功也。《孟子》“以言銛之”、“以不言銛之”,猶“以言挑取之”、“以不言挑取之”也。是“銛”與“言”相關,正與上文“讒言”即“儳互不齊之言”相合。則“撻”者、“銛”者,即“挑取儳互不齊之言”也。記,標記,識別也。《說文》:“記,疏也。”《釋名·釋言語》:“紀,記也,記識之也。”《釋典藝》:“記,紀也,紀識之也。”互相訓。“紀”猶“端”也,“緒”也,是此“記”者,猶今所謂“分別標識”也。則“侯以明之,撻以記之”者,與上“若不在時”及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文意一氣貫注,謂“若不能察儳互不齊之言之誰是誰非,何去何從,則當假以時日等候事態之漸顯而自明,不必遽斷其是與非也,乃將其不齊之言依其相反與相同分類挑取以作簡別,並書之於竹帛,令其同時並存,互相補正,以防偏頗”也。餘說見下文釋讀。

[41] 書用識哉■書,猶“寫”也。徐鍇《說文繫傳》:“著於竹帛曰書也。”用,以也,目的連詞。識,志也,記也。行甫按:“撻以記之”之“記”,分紀識別也。“書用識哉”之“識”,文字記載也。“識”猶言“著於竹帛,立此存照”也。哉,猶“之”也。欲並生哉■欲,希望也。行甫按:此“欲”字與上文“侯以明之”之“侯”字相照應。並,謂“撻以記之”即“分頭挑取”之各類相同與不同之言也。生,進也,變也。《說文》:“生,進也,象艸木生出土上。”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七“產生”注:“因物造變謂之生。”是其義也。哉,之也。行甫按:將不同之言,分類挑取,載於竹帛,立此存照,欲事態之變以其互補,不使有所偏廢,是“並生”之義也。

[42] 工以納言■工,臣工也。枚《傳》:“樂官也。”行甫按:“工”當與“四鄰”不同,或《周語》所謂“瞽史師矇”之類樂工也。以,猶“乃”也,“乃”,猶“若”也。納言,進言也。《國語·周語上》:“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則“百工諫”即“工以納言”之義也。時而颺之■時,是也。行甫按:“是”者,猶“贊成”、“同意”也。而,猶“乃”也,“於是”也。颺,《說文》:“風所飛揚也。”行甫按:此“颺”字猶今所謂“發揚光大”之義。“時而颺之”,謂:“百工之所進諫之言,於其所贊同者,便發揚光大之。”

[43] 格則承之庸之■格,正也。《孟子·離婁上》“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趙岐注:“格,正也。”是其義也。行甫按:“時”者,謂完全贊同;“格”者,謂有所糾正,即“批評指正”也。則,猶“即”也。承,《說文》:“奉也,受也。”庸,《說文》:“用也。”否則威之■否,與“格”字相對,猶“批評不正確”。則,亦“即”也。威,與“畏”通。《小雅·巧言》“昊天已威”,毛《傳》:“威,畏也。”行甫按:“否則威之”,謂“批評得不正確,即以之爲懼怕之事,當有所警防”也,《詩序》“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其義也。謂“百工進言,有所贊成者,則繼續發揚光大之;有所是正者,則接受之而採用之;若無所是正,批評不當,則以之爲畏而有所戒免”。行甫又按:自“欽四鄰”至“否則威之”,歷來之說,米鹽雜碎,不成章法,全不關經義,今皆不取。是邪!非邪!好學深思之士,必有所知焉。

[44] 禹曰俞哉■俞,然詞也。哉,感嘆語氣詞。禹非常贊同帝舜有關君臣關係之說,故大爲感嘆。■呼其帝,猶更有所言也。光天之下■光,廣也,充也,說見《堯典》“光被四表”釋讀。行甫按:“光天之下”,猶“普天之下”也。至于海隅蒼生■隅,邊界也。行甫按:“海隅”,猶“海表”也,《立政》“至于海表”,蔡《傳》:“海表,四裔也。”蒼生,猶言“黎民”、“黔首”也。萬邦黎獻■萬邦,猶言“天下”也。黎,眾庶也,亦“黧黑”也。參見《堯典》“黎民於變時雍”釋讀。獻,枚《傳》:“賢也。”王引之《經義述聞》謂“獻”與“儀”通,訓“賢”訓“善”。章太炎謂“黎獻”猶如“黎元”,與“蒼生”同意。“獻”當訓“萌”之“”,“元”字從“兀”得聲,“兀”與“”字同音。“元”在寒部,與“獻”同音。“”即“”,《書》之“殷獻臣”、“獻民”,皆爲殷遺餘。行甫按:章氏就語源考證“黎獻”猶“黎元”,與“蒼生”、“黔首”同意,是也。“萬邦黎獻”與“海隅蒼生”爲對語,非所謂“萬國眾賢”也。此與下文“共惟帝臣”乃禹推擴帝舜君臣平等一體相須之說,謂天下蒼生黎元,皆爲帝之臣也。共惟帝臣■共,同也。惟,猶“爲”也,“乃”也。惟帝時舉■惟,猶“以”也,時,猶“是”也,“爲”也。舉,通“與”。《周禮·師氏》“王舉則從”,鄭玄注:“故書舉爲與。杜子春云:當爲與。”是其例也。《說文》:“與,黨與也。从舁,从与。,古文與。”《易·咸·彖傳》“二氣感應以相與”,《釋文》引鄭云:“與,猶親也。”《國語·齊語》“桓公知天下諸侯多與己也”,韋昭注:“與,從也。”行甫按:“惟帝是與”,補充“共爲帝臣”之義,謂天下臣民皆“以帝爲親”,“以帝爲從”也,猶今所謂“緊密地團結在周圍”之意。

