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槐安閣 〔一〕

東禪僧進文結小閣於寢室東，養生之具取諸左右而足 〔二〕 。彼雖聞中天之臺 〔三〕 、百常之觀 〔四〕 ，蓋無慕嫪之心 〔五〕 ，予爲題曰“槐安閣”而賦詩。夫據功名之會，以嫮姱一世 〔六〕 ，其與蟻丘亦有辨乎 〔七〕 ？雖然，陋蟻丘而仰泰山之崇崛，猶未離乎俗觀也 〔八〕 。

曲閣深房古屋頭，病僧枯几過春秋 〔九〕 。垣衣蛛網蒙窗牖 〔一〇〕 ，萬象縱横不繫留 〔一一〕 。白蟻戰酣千里血，黄粱炊熟百年休 〔一二〕 。功成事遂人間世 〔一三〕 ，欲夢槐安向此遊。

〔一〕 元豐四年作。《外集詩注》：“東禪屬虔州。山谷自太和考試南安，過虔州作。”槐安閣：《泰和縣志》卷二：“槐安閣，一作真教院，即今東禪寺，宋元豐間僧進文修，黄庭堅有詩序。”又明楊士奇《東里續集》卷二十三《黄文節公<槐安閣詩>後》：“在太和三歲，於慈恩、普覺、觀山及諸山寺題詠頗多，今惟東禪有《槐安》一詩。”按：當以太和爲是。

〔二〕 養生之具：維持生活所需物品。

〔三〕 中天之臺：《列子·周穆王》：穆王改築宫殿，“五府爲虚，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

〔四〕 百常之觀：《文選》謝朓《觀朝雨》：“朔風吹飛雨，蕭條江上來，既灑百常觀，復集九成臺。”李善注：“張景陽《七命》曰：‘表以百常之闕。’《西京賦》曰：‘通天眇以竦峙，勁百常而莖擢。’”常，長度名，八尺曰尋，倍尋爲常。百常，極言其高。

〔五〕 慕嫪（lào）：愛慕留戀。

〔六〕 嫮姱（hù kuā）：本意美好，此作誇耀解。

〔七〕 蟻丘：蟻垤、蟻塚，蟻穴外隆起的小土堆。辨：分别。

〔八〕 陋：賤視、鄙視。崇崛：高聳屹立。俗觀：世俗的觀念，凡人的看法。道家講“齊物”，佛家講“中觀”，都是要泯滅彼此、是非、大小等對立的觀念，若執着於事物的差别，則仍未超脱。

〔九〕 病僧：李商隱《題白石蓮花寄楚公》：“空庭苔蘚饒霜露，時夢西山老病僧。”枯几：憑几枯坐。《莊子·齊物論》：“南郭子綦隱机（几）而坐，仰天而嘘， 焉似喪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參見《次韻答叔原會寂照房呈稚川》注〔一二〕 。

〔一〇〕 垣衣：生在牆上陰濕處的苔蘚。《山海經·西山經》：“其草有萆荔，狀如烏韭，而生於石上，亦緣木而生。”郭璞注：“烏韭，在屋者曰昔邪，在牆者曰垣衣。”窗牖（yǒu）：窗户。

〔一一〕 萬象：萬事萬物，各種景象。不繫留：《莊子·列禦寇》：“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游，汎若不繫之舟，虚而敖游者也。”此寫寺僧内心虚静，於世間萬事漫不關心。

〔一二〕 白蟻二句：用李公佐《南柯太守傳》事：淳于棼夢入槐安國，被招爲駙馬，任南柯太守，榮耀顯赫，極一時之盛，醒後發現槐安國原是槐樹下的蟻洞。其中寫到“有檀蘿國者，來伐是郡。王命生練將訓師以征之”，結果將軍周弁“剛勇輕敵，師徒敗績”。黄粱句：用沈既濟《枕中記》事：盧生於邯鄲客店遇道者吕翁，生自嘆窮困，翁乃授之枕，使入睡。生於夢中享盡榮華富貴，及醒，主人炊黄粱（小米）尚未熟。二句謂人生之争鬥如蟻戰，富貴如夢幻。《談藝録·山谷詩補註》：“按《次韻子瞻贈王定國》云：‘百年炊未熟，一垤蟻追奔’，即此聯意。又《次韻王荆公題西太一宫壁》云：‘雨來戰蟻方酣’，與此聯上句，皆用錢昭度《野墅夏晚》詩第四句：‘白蟻戰酣山雨來。’”百年：人生，此謂即使人活百歲，富貴也有盡頭，猶如夢至黄粱炊熟也總有一醒。

〔一三〕 功成事遂：王弼注《老子》九章：“功遂，身退，天之道。”河上公注本作：“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