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别李端叔 〔一〕

我觀江南山，如目不受垢 〔二〕 。憶食江南薇 〔三〕 ，子獨於我厚。在北思江山，如懷冰雪顔 〔四〕 。千峰上雲雨，岑絶何由攀？當時喜文章，各有兒子氣。爾來頷鬚白，有兒能拜起 〔五〕 。讀書浴湖海，解意開春冰 〔六〕 。成山更崇堀 〔七〕 ，顧我醜丘陵 〔八〕 。白玉著石中，與物太落落 〔九〕 。涇渭相將流，世不名清濁 〔一〇〕 。乞言既不易，贈言良獨難 〔一一〕 。古來得道人，掛舌屋壁間 〔一二〕 。牧羊金華道 〔一三〕 ，載酒太玄宅 〔一四〕 。支頤聽晤語 〔一五〕 ，願君喙三尺 〔一六〕 。我行風雨夜，船窗聞遠鷄 〔一七〕 。故人不可見，故人心可知 〔一八〕 。

〔一〕 元豐三年作。李之儀字端叔，《宋史》稱滄州無棣人，吴芾作《姑溪居士前集序》，乃曰景城人。《四庫提要》云：“考《元豐九域志》，熙寧六年省景城入樂壽，則當爲樂壽人。史殆因滄州景城郡横海軍節度，治平九年嘗由清池徙治無棣，遂誤以景城爲無棣也。”元豐進士，晚居當塗姑孰溪，自號姑溪居士。時寓居蕪湖，詩爲山谷南歸時經途所作。

〔二〕 我觀二句：佛家常以“眼目”説法，有所謂“金鎞抉目”，即以除去眼中垢翳爲領悟佛法之喻。《涅槃經》八：“盲人爲治目，故造詣良醫，是時良醫即以金錍抉其眼膜。”又枯崖圓悟云：“所謂金屑雖貴，落眼成翳，直須打併一切浄盡。”（《枯崖和尚漫録》卷中）此借言江南山明水浄。

〔三〕 憶食句：《史記·伯夷列傳》：伯夷、叔齊“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陶淵明《擬古》：“飢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薇：一種野菜。

〔四〕 冰雪顔：《莊子·逍遥遊》寫神人“肌膚若冰雪”；杜甫《丈人山》：“君看他時冰雪容。”

〔五〕 當時四句：寫契闊今昔之慨，化用杜甫《贈衛八處士》詩意：“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昔别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六〕 解意句：謂會心解意，豁然貫通，若春冰融化。《老子》：“涣兮若冰之將釋。”杜預《春秋左氏傳序》：“涣然冰釋，怡然理順。”

〔七〕 崇堀：高大。堀（kū），隆起。

〔八〕 顧：但，轉折連詞。醜：類，象。

〔九〕 白玉二句：《老子》：“不欲琭琭如玉，珞珞（河上公注本作“落落”）如石。”落落：突出貌，此謂孤高不羣。

〔一〇〕 涇渭二句：謂與世同波，清濁共流，亦即莊子所謂“内直外曲”之意。《史記·屈原列傳》：“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五燈會元》卷三《百丈懷海》：“善惡是非，俱不運用，亦不愛一法，亦不捨一法，名爲大乘人。不被一切善惡、空有、垢浄、有爲無爲、世出世間、福德智慧之所拘繫，名爲佛慧。”相將：相與，相共。

〔一一〕 乞言：原爲古代帝王及嫡長子向老人求教，《禮記·文王世子》鄭玄注：“養老人之賢者，因從乞善言也。”此謂請教。二句化用曹植《怨歌行》：“爲君既不易，爲臣良獨難”句律。

〔一二〕 古來二句：《五燈會元》卷十一《風穴延沼禪師》：“問：‘如何是諦實之言！’師曰：‘口懸壁上。’”山谷勸人寡言慎行，如《贈送張叔和》：“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與洪甥駒父》：“寡怨寡言是爲進德之階。”

〔一三〕 牧羊句：見《汴岸置酒贈黄十七》注〔五〕 。此指歸隱。

〔一四〕 載酒句：用揚雄事，《漢書》傳贊：“家素貧，耆（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太玄宅：即子雲宅，一名草玄堂，在成都少城西南，揚雄在此寫《太玄》，故名。

〔一五〕 支頤：以手托頰。晤語：見面交談。《詩·陳風·東門之池》：“彼美淑姬，可與晤語。”

〔一六〕 願君句：《莊子·徐无鬼》：仲尼曰：“丘願有喙三尺。”此言希望端叔侃侃而談。

〔一七〕 我行二句：化用《詩·鄭風·風雨》：“風雨凄凄，鷄鳴喈喈。”

〔一八〕 故人二句：《文選》李陵《與蘇武書》：“人之相知，貴相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