[45] 敷納以言■敷,猶“溥”也。納,入也。以,猶“於”也,“於”,猶“其”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行甫按:“以”猶“其”,代上文“共爲帝臣”者。“敷納以言”,猶“普遍採納其言”也。明庶以功■明,公開也。庶,與“度”通。章太炎《尚書說》:“《逸周書·謚法解》‘心能制義曰庶’,《春秋傳》庶作度,此庶亦度也。‘明度以功’與《堯典》‘明試以功’,其文稍異,其義大同矣。《呂刑》‘明啓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庶亦度也。度本從庶省聲,故古字相借。”行甫按:章說可從。若訓爲“以功勞顯揚眾庶”,則與“敷納以言”構詞不一致,此三“以”字爲排比,皆“其”也,代指“帝臣”。則“明度以功”,意即“公開考量其功”也。功,功績也。車服以庸■車服,車馬衣服也。以,亦猶“其”也。庸,功勞也。行甫按:“車服以庸”,猶言“以車馬服飾賞賜其功勞”也。《堯典》亦有此三句,因語境與用字不同,其義各有所當。《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趙衰引《夏書》“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而後曰“君其試之”,“賦納”即“敷納”,“賦”、“敷”聲同通用。但“賦納”與《堯典》“敷奏”則大不相同,知其所引當是本篇也。“明試”與“明庶”雖用字不同,“庶”讀“度”,則其義不異也。誰敢不讓■讓,推讓其功賞也。敢不敬應■敬,恭敬也。應,隨從,響應也。《淮南子·主術訓》“莫不響應”,高誘注:“應,和也。”《覽冥訓》“應而不藏”,高誘注:“應,猶隨也。”

[46] 帝不時敷同■時,是也,此也,指“賦納以言”三句。敷,猶“溥”也。同,共同,相同也。行甫按:“不時敷同”,即“不以‘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爲普遍原則而一視同仁地對待臣民”也。日奏罔功■日,日日,每日也。奏,進也,走也。《說文》:“奏,進也。”《大雅·綿》“予曰有奔奏”,《釋文》:“奏,本又作走。”《漢書·張釋之傳》“此走邯鄲道也”,顏師古注:“走音奏,奏,趣也。”罔,無也。功,成也。行甫按:“日奏罔功”,猶“日進無功”也。謂“帝若不能一視同仁論功行賞,鼓勵臣民上進,則曠日持久,日日奔忙,亦將一無所成”也。

[47] 無若丹朱傲■丹朱,字晵明,堯之胤子也。說見《堯典》“胤子朱啓明”釋讀。傲,《釋文》:“字又作奡。”《說文》:“傲,倨也。”夰部:“奡,嫚也。从从夰,夰亦聲。《虞書》曰:若丹朱奡。讀若傲。《論語》奡湯舟。”行甫按:“傲”當作“敖”,說見下“傲虐是作”釋讀。“傲”即“倨傲”、“侮慢”之意。《論語·憲問》:“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似“丹朱”與“奡”爲二人。據本經當是一人。行甫又按:《夏本紀》於“毋若丹朱傲”上有“帝曰”二字,以此至“予創若時”爲帝舜戒禹之辭。然“予創若時”顯爲承上啓下,“娶于塗山”者,乃禹而非舜,則此數句乃禹引丹朱爲戒,以言爲臣之道也。作“帝曰”之語,其說難通也。惟慢遊是好■惟,以也,唯也。慢,《說文》:“惰也,从心曼聲,一曰慢,不畏也。”《釋名·釋言語》:“慢,漫也,漫漫心無所限忌也。”行甫按:“慢”字兼“懶惰”與“無顧忌”之二義焉。遊,遊樂也。《呂氏春秋·貴直》“在人之遊”,高誘注:“遊,樂也。”行甫按:“慢遊”,猶言“懶惰無所事事,荒淫放縱以遊樂”也。是,猶“爲”也。好,喜好也。

