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W

四年级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朱湾似乎对有关名字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头一天晚上，妈妈看见朱湾刚刚把学校的英语名字牌换成了“Laura”，过了一天又听见她对英语课外班的老师说自己叫“Emily”，后来跟同学聊天时又说自己叫“Linda”。

妈妈不知道朱湾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看她每天都换名字，觉得好奇怪。

“小湾儿，你现在的英语名字到底叫什么？”妈妈看见朱湾又在忙碌地制作另一个新的名字牌，就凑过来问她。

“叫Julie。”朱湾一边在桌前涂抹着胶水，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

“啊？名字又改啦！”妈妈惊呼。

“你为什么老把名字改来改去，每个老师都叫你不同的名字，你反应得过来吗？别再不知道老师是叫自己。”妈妈对她频繁地更换名字表示相当程度的怀疑。

“当然知道啦！我上课的时候都把名字牌放桌上，老师看着喊。”朱湾很是理直气壮。

看来，小家伙还真是自有她的办法。

“妈妈，我觉得外国人的名字特别好，名字很长，中间还有好多点，”朱湾十分羡慕地表示，“中国人的名字那么短，多不好玩呀！”

“那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外国人把自己的名字写上，还要写上他爸爸或者爷爷的名字，再写上家族的姓氏，所以显得特别长，其实平时喊的时候也是Jack、Joe、Tom那么简单，不要随便崇洋媚外哦。”妈妈打趣地说。

“那写出来也是很长的啊，还能加一堆点，多有意思！我觉得很酷！”朱湾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名字写那么长有什么好处，考试还得写半天，多耽误时间。万一考试结束，名字还没写完不就麻烦了？”妈妈跟朱湾开玩笑，顺便举了个反例子。

“那不至于吧？”朱湾小声反驳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妈妈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要说我们中国古代的文人，那名字更多。有名，有字，有号，斋号也可以有很多。有的画家有几十个名字，就像我们姓朱的大画家石涛，原来叫朱若极，别号无数，有‘大涤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原济’等，还叫过‘粤山人’‘零丁老人’‘一枝叟’什么的，现在的专家研究他们，因为名字太多考证起来都要花很长时间呢！光把名字搞清楚都是一门学问。”

本来在一边专心看书的爸爸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马上放下书，趁机给朱湾普及一下古典知识。

“不要一味地崇拜外国人，我们中国人起名字的艺术那可是更厉害的哟！”爸爸充满自豪地说。

“就像我？你给我起的斋号叫映碧小馆？”朱湾头也不抬地接上了爸爸的话题。

“上次我在学校说我字‘映碧’，我们同学还以为我有好多硬币呢，都来找我要。”

“哈哈！你这个映碧是倒映着碧绿颜色的意思，正好解释你名字里的‘湾’，不是钱的那种硬币。”爸爸大笑。

“古代人不光有字，还有号，有的人有几十个斋号，可以随时换着用。”爸爸接着往下说。

“那是像我这样想起什么字号就起什么吗？”朱湾似乎来了兴趣。

“那可不是随便起的，古代文化人起名字可讲究了。一般来说都是字解释名，和名比较接近，补充解释名。比如李白，字太白；关羽，字云长；陆游，字务观——观和游的意思差不多。”爸爸随手给朱湾举出几个例子。

“哦，我知道了，我们语文书上学的陶渊明字元亮，明就是亮的意思。屈原原名叫屈平，平和原也差不多。”朱湾突然有点明白了。

“对呀，小湾真是太聪明了！古代人除了名和字之外，还有号，号一般可以是自己的书房斋号，也可以表明自己的爱好、志向和趣味，或者是家里收藏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好东西，比如吴昌硕，他的朋友送给他一种叫缶的容器，就是我们在南方看到的那种小口大肚子的缸，后来他就叫‘老缶’和‘缶翁’了。还有元四家之一的大画家吴镇，号梅花道人，就可能是他很喜欢梅花。还有你上次听故事里说的大画家徐文长，就是徐渭，他还号青藤居士，他故居里还有他亲手种的一棵老青藤。”

爸爸又絮絮叨叨地给朱湾讲了一堆古人的例子。

“比如你的号可以叫映碧小馆主人。爸爸的字是亮工，解释名里面的‘曙’字，都是天亮的意思。爸爸的号有很多，比如南楼，我以前在扬州住的房子是清代著名的桐城派文学家姚鼐住过的房子，姚鼐就叫南楼，爸爸以住过这个房子为荣，也延续这个斋号叫南楼。”

