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印记

朱湾初学刻印其实有些偶然。

虽然爸爸经常在家刻印，家中藏的古印谱也有不少，学生们也常常拿印来让爸爸评讲，但她都是自己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好像并不曾认真留意过这些。

但是，任何事情都会有个起因，不是吗？

大概在一年前的夏天，有位朋友从江苏宜兴给爸爸快递来一箱子重得要命的东西，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之后一看，全是紫砂的印坯。这些印坯做得特别精致，一水的深紫褐色，光溜溜的，还有桥纽。

当时朱湾正在爸爸办公室里玩，突然看到这一箱子“宝贝”，顿感兴趣，兴奋地摸来摸去。

“这是什么东西，寄来是干什么的呀？”朱湾最喜欢拆礼物，看到新奇的东西也总是很喜欢问问题。

“这些是紫砂印坯，在上面可以刻印，刻好后再拿去烧，烧好就成了印章。”爸爸一边清理着包裹一边耐心给她解答。

“那这个紫砂印坯好刻吗？”朱湾惊讶地继续追问。

“好刻，这些没烧之前是泥坯，很容易刻，刻好了再烧，烧好就变硬了，成了紫砂印。”

“啊！这些泥块真能变成印章？”朱湾将信将疑。

“要不你来试试？”爸爸看她这么上心就开心地逗她玩儿。

“好啊，好啊，我要刻紫砂印。”没想到朱湾态度非常积极。

“那我给你先写个印稿，你再刻。”爸爸说。

爸爸也是个急性子，要做的事马上就要做。

“什么是印稿？”朱湾一头雾水，原来从没仔细看过爸爸刻印，还不知道刻印要打印稿。

“印稿就是先打出来要刻的内容的稿子，要不你也不知道刻什么呀，不过字要写反的，爸爸小时候最喜欢写反字了。”

朱湾本来以为就是把想刻的内容直接刻上去，没想到印章里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为什么字要写反的？”朱湾兴致勃勃地继续问。

“反字写在印面上，刻出来要再打在纸上，正好又是反过来的，这样看起来才是正字呀。”

“爸爸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把反字写在镜子上，让阳光照在白墙上，墙上出现的字就是正的，特别好玩儿。”

爸爸一边解释着一边开始用毛笔在印面上打出印稿。

“你看，这个字是语文的语，下面一个是开花的花，就是你前几天临的齐白石老爷爷篆书上的两个字。”爸爸把打好印稿的印坯拿给朱湾，同时又把手里的刻刀递给她。

“你沿着爸爸写的笔画用刀刻一下试试。”

“怎么刻呀？好好玩呀，不会刻到手吧？”朱湾第一次郑重地拿起刻刀，坐在爸爸的桌子前，又兴奋又有点紧张。

平日里爸爸用完刻刀就要收起来以防伤手，也怕朱湾不注意当了玩具伤到她。这次朱湾是第一次真正拿刀。

“你右手把刀立起来一点，手握紧了，左手握住印，抵在桌子上，用一边的刀尖用力，往前刻，不要怕。”

“只要不刻到手，就是成功了。”

爸爸伸手过来帮朱湾调整姿势，同时非常细心地交代着朱湾。

爸爸妈妈同时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盯着朱湾握住刻刀的胖乎乎的小手。

紫砂印挺大，朱湾的手有点小。

“千万不能刻到手，握紧！”爸爸再次叮嘱。

一刀下去，刻刀还算听话，紫砂印没有想象的那么硬。

“很好刻，不硬。”

爸爸妈妈稍稍放下了提着的心，朱湾也吁了一口气。

有了第一刀，朱湾的胆子就逐渐变大了，顺利地按照印稿继续往下进行。

“不错，就这样，中间一定不要用嘴吹灰，刻一下把灰在垫纸上磕一下，不然会眯到眼睛。”

“印坯可以转动，不好刻的地方调整好方向再刻。”

“那个边上的笔画可以粗一点。”