[48] 傲虐是作■傲,段玉裁《撰異》謂“無若丹朱傲”及此“傲虐”二“傲”字,古文當皆作“奡”,孔安國易以今文“敖”,唐衛包又改爲“傲”。行甫按:“傲”、“敖”、“奡”三字音同通用。“無若丹朱傲”,枚《傳》曰:“丹朱,堯子;舉以戒之。”不說“傲”字義。“傲虐”,枚注曰:“傲戲而爲虐。”是枚氏視二“傲”字同義也。細按經文,“無若丹朱傲”當作“無若丹朱敖”,《說文》:“敖,出游也。从出放。”此句爲定性評語,猶言“無若丹朱游冶散漫,無所事事”也。“惟慢遊是好”,即補充“敖”字之義,謂其人“唯以懶惰無所事事,荒淫放縱遊蕩之樂爲好尚”也。至若“傲虐是作”之“傲”,當作“傲”,即上文“無若丹朱傲”釋讀所引《說文》之“倨傲”及“奡嫚”之義也。虐,殘暴,暴虐也。是,猶“乃”也,“於是”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作,《說文》:“起也。”《呂氏春秋·長利》“利自此作”,高誘注:“作,起也。”行甫按:“傲虐是作”與上二句構成遞進關係,謂:“於是倨傲不恭與暴虐殘忍之事也就隨之而發生了。”說經者無視此二“傲”字語義有別,於經義終當有隔也。罔晝夜頟頟■罔,無也。晝夜,日夜也。頟頟,枚《傳》:“無晝夜,常頟頟,肆惡無休息。”蔡《傳》:“頟頟,無休息之狀。”王先謙《尚書孔傳參正》:“《潛夫論·斷訟篇》:‘晝夜鄂鄂,慢游是好’,是今文作‘鄂鄂’。‘頟’即‘額’字,額、鄂雙聲通用。《釋名·釋形體》:‘額,鄂也,有垠鄂也。故幽州人謂之鄂。’《漢書·霍光傳》‘群臣皆驚鄂失色’,顏注:‘凡言鄂者,皆謂阻礙不依順也。’《大戴禮·曾子立事篇》‘是故君子出言以鄂鄂’,注:‘鄂鄂,辨厲也。’出言不順人爲鄂鄂,行事不順人亦爲鄂鄂,晝作夜息,人道之常,今不分晝夜,無有休息,是於天時人事皆阻礙不順,故曰鄂鄂也。”行甫按:“罔晝夜頟頟”者,猶言“無日無夜,晝夜顛倒,其行不近情理,其爲不合人性”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是其“頟頟”之事也。罔水行舟■罔水,無水也。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曰:“丹朱見洪水時人乘舟,今水已治,猶居舟中,頟頟使人推行之。”孫星衍《注疏》:“丹朱乘舟行水,非有治水之役,惟好慢遊。居舟中,是舟行以爲戲也。云‘頟頟使人推行之’者,水淺舟滯,使人人推舉行之,此所謂‘慢遊’也。或以爲陸地行舟,謬矣。”行甫按:鄭注、孫疏,是也。丹朱好遊冶之樂,無事而乘舟以爲戲,遇水淺之處,亦不離舟陸行,而使人扛舟而過也。此即“頟頟”不近情理之事也。

[49] 朋淫于家■朋,枚《傳》:“朋,群也。群淫于家,妻妾亂。”《夏本紀集解》引鄭玄曰:“朋淫,淫門內。”《說文》:“堋,喪葬下土也。从土朋聲。《春秋傳》曰:朝而堋。《禮》謂之封,《周官》謂之窆。《虞書》曰:堋淫于家,亦如是。”段玉裁注:“稱《春秋傳》、《禮》、《周官》,說轉注也。堋、封、窆,異字同義也,惟封略近假借。此稱《臯陶謨》說假借也。謂假堋爲朋,其義本不同,而形亦如是作也。堋淫于家,即朋淫于家。故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定爲朋字。朋淫,即群居終日言不及義,恆舞于宮,酣歌于室,徇于貨色也。”《後漢書·樂成靖王傳》安帝詔作“風淫于家”,楊筠如《覈詁》:“朋,本古鳳字。卜辭風並作鳳。故朋、風可通。風,放也。《左傳》‘風馬牛不相及’,《粊誓》‘馬牛其風’。《釋名》:‘風,放也。’”曾運乾《正讀》:“朋讀爲風,放也,牝牡相誘謂之風。淫,淫亂。鄭云‘朋淫,淫門內’,是也。”行甫按:“朋”、“鳳”、“風”三字聲同字通,“朋淫于家”,謂“縱欲放蕩,聚眾宣淫於其門牆之內”也,與“罔水行舟”於曠野之外相對。此即“頟頟”不合人性之事也。用殄厥世■用,以也。殄,《爾雅·釋詁》:“絕也。”厥,其也。世,繼也。《荀子·彊國》“有天下者之世也”,楊倞注:“世,謂繼也。”《國語·吳語》“而吳國猶世”,韋昭注:“世,繼世。”行甫按:“殄厥世”,猶言“絕其繼嗣”,即斷其祀享,貶爲庶人,所謂“無後”也。

