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局长

正是旧历新年的时候，出版社的孙伯伯约我们全家到福建龙岩的武平过年。

从北京乘飞机到厦门，有朋友开车来接，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武平。

武平是福建省西南山区里的一个小县城，气候温暖，即便是过年，穿一件厚毛衣基本就够了。跟北京的冬天比起来，可真算得上是温暖舒适。

武平的山水也好，沿途全是山，一座连着一座，跟一幅无尽的山水画卷似的。山腰上有缥缈缭绕的雾气，白茫茫的，如在仙境游。

一路上爸爸妈妈坐在后座上和孙伯伯闲聊着天，一边透过车窗欣赏着高速公路两边的风景。

车子在疾驰。

朱湾静静地躺着，头靠在妈妈的腿上，小脚丫脱了鞋放在爸爸的身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她从小就跟着爸爸妈妈到处旅行，半岁大的时候从上海跟着妈妈到北京来看爸爸，爸爸那个时候还在清华园做博士后。不到一岁的时候，从北京跟着姥姥、姥爷、姨妈、舅妈一块儿去了妈妈的老家徐州，在老家过了一个多月又从徐州回到上海的家。两岁多的时候跟着爸爸单位的同事从北京一起去河南焦作云台山看红石峡。

后来又陆续去过扬州、西安、南昌、台湾、香港、泰国、韩国、巴厘岛、日本等不少地方，小小年纪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

她很会调整自己，每次坐在长途车上，最喜欢的就是躺在爸爸妈妈的身上听别人聊天，或者自己听故事。偶尔谈到她感兴趣的话题时，就会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然后突然冒出来插上几句话。

“这次邀请我们来的石局长是武平的一个局长，他可是个高人，很有能力，在当地办过学校、开过电厂，做过不少事。最了不起的是，他以个人之力收藏了上千块古代的牌匾，在全国牌匾收藏界是数得上的人物。”孙伯伯给爸爸细细地介绍将要接待我们的这位尚未谋面的石局长。

“哦，那真不简单，在这么个山区里的小县城竟有这样的大收藏家。”爸爸接着孙伯伯的话惊讶地说。

“啊，什么？石局长，真好玩，他是不是有很多石头啊？我也喜欢石头，我要去看他的石头。”朱湾听到这里一骨碌从妈妈身上坐起来，两眼放光地说。

哈哈，她还以为石局长是管石头的局长呢。

朱湾从小就喜欢木头啊、石头啊这样的玩意儿。在公园里、小路边、河滩上，只要看到漂亮的石头就不愿走，每次都蹲在那儿“研究”半天。有时候还把觉得好看的石头拣回家，精心地“收藏”在自己的盒子里，那是她的“藏品”。

她称这些拣来的石头是“宝石”，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欣赏、品鉴，玩得津津有味。

妈妈觉得小孩子好像都有这种天性，自己小时候似乎也很爱“捡破烂儿”。

妈妈有时候还鼓励朱湾在石头上画各种画，专门买了丙烯颜料和调色盘，画得好看的放在客厅里展示，质朴可爱，不知道的客人还以为是哪个大师的作品呢。

“哈哈，这个石局长姓石，不是因为他有好多石头。”爸爸妈妈笑着跟朱湾解释。

“石局长好像也收藏一点石头的，福建人嘛，都有收藏石头的传统。”孙伯伯跟石局长是老朋友，以前看过他的收藏。

“是的，福建的好寿山很多。”爸爸接着说。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车子徐徐地驶入武平县城。

这真是一座小城，快过新年了，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太多。

“这是石局长办的学校，这边是他家，那边是他办公的地方。”接我们的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简单地介绍着。

车子开着开着已经到了宾馆，石局长出来迎接我们。

“这是北京来的朱教授和夫人，这是孩子。”

“这是石局长。”

孙伯伯一一给大家介绍。

朱湾在妈妈腿边上仰着头盯着石局长细细看，看看和她心目中想象的“石局长”有什么不同。

“今天你们吃完饭先休息，小朋友坐车这么远，肯定累了。明天再带你们去看一下我的牌匾，后天带你们到附近的山上转转。”石局长很热情。

这位石局长是个典型的福建客家人，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精明强干的样子。虽然和我们尽量说普通话，但还是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朱湾兴冲冲地跟着去看石局长的收藏。他的收藏在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通间里，屋子很简朴，藏品可真是不少！古代的牌匾都整齐地放在一排排大铁架子上。