爸爸在边上循循善诱。

“刻好了！”朱湾长舒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个大任务似的。

还好，不光手没有受伤，并且把两个挺复杂的字都刻出来了。

“不错！不错！很成功，咱们打出来看看吧。”爸爸高兴地夸奖着，从抽屉里拿出专门打印的连史纸和印泥盒子，又用一把旧牙刷把印面刷干净。

“打印时一定要让印面全部蘸到印泥，保证每个笔画都不漏掉。”

“打的时候要用力，印的四个角都要使劲。大印还要反过来用指甲摩一下，不然打出来不清晰。”

爸爸絮絮叨叨地说着帮朱湾打出了她平生刻出的第一方印。

朱湾看着爸爸打印，兴奋地等待着即将新鲜出炉的印章。

“真不错！”爸爸拿着打出的印细致地琢磨着表扬道。

“宝宝，真棒！太好了，宝宝会刻印啦！”

“这下子书画印都会了！小湾儿，你太牛啦！”

妈妈也凑过来和爸爸一同看朱湾刻的第一方印，接着在一旁伸出大拇指夸张地赞叹。

每次看到朱湾学习了新的本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进步，爸爸妈妈总会很认真、由衷地表扬，让她体会到进步的喜悦。

“我还要刻，好玩儿。”

朱湾见爸爸妈妈都大力表扬，顿时觉得从刻印中找到了乐趣。

当天紧接着又刻了“心心相印”“花草精神”等好几方紫砂印。

尽管这几方小印有点稚拙、生涩，但是，毕竟自己动过手才知道刻印是怎么回事了呢。

本来嘛，小孩子一般都会对刻刻画画的事情很感兴趣，喜欢玩泥巴也是多数小孩的天性。刻印除了艺术创作本身之外，还带有一些手工艺的性质。

只要引导得当，小孩子喜欢上刻印是相当顺其自然的。多动手，技术的熟练是迟早的。

就这样，隔三岔五地，朱湾就光顾爸爸的办公室，陆陆续续地刻了一批紫砂印，逐渐掌握了刻刀的用法，一次也没有伤到手，并且兴趣渐浓。

今年暑假的时候，爸爸在家里收拾散乱的印石。已是“石局长”的朱湾在一旁一会儿捣乱一会儿帮忙。忙不迭地把石头拿进拿出，摆来摆去。

“这些都归我！”朱湾强行把自己认为好看的石头从爸爸的盒子里拿出来放到边上自己的盒子里。

“石局长，你有这么多好石头，我们今天学刻石印怎么样？你都会刻紫砂印了，要不咱们试试石头的？”爸爸笑着对忙来忙去的朱湾说。

“好啊，石头难刻吗？”朱湾表示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不难，掌握了方法就不难，你可以先用青田试试，青田石比较好刻。”爸爸趁机因势利导。

“拿这个，先去水池边磨一下。”

“石头还要磨？”

又有新鲜事要干了。

“对呀，楼下抽屉里有细砂纸，慢慢磨，把它磨平了，才好刻。”爸爸吩咐着。

“好了，已经磨平了，可以刻了。”不一会儿，朱湾就拿着磨好的印石开心地走到桌子边。

“啊，这就叫平了？四个角都还有弧度。”爸爸带着朱湾又去水池边返工了。

“磨石头也有方法，首先砂纸要放在一个特别平的地方，顺时针和逆时针都要磨，按住四个角用点力。”爸爸又教给朱湾磨石头的技巧。

“这样石头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先刻个简单的，就刻今年的纪年——丁酉。”爸爸磨完石头又帮着打出简单的印稿。

“这个石头要比紫砂印硬很多，手上的劲可要跟上，要不然就刻不动了。”

“石局长，挑战一下吧！”爸爸跟朱湾开玩笑。

“还好吧，是比紫砂印硬，但是也很好刻呀。”朱湾试了试刀，满怀信心地说。

小小的人儿，还有点胆气。

有了刻紫砂印的经验，也算不是新手了。虽然手上用的力气大些，但方法基本是一样的。

“是呀，能刻动说明你用刀的方法对了。听你用刀的声音很顺畅，说明没问题。”