[50] 予創若時■創,枚《傳》:“懲也。”《說文》:“丒,傷也。从刃从一。創,丒或从倉。”行甫按:“創”,因有所“創傷”乃有所“懲戒”也,“創”實兼此二義焉。若,如也。時,是也,此也。指“丹朱因懶惰游戲以至傲虐放縱而絕嗣無後”也。娶于塗山■塗山,《說文》:“嵞,會稽山也。一曰九江當涂也。民俗以辛壬癸甲之日嫁娶。从屾,余聲。《虞書》曰:予娶嵞山。”《左傳》哀公七年“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國語·魯語下》“昔禹致群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段玉裁《說文注》:“二《傳》所說正是一事,故云嵞山即會稽山。會稽山在今浙江省紹興府治東南十二里。‘一曰’者,別一義,謂嵞山在九江當涂也。《地理志》‘九江郡當塗’,應劭曰:‘禹所娶塗山氏國也。’《郡國志》九江郡屬縣有當塗、有平阿。平阿有塗山。按平阿本當塗地,漢當塗即今安徽省鳳陽府懷遠縣,縣東南有塗山,非今在江南太平府治之當塗也。縣之名當塗者,蓋以嵞得名。”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唐蘇鶚《蘇氏演義》及宋王楙《野客叢書》均謂塗山有四:一在會稽(今浙江紹興縣西北四十五里),一在渝州(今四川重慶市),一在濠州(今安徽懷遠縣東南八里),一在當塗(今安徽當塗縣)。《國語》、《史記》以及《吳越春秋》俱謂塗山在會稽,杜注《左傳》則謂‘在壽春東北’,即今懷遠縣之當塗山,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二力主之,並舉柳宗元《塗山銘》、蘇軾《塗山詩》爲證,《清一統志》亦以在懷遠者爲正。然皆傳說,不必深究。而《水經》謂‘伊水歷崖口,崖上有塢,伊水逕其下,歷峽北流’,注:‘即古三塗山也。’《方輿紀要》亦謂‘三塗山在河南嵩縣西南十里’。似禹之塗山即三塗山。”行甫按:年代綿渺,傳聞異辭,後世多有附會,不定何處也。懷遠縣今屬蚌埠市郊縣。辛壬癸甲■十天干名之四也。孔穎達《書疏》引鄭玄曰:“登用之年,始娶于塗山氏,三宿而爲帝所命治水。”《水經·淮水》“又東過當塗縣北”,酈道元注引《呂氏春秋》:“禹娶塗山氏女,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四曰,復往治水。故江淮之俗,以辛壬癸甲爲嫁娶日也。”孔穎達《書疏》:“懲丹朱之惡,故不可不勤。故辛日娶妻,至於甲日,復往治水。”行甫按:二句謂:“因治水勤勞,雖新婚宴爾,亦聚少而分多,不過寥寥可數之日而已”。先儒說此經,不啻尋行數墨,致有娶妻二日生啓之非常可怪之論。舍文學而有經學哉?吾不敢知也!啓呱呱而泣■啓,禹子。呱,《說文》:“小兒啼聲。从口瓜聲。”《大雅·生民》“后稷呱矣”,毛《傳》:“后稷呱呱然而泣。”《釋文》:“呱,音孤,泣聲也。《尚書》云:‘啓呱呱而泣。’是也。”予弗子■子,愛養之也。《禮記·中庸》“子庶民也”,鄭玄注:“子,猶愛也。”《孟子·萬章下》“子男同一位”,孫奭《疏》:“子,字也;字,養也。”行甫按:新婚宴爾,兒子出世,禹皆不遑,其治水之勤可知也。惟荒度土功■惟,以也,祗詞也。荒,大也。度,《爾雅·釋詁》:“謀也。”功,猶“事”也。行甫按:此句總關上文新婚與生子二事言之也。謂因全面圖謀治水之事,新婚相聚之日無多,生子亦無遑愛養也。