“爸爸最喜欢吹牛了！”朱湾突然闷声闷气地说。

长大的朱湾最喜欢故意打击爸爸，表示自己不服气。

“哈哈！这不是吹牛，古代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爸爸赶紧装模作样地“狡辩”道。

“爸爸还有一个号叫‘董庐’，是爸爸小时候老家的名字，表示纪念在那里生活过的日子，这个可不是吹牛。”

“啊，你说的就是奶奶家那个董家村呀？那儿有猪还有羊，地上都是鸡。”朱湾突然想起老家农村的样子，一下子很难把这么雅的斋号跟那里联系起来。

“是啊，不过起名字的时候可以雅化，爸爸的作品上就经常打董庐的印章，表示想念老家。”这次爸爸不吹牛了，又说起了自己的老家。

“爸爸现在还经常用‘七叶山房’这个斋号，因为我喜欢咱们院子里的两棵七叶树，爸爸下次出随笔集的时候就准备叫《七叶集》。”

“哦，我明白了，那我为什么字、号那么少？”朱湾做着鬼脸假装气势汹汹地质问爸爸。

“你现在还小，以后自己可以慢慢起，比如你有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起啊。陶渊明叫‘五柳先生’，因为院子里有喜欢的五棵柳树，齐白石老爷爷就给自己起名叫‘三百石印富翁’，因为他有三百方好的石头印，你不是也叫‘石局长’吗？”爸爸开始转过来打趣朱湾。

“啊！原来齐白石老爷爷也这么喜欢吹牛，怪不得爸爸这么喜欢吹牛呢！爸爸的老师是黄爷爷，黄爷爷的老师是陈大羽爷爷，陈大羽爷爷的老师是齐白石，原来都是跟老师学的呀！”朱湾突然恍然大悟，这下更找到打击爸爸的证据啦。

“哈哈，你说得太对啦！艺术家都比较夸张。”爸爸看着小湾调皮的样子也跟着怪腔怪调地大笑。

“哼！我以后也要给自己起好多斋号，肯定超过你。”朱湾很不服气。

“妈妈的斋号叫耕香馆，因为妈妈喜欢种花、画花，花有香味，把花画到纸上就是耕香，清代的八大山人也有一方印叫耕香。妈妈以前还有一个斋号叫梧桐吟馆，因为我们上学的时候宿舍门口有一棵大梧桐树，很漂亮，妈妈特别喜欢，所以就叫梧桐吟馆。”妈妈这时也插上了话。

“不过，我还是喜欢名字里有点的。”朱湾坚持着对名字里点的喜欢。

“那还不简单，你也可以给自己的名字起长点，中间也加上点呀。你把爸爸、爷爷的名字都加上，妈妈的加上也行，外公外婆都可以加上，中间都加上点，后面再来个费思米罗，或者卡鲁利亚之流的。”妈妈笑哈哈地跟她接着闲扯。

“妈妈，你知道凯文姓什么吗？”朱湾突然话锋一转。

“不知道啊？”妈妈听朱湾突然转了话题，感到很纳闷。

凯文是朱湾同学程子悦姑姑家的孩子，是个中美混血儿，爸爸是美国人。

“昨天程子悦的姑姑从美国回来，我们在操场一起玩，我问她凯文姓什么，她说姓卡斯特罗，叫凯文·卡斯特罗。”朱湾好多天前就想知道凯文姓什么啦，这下终于搞清楚了。

“妈妈再告诉你个名字带点的外国画家吧，就是《蒙娜丽莎》的作者达·芬奇，他的全名叫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

“达点芬奇吗？”朱湾顿时对达·芬奇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对呀，达点芬奇。”妈妈肯定着朱湾的说法。

“哈！我想好了，我的名字就叫朱·湾，英文名简称为Z·W。”朱湾立马举一反三地给自己起好了新名字。

“这个想法不错，你可以把Z·W刻个印章，王镛爷爷就有一方朱文印，是拼音缩写的WY。不过他那个Y可以笔画拉得比较长，好看，他很多作品都打这个印章，既是名字又是标识，你这两个字母写起来好像有点平均。”爸爸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朱湾听。

“我不管，我就要叫Z·W。”朱湾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没过几天，妈妈果然发现朱湾的名字牌和画画签名都变成了Z·W，连家里的墙上都涂上了这两个字母。

再过了几天，妈妈又发现朱湾正在跟爸爸悄悄地商量怎么在石头上刻她的Z·W印章。

看来，这次是取到比较满意的名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