爸爸妈妈饶有兴致地参观着，石局长在一边介绍着那些牌匾的来历和收藏趣闻。这个是怎么淘到的，那个又是怎么和朋友交换的，每个藏品都有一段故事。

有的牌匾很大很宽，在架子上有几米高，虽然小朱湾去过不少大艺术馆、博物馆，但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这么多的私人藏品，她一会儿仰着头踮着脚看，一会儿又在一排排架子中捉迷藏似的跑来跑去。

“爸爸，这个是朱，跟我们一个姓呢。”

“这个是大，这个是忠，这个是堂，这个是信。”朱湾拣她认识的字得意地念着，俨然一个小文化人的样子。

“快来看，快来看，这个是同庆，和我爷爷的名字一样哦。”

她居然认识“庆”的繁体字了！看来平时书法还真不是白练的。

“这个是什么人？这个宝盖头的是什么字，这个单人旁的是什么？”

牌匾上还有好多繁体字，朱湾一下子不能认识那么多，频频地拉着爸爸发问。

“宝盖头的那个是宝贝的宝字，单人旁的那个是伟大的伟，那个是举人。”爸爸耐心地解释着。

欣赏完牌匾，石局长引我们到内间茶室喝茶。

里面的房间也挤得满满的，有些凌乱，有一些石局长收藏的古家具、杂项，确实也有一些奇石。他听说朱湾喜欢石头，专门拿出一些寿山石的石料给我们看，都是挺好的料子。

在武平过了几天，又到龙岩，还去附近的梅州玩了几天，参观了著名画家林风眠的故居，好几天后才返回北京。

回来没几天，爸爸收拾桌子，把他那些准备刻印的石头全部翻出来，一块一块地斟酌。

在一边玩耍的朱湾突然兴奋地跑过来自告奋勇地说：“爸爸，我要当石局长。”

“哦？好啊！”爸爸先是一愣，接着大笑。

“那你以后就帮爸爸收拾石头，家里所有的石头都归你管。爸爸要刻什么印的时候你就帮我准备石头，怎么样？”爸爸乐得有个小跟班帮忙。

“谁要用石头都要经过石局长的批准。”爸爸开始给朱湾戴高帽子。

“好，太好啦！我成石局长啦！以后你们必须叫我‘石局长’才行！”朱湾认真地发布着自己的“任职声明”。

“好的，好的，石局长。”爸爸妈妈同时表态。

从那天以后，朱湾还真履职了。她和爸爸一起把家里的几百方印石收拾得整整齐齐，按顺序摆放在不同的盒子里。

“这种发绿的是青田，偏黄的是寿山，这个有点红的是老挝石。”

“这种淡绿的有点透明的是封门青，青田石里面最好的，我都舍不得用。”爸爸一边摩挲着自己的美石一边趁机给朱湾传授石头的知识。

渐渐地，朱湾认识了不少石头的品种，还学会了磨石头。擦印章上残留的印泥、收拾常用印成了她的日常工作。

爸爸要刻印，大喊：“石局长，给我拿一个小的青田。”

“石局长，把上次磨的那个大块的寿山石找出来。”

“石局长，把那个石头磨一下，昨天给你看的带纽的那个。”

听到命令，“石局长”就屁颠屁颠地忙去了。

去年2月，全家访问日本东京，日本顶级的大收藏家高木圣雨先生专程带我们到箱根的寓所看藏品。

高木先生收藏甚富，在一间书房里，他和助手取出很多藏品给我们欣赏。在我们看清代碑派大家邓石如先生的“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大对联的时候，转身发现朱湾正坐在地上把吴昌硕和齐白石刻的几方老印章和盒子放在一起搭积木，玩得正嗨。

我的妈呀！这些石头可不是一般玩耍的石头，哪一个都是艺术史上难得一见的名家精品啊！博物馆也没有这样高级的藏品。

“石局长”这下可玩大了！

幸亏地上全铺着地毯，把我们给惊出一身冷汗。

今年暑假，爸爸妈妈在北京东郊高碑店明清家具一条街的一家古家具店里淘到了一个清代的老榆木柜子。这个柜子细细高高的，造型简洁，古意盎然，从上到下全是抽屉，一共有十几层，放印章非常合适。

爸爸说等柜子送回家就把所有的印章、石头都放里面，以后找起来就很方便。

这事儿交给“石局长”办。又可以让她忙活好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