[51] 弼成五服■弼,《爾雅·釋詁》:“輔也。”《說文》:“,輔信也。从卪,比聲。《虞書》曰:成五服。”蔡《傳》:“言非特平治水土,又因地域遠近以輔成五服之制也。”五服,即《禹貢》之甸、侯、綏、要、荒五服也。行甫按:“服”猶“”也。《說文》:“,治也。从又卪,卪,事之節。”是“成五服”之“”亦从“卪”也。“五服”者,猶言節成五級而分治之也。至于五千■五千,枚《傳》:“服五百里,四方相距爲方五千里。治洪水,輔成之。”州十有二師■州,《禹貢》之九州也。師,《太平御覽》卷一五七《州郡部三》:“《尚書大傳》曰:古之處師,八家而爲鄰,三鄰而爲朋,三朋而爲里,五里而爲邑,十邑而爲都,十都而爲師。州有十二師焉。鄭玄注曰:州凡四十三萬二千家。此蓋虞夏之數也(行甫按:原文作“州有十師焉”,脫“二”字;“州凡四十三萬二千家”,“凡”誤爲“九”,今訂正)。” 枚《傳》:“一州用三萬人功,九州二十七萬庸。”《釋文》:“州十有二師,二千五百人爲師。”《周禮·小司徒》:“五人爲伍,五伍爲兩,四兩爲卒,五卒爲旅,五旅爲師,五師爲軍。”乃枚氏、陸氏之說所本。《小雅·蓼蕭》孔穎達《正義》引鄭玄《尚書注》:“九州,州立十二人爲諸侯之師,以佐其牧,外則五國立長,使知守其職。”行甫按:《大傳》以“師”爲“三萬六千家”之數;鄭玄以爲州牧之屬官;枚氏、陸氏以爲“二千五百人”之數,說各不同。當以《大傳》與鄭玄《尚書注》爲長。“五服”兼九州之內外,九州之內,“州十有二師”,“師”三萬六千家,各立一“長”。九州百有八師,亦百有八長,爲州牧之屬官,以佐州牧之政也。枚氏、陸氏以《周禮》“卒伍”人數爲說,與地方建制無涉,故知非是。《周禮》言鄉遂之制,《大司徒》曰“五家爲比、五比爲閭、四閭爲族、五族爲黨、五黨爲州、五州爲鄉”;《遂人》曰“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四里爲酇,五酇爲鄙,五鄙爲縣,五縣爲遂”;皆不以“師”言。唯《小司徒》“會萬民之卒伍而用之”則有“師”也。外薄四海■外,九州之外也。薄,《爾雅·釋詁》:“至也。”枚《傳》:“薄,迫也。”四海,猶“四裔”,即“四方邊陲”也。《蓼蕭序》“澤及四海也”,鄭《箋》:“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國在九州之外,雖有大者,爵不過子。《虞書》曰:‘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行甫按:古者以爲夷狄蠻戎之人,居於邊裔,不與中國同風,故有是說也。咸建五長■咸,皆也。建,立也。五長,枚《傳》:“言至海諸侯,五國立賢者一人爲方伯,謂之五長,以相統治,以獎帝室。”鄭玄曰:“外則五國立長。”《釋文》:“五長,眾官之長。”行甫按:二句謂:九州之外,四方邊遠之地,爲戎狄蠻夷之人所居,亦各方爲之設五位官長以治之也。戎狄蠻夷之人,份屬化外,容其自治,與中國九州相安而已也。各迪有功■迪,《說文》:“道也,从辵,由聲。”行甫按:“迪”從“由”得聲,其義亦從“由”引申而有“進”也、“行”也、“作”也諸義焉。有,猶“爲”也,“其”也。說見吳昌瑩《經詞衍釋》。功,《說文》:“以勞定國也。”行甫按:“各迪有功”,謂九州之外,四方蠻夷戎狄之五長,皆各進其勞,以定其族中之治也。苗頑弗即工■苗,三苗之人也。頑,固執也。弗,不也。即,就也,成也。工,功也。古“工”與“功”通用。行甫按:“苗頑弗即工”,謂“三苗頑固,未成其定治之功”也,意即“三苗不服管制,雖立之長,亦不能治定”也。帝其念哉■其,猶“尚”也,“庶幾”也,希冀之詞。念,《說文》:“常思也。”哉,猶“之”也。句意謂:“苗民尚不服管制,庶幾帝以之爲懷”也。行甫按:“苗頑弗即工”,乃刑官之事,不在禹之職守範圍,但不可知情不報,故稟告於帝也。說經者不及斯義,揭橥於此。

[52] 帝曰迪朕德■迪,亦“由”也,“進”也,“行”也。德,猶言治國舉措也。時乃功■時,猶“寔”也。乃,爾也,汝也。功,功勞也,成就也。惟敘■惟,猶“以”也,“乃”也,“爲”也。敘,次序也。行甫按:帝言“四海之內皆能踐行我之治國路線,汝之平治水土,輔成五服,實有其功,天下治理格局亦因之而定矣”。帝慰其勞,嘉其功,以對應“無若丹朱傲”云云也。

[53] 臯陶方祗厥敘■方,猶“將”也,祗,敬也。厥,其也。敘,即上“惟敘”之“敘”也。行甫按:“祗厥敘”者,猶言“嚴格遵循此行政格局及其管控秩序”也。方施象刑■方,亦“將”也。施,施行也。象刑,猶言“懸於魏闕之象似之刑”也,即已經公示於眾之成文法也。參見《堯典》“象以典刑”釋讀。惟明■惟,亦猶“乃”也,“爲”也。明,顯明也,公開也。行甫按:此回應禹“苗頑不即工,帝其念哉”之報告與建議也,謂:“臯陶將嚴格遵循汝所輔定節成之五級治理秩序,將公開公正以施行所懸示於民之五等刑罰條例,維護此秩序”。言下之意,苗民不服從管理格局,非你所職,你既已上報,我將差派刑官臯陶以“甲兵”威服之。古者兵刑合一,故“苗頑不即工”,而臯陶“方施象刑”也。

[54] 夔曰戛擊鳴球■夔,樂官也。《夏本紀》作“於是夔行樂,祖考至”,孫星衍《注疏》:“史公說爲‘於是夔行樂’者,以‘夔曰’至‘鳳凰來儀’爲虞史之言,故說‘曰’爲‘於是’。《釋詁》云‘爰,曰也’,《洪範》‘土爰稼穡’,《史記》‘爰’作‘曰’,是此‘曰’當訓‘爰’也。《釋詁》又云:‘曰,於也。’曹大家注《幽通賦》云‘爰,于是也’。”周秉鈞《易解》:“‘曰’下十字爲夔命樂工奏樂之詞。”行甫按:周說可從,孫說非是。史公言“於是夔行樂”,乃意爲節錄,加“於是”以與上文相銜接,非譯其文也。“於是夔”與“夔於是”,語序不同。戛,枚《傳》:“擊。”《釋文》:“馬云:櫟也。”行甫按:“戛擊”乃近義複詞,唯“戛”之“擊”,猶“由下向上反披而擊之”,故馬云“櫟”,是也。鳴球,玉磬也。行甫按:《說文》:“球,玉也。”磬以玉石爲之,成磬之玉,乃徑稱爲“鳴球”也。搏拊琴瑟■搏,拍擊也。《漢書·項籍傳》“夫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蝨”,顏師古注:“搏,擊也。”《周禮·考工記》“搏埴之工二”,鄭玄注:“搏之言拍也。”拊,撫擊也。行甫按:“搏拊”亦近義複詞,撫拍摩挲而擊之也,唯“搏”重而“拊”輕耳。琴瑟,弦樂器。《說文》:“珡,禁也。神農所作,洞越,練朱五弦。周時加二弦。瑟,庖犧所作弦樂也。”以詠■以,猶“爲”也。詠,與“永”通,猶《堯典》“歌永言”、“聲依永”之“永”,猶“歌唱”也。