“不错，很有金石气！”爸爸站在朱湾身后看着又夸赞。

“金石气？什么是金石气？”朱湾不解地问。

“夸奖你你都不知道啊。”妈妈在旁边笑。

“金石气呀，就是刀刻在石头上特有的一种味道，线条比较挺括。”爸爸试图用一些简单的词来讲给朱湾听。

“刻好了，你看。”朱湾倒是相当利索。

“真不错，小湾很有悟性，就是这样用刀的，能在石头上刻才算真会刻印。”爸爸一边把印打出来一边鼓励。

“啊？那我原来还不算会刻印呢？”朱湾忽然醒过神来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能在石头上刻才算掌握了真本领。”妈妈赶紧帮忙解释。

对于朱湾来说，从刻紫砂印过渡到刻石印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困难。

后来，她又陆陆续续刻了“知己”“唐豆”“小豆”“君子”等两个字的印。

朱湾刻印动作很快，又专注。只要一拿起刻刀坐下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特别沉稳。

她从中找到了乐趣。

国庆节放假，王硕姐姐从学校回来，两人一起聊天、一起学刻印。

姐妹俩一边刻着印，一边聊着老师、同学、电视剧、课外书和各种八卦。

中秋节的晚上，刻了一方“西江月”。

给妈妈刻了“匠心”“煮石”。

后来，由两个字开始增加到三个字，“乐石人”是给石局长自己刻的，“花常好”在妈妈的画上也可以用。

三个字又增加到四个字。

爸爸说学印和学书法、学画一样，也是需要从临摹入手的，最好从秦汉印开始。

朱湾和姐姐一起又跟着临了一些秦汉印，有“关中侯印”“司马戎印”“司马金印”等。

爸爸为了提高朱湾的学习兴趣，对她不吝表扬。表扬的同时还拿陪练的姐姐做比较，把正上大学学工科的姐姐大加贬低。

“王硕，你看你的用刀，老是挖来挖去，线条一点都不流畅。”

“你看，你这个字和朱湾不能比，弯弯曲曲的。”

“王硕，都刻成这个样子啦，真是没有朱湾的好。”

朱湾听了爸爸对姐姐的贬低笑得咯咯响，姐姐一是没有朱湾刻的多，不如她技法熟练，二是虽然比她年龄大，却是理工科的思维，确实在艺术感上没有她敏锐。

“好了，好了，也不能为了让朱湾学好而对姐姐打压得这么厉害。”妈妈在一边打圆场。

妈妈是朱湾写书法的陪练，也经历过被“打压”的苦恼，主动过来帮姐姐解围。

“哎呀，不好了，我这个线又刻出去了，都不好修了，还真是没有朱湾刻得好，确实没有她线条那么好看。”姐姐也皱着眉承认。

朱湾在一旁更加得意了。

朱湾的篆刻作品越来越多，刀法也越来越熟练。

“小湾儿，你有这么多作品了，爸爸给你找个木盒，把它们全装进去，过一阵看看能积累多少，好不好？”

爸爸给朱湾找来一个原木的盒子，她细心地把自己最近的成果都装在那个木盒里，在盒子盖上用毛笔郑重地写下“朱湾治印”几个稚拙的字，印的最后一笔还用汉简的方法拉得长长的，很有装饰味。

朱湾盒子里刻好的印越来越多了，满满当当的。

“咱们今天晚上做个印屏，把你刻的印都集中起来展示一下，怎么样？”爸爸跟朱湾商量着。

“什么是印屏？”

“印屏就是把你刻好的印打出来，用剪刀沿着边剪下来，将它们贴在一张大纸上，像个屏风一样的。”

“用什么贴呀？”

“用胶棒贴。”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贴东西啦！”朱湾欢快地说着，乐颠颠地去准备剪刀、胶棒去了。

爷儿俩剪剪贴贴忙活了半天，做好的印屏装在画框里，的确很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