[55] 祖考來格■格,亦“來”也。虞賓在位■虞賓,《周禮·大司樂》賈公彥《注疏》引鄭玄注:“‘虞賓在位’者,謂舜以爲賓,即二王後丹朱也。”行甫按:上既言丹朱“用殄厥世”,此又以爲虞廷之賓,何如此反覆無恆邪!虞者,舜“徵庸”前所居之地也。“虞賓”者,“虞地之賓客”,謂舜父瞽叟也,猶漢高祖尊其父爲太上皇之比也。《孟子·萬章上》載咸丘蒙問孟子:“舜既爲天子矣,敢問瞽叟之非臣,如何?”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爲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詩》曰:‘永言孝思,孝思惟則。’《書》曰:‘祗載見瞽叟,夔夔齋栗,瞽叟亦允若。’是爲父不得而子也。”《漢書·高帝紀下》曰:“上歸櫟陽,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曰:‘皇帝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夏五月丙午,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朕爲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是虞舜之以瞽叟非臣,漢祖上尊號於太公,先後一揆也。則“虞賓”當爲舜父瞽叟無疑也。先儒說經,未有及之者。日人赤塚氏以“既葬還祭於殯宮曰虞”說之,其誤又不可以道里計也。在位,在賓客之尊位也。群后德讓■后,《爾雅·釋詁》:“君也。”行甫按:“群后”者,眾諸侯也。德讓,以德相讓也。行甫按:相讓以年爵班次之位也,未必以助祭資格相讓也。

[56] 下管鼗鼓■下,堂下,在階下廷前也。管,竹樂之總名,笙、簫之類也。鼗,今所謂“拔浪鼓”,是也。《說文》:“鞀,遼也。从革,召聲。鞉,鞀或从兆聲。,鞀或从鼓兆。,籀文鞀,从殸召。”《周禮·小師》鄭玄注:“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旁耳還自擊。”《釋名·釋樂器》:“鞉,導也,所以導樂作也。”鼓,《釋名》:“郭也,張皮以冒之,其中空也。”合止柷敔■合,合樂也。止,止樂也。柷,合樂用柷。敔,止樂用敔。《周禮·大司樂》孔穎達引鄭玄曰:“‘合止柷敔’者,合樂用柷。柷狀如漆筩,中有椎,搖之所以節樂。敔狀如伏虎,背有刻,以物擽之,所以節樂。”《爾雅·釋樂》“所以鼓柷謂之止,所以鼓敔謂之籈”,郭璞注:“柷如漆桶,方二尺四寸,深一尺八寸,中有椎,柄連底,挏之令左右擊,止者,其椎名。敔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鉏鋙,刻以木,長尺,擽之,籈者其名。”行甫按:“合止柷敔”者,謂以柷敔之器合樂與節樂也,指音樂演奏之配器而言之也。笙鏞以間■笙,《說文》:“十三簧,象鳳之身也。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謂之笙。大者謂之巢,小者謂之和。从竹生。古者隨作笙。”《爾雅·釋樂》“大笙謂之巢,小者謂之和”,郭璞注:“列管匏中,施簧,管端大者十九簧。”鏞,《說文》:“大鐘謂之鏞,从金,庸聲。”間,枚《傳》:“迭也。”行甫按:“笙鏞以間”者,謂以笙與大鐘間歇而迭奏之,此亦指音樂演奏之配器而言之也。鳥獸蹌蹌■蹌蹌,《爾雅·釋訓》:“動也。”《說文》:“牄,鳥獸來食聲也。从倉,爿聲。《虞書》曰:鳥獸牄牄。”《周禮·大司樂》賈公彥《注疏》引鄭玄注:“云‘鳥獸牄牄’者,謂飛鳥走獸牄牄然而舞也。”簫韶九成■簫,《說文》:“參差管樂,象鳳之翼。从竹肅聲。”韶,《說文》:“虞舜樂也。《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从音,召聲。”行甫按:《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季札觀樂“見舞韶箾”,《說文》云“箾,以竿擊人也。从竹,削聲。虞舜樂曰箾韶”,是舜樂之名或作“簫韶”、或作“箾韶”,或作“韶箾”,又或單稱“韶”,《論語·述而》“子在齊而聞韶”,是也。九成,孔穎達《書疏》:“成,謂樂曲成也。鄭云‘成,猶終也’,每曲一終,必變更奏,故《經》言‘九成’,《傳》言‘九奏’,《周禮》謂之‘九變’,其實一也。”鳳皇來儀■鳳皇,枚《傳》:“雄曰鳳,雌曰皇;靈鳥也。”儀,屈萬里《集釋》:“《詩·柏舟》‘實維我儀’,毛《傳》:‘儀,匹也。’《國語·周語上》‘丹朱憑身以儀之’,韋注同。則‘儀’者,乃配合之意也。”屈說是也。“鳳皇來儀”與“鳥獸蹌蹌”相關聯,謂鳳皇亦來與鳥獸相合也。行甫按:《禮記·樂記》“韶,繼也”,鄭玄注:“舜樂名也。韶之言紹也。”《說文》:“章,樂竟爲一章。竟,樂曲盡爲竟。”“竟”亦“成”也,“九成”猶“九章”或“九竟”也,故《莊子·至樂》又稱爲“九韶”。則“簫韶九成,鳳皇來儀”者,當與“鳥獸蹌蹌”爲互文,意即:堂上玉磬琴瑟人聲伴奏演唱一章,堂下諸般樂器又合奏一章,然後又以簫管繼續獨奏一章,其樂乃竟。如此反覆九次,乃謂“九成”也,此之謂“舜樂”也。而“鳥獸蹌蹌”者,三成、四成、五成之時也,“鳳皇來儀”者,七成、八成、九成之時也。枚《傳》曰:“備樂九奏而致鳳皇,則餘鳥獸不待九而率舞。”其說可意會也。

[57]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於,嘆美之詞。擊,大擊也。石,磬也。拊,小叩也。行甫按:“擊石拊石”者,泛指音樂演奏,非僅爲擊磬也。百獸率舞■百獸,各種鳥獸也。率,循也。舞,動也。庶尹允諧■庶,眾也。尹,官長也。允,信也。副詞,猶“的確”也。諧,和諧也。行甫按:此補充上文“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也。樂感天地,神人以和,鳥獸亦循樂音而舞動。所以如此者,君主開明,臣工勤勉,協力同心,共圖國事,朝野上下,一派太平祥和之象也。

[58] 帝庸作歌■庸,用也,因也。作,猶“爲”也。行甫按:“作歌”者,謂“制歌曲”或“造曲詞”也。曰勑天之命■曰,言也,謂也。行甫按:“曰”字下二句,歌前小序,言所以“作歌”之意也。勑,整飭也,修飾也。參見上文“勑我五典五惇哉”釋讀。“天之命”,猶言“天之令”也。行甫按:“勑天之命”者,猶“天工人其代之”之意,亦與之相關聯也。謂人間之君臣,不過是爲上天代行其政令,使天下蒼生黎民太平安康、幸福祥和而已。若要將上天之命令代理得更加出色,更加漂亮(“勑”也),人間之君臣就必須在“惟時惟幾”上下工夫,而在“惟時惟幾”上下工夫,則又須“股肱”與“元首”相互配合,共同努力而已也。惟時惟幾■惟,猶“以”也,“爲”也。時,猶“朝夕”也,“常”也。《儀禮·既夕禮記》“觶俟時而酌”,鄭玄注:“時,朝夕也。”《荀子·王制》“政令時則百姓一”,楊倞注:“時謂有常。”是其義也。幾,不時也,動之微也。行甫按:“時”與“幾”爲對文,“時”謂日常朝夕之時;“幾”謂變動非時之微也。人間君臣,不過代替上天行使其政令,妥善完美地行使天之政令,當珍惜日常朝夕之時,關注萬變不時之機也。

[59] 乃歌曰股肱喜哉■乃,於是也。歌,長言之也。股肱,左右近臣也。喜,讀若“囏”,“喜”即“囏”之省文。《說文》:“艱,土難治也。从堇,艮聲。囏,籀文艱,从喜。”《盤庚中》“惟喜康共”之“喜”,亦讀如“囏”也。參見上文“艱食”釋讀及《盤庚中》“惟喜康共”釋讀。行甫按:王引之《經義述聞》謂“喜”、“起”、“熙”三字皆爲“興起”之義,其說似過於粗疏而有遺經文之精義也。此經“股肱”、“元首”云云者,乃上下文義相對,由“良”與“隋”,可知“喜(囏)”之義也。“股肱囏哉”,即爲臣當不辭艱苦,不畏辛勞,勤於守職赴任也;正與上文“無若丹朱傲”及禹勤於治水相照應,亦與下文“股肱良哉”相關爲義,又與“股肱惰哉”作相反之對比也。唯其守職任勞赴“囏”,則知惜其朝夕之“時”也。元首起哉■元首,君也。起,讀若“啓”,開明也。《釋名·釋言語》:“起,啓也,啓一舉體也。”是“起”猶“啓”也,“啓”訓“開”,正與下文“元首明哉”相關爲義,而與“元首叢脞”之義相反也。唯其通達開“明”,則知動微之“幾”也。百工熙哉■工,功也。行甫按:“百工”猶言“庶事”、“萬事”也。此照應“天工人其代之”及“勑天之命”也。熙,興也,廣也,光大也。《爾雅·釋詁》“熙,興也”,郝懿行《義疏》:“熙,廣也,是廣之興也。”《方言》卷十二“興,長也”,郭璞注:“興,謂壯大也。”行甫按:“百工熙哉”,猶言“萬事興盛發達,成長壯大”也。

[60] 臯陶拜手稽首■拜手稽首,跪而拱手,頭俯至於手與心平,然後納頭至於地也。颺言曰念哉■颺,與“揚”通。行甫按:“颺”猶言“發揚”也,“提升”也,與“時而颺之”之“颺”義近。言,猶“旨意”也。《爾雅·釋詁》“言,間也”,郝懿行《義疏》:“言者,意之間也。”是“言”即“意”也。行甫按:“颺言”,猶“發揚其意”也,今語所謂“深刻領會其精神,高度申發其意義”,即“颺言”也。念,《說文》:“常思也。”率作興事■率,皆也,指君臣。作,作爲也,行動也。興,廣也,光大也。行甫按:“興”字與“百工熙哉”之“熙”義同,亦與下文“康哉”、“墮哉”相照應。事,業也,功也。行甫按:“率作興事”,猶言“大家一起行動,共同努力,就會把各項事業推向興盛與發展”。慎乃憲■慎,謹也。乃,爾也,汝也。憲,思慮也。《大戴禮記·文王官人》“觀其意憲慎”,俞樾《群經平議》:“《學記》以‘發慮憲,求善良’爲對文,良猶善也,則憲猶慮也。原憲字子思,是憲有思義。故義與慮同。此云‘其意憲慎’者,言其意思慎也。《周書·官人篇》曰‘其老者,觀其思慎’,可證此文意憲之義。”行甫按:“慎乃憲”,其意正與《大戴記》之“意憲慎”及《周官》之“思慎”構詞相同也,則“憲”乃“思慮”之義無疑矣。說者皆訓“憲”爲“法度”字,非也。欽哉■欽,敬也,慎也。行甫按:“率作興事”之“率”,指君臣雙方,此“慎乃憲”與下“元首明哉”相照應,偏指君言。謂:“汝爲君者,當慎其思慮;鑒照事理,辨別是非,區分賢愚,當有所明也。”屢省乃成■屢,枚《傳》:“數也。”省,《爾雅·釋詁》:“察也。”乃,汝也,爾也。成,功也。欽哉■枚《傳》:“當數顧省汝成功,敬終以善,無懈怠。”行甫按:“屢省乃成”,與下文“股肱良哉”相照應,亦與上文“其弼直”相關聯,偏指臣言。謂:“汝爲臣者,當反覆省察其所成事功,有無欺詐冒領或敷衍塞責之過。”是所以兩言“欽哉”者,承“率作興事”,先總而後分,戒君與戒臣,各有所當也。行甫又按:此臯陶“颺言”舜帝之意,蔡《傳》曰“臯陶將欲賡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是已。

[61] 乃賡載歌曰■乃,於是也。賡,《說文》:“續,連也。從糸賣聲。賡,古文續,從庚貝。”段玉裁《撰異》:“《詩·大東》‘西有長庚’,毛《傳》云:‘庚,續也。’《書·正義》引作‘賡’,《爾雅》‘賡,續也’,《詩·正義》引作‘庚’。古‘庚’、‘更’通用。《夏本紀》‘乃更爲歌曰’,以‘更’代‘賡’。”載,枚《傳》:“成也。”孔穎達《書疏》:“鄭玄以載爲始,孔以載爲成,各以意訓耳。”行甫按:《爾雅·釋詁》云:“哉,始也。”“哉”與“載”音同義通,《大雅·文王》“陳錫哉周”,《左傳》宣公十五年引作“陳錫載周”,是其例也,此鄭玄所以訓“載”爲“始”也。“載歌”,即“始歌”,指帝舜之“初始之歌”也。“賡載歌”,謂“賡續帝舜初始所歌”也。元首明哉■明,開明,明審也。股肱良哉■良,善良,正直也。庶事康哉■康,猶言“廣大”也。《爾雅·釋宮》“五達謂之康”,郝懿行《義疏》:“康有廣大之義,故五穀並登謂之康年,五途並出謂之康衢。”行甫按:“庶事康哉”與上文“百工熙哉”義同,亦相照應之文句也。

[62] 又歌曰元首叢脞哉■又,復也,再也。行甫按:《書經》常有一人前後之語而加“又曰”者,即後之所言,與前之所語,其意相類,其文不同。或總撮前言大意,或補述前言未逮,或更換一種說法,不一而足。如《君奭》兩言“又曰”,即是其例。此“又歌曰”亦是更換一種說法,或補充前言之未逮也。叢脞,枚《傳》:“細碎,無大略。”《釋文》引馬融注:“叢,揔也。脞,小也。”孔穎達《書疏》:“孔以叢脞細碎無大略,鄭以叢脞揔聚小小之事以亂大政。皆是以意言耳。”行甫按:“叢脞”,猶“器局狹小,不明事理,小大緩急,一皆不辨”也,今俗語所謂“鬍子頭髮一把抓”,是其義也。股肱惰哉■惰,懶惰也,懈怠也。萬事墮哉■墮,廢毀也。《說文》:“隓,敗城曰隓。从聲。,篆文。”《釋文》:“惰,徒臥反;墮,許規反。”行甫按:“墮”者,猶今所謂“崩塌”也,與“熙”、“康”之義相反。

[63] 帝拜曰俞往欽哉■拜,跪拱手平心也。舜所以拜者,實深然其言也。俞,然詞也。往,之也,去也。行甫按:“往”,即“各就其職”,帝亦自與其中。欽,謹也,敬也。共勉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