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变了味道的复合
我没有遭遇过类似车祸、大病这样的人生劫难,但这次跟詹晓宇的重逢,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快乐。锦绣苑的屋子我好久没有来过了,那次收拾东西离开,我带走了属于我的一切,但这次回来,我发现,詹晓宇又按着我以前用的牌子,把毛巾、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统统都买齐了,放在我以前常放的地方,独自营造了一个我没有离开的假象。他告诉我,房东前段时间要收回房子,说有人出比他高的租金,他要继续住在这里,就得涨房租。他舍不得,就答应了,房租每个月涨了400块钱。“这里有你的味道,你在这里给我煮过第一碗面,每天再累,回来心里就好像有个安慰。房东黑我一把,我也认了。”
这个傻孩子!我说:“我们找个稍微大点的房子吧,最近我收入稍稍多一些了,你要是愿意去大学城那个健身房工作,我们就搬到那边去住,那边租房子比这边便宜得多。”
他抱着我说:“老婆,听你的。”
“你不再坚持送外卖啦?”
“只要你回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们极尽温柔地缠绵。此时的詹晓宇像一只蜕壳的海蟹,那层无所畏惧的原生硬壳蜕去了,新壳尚自柔软,却是成长的标签。经过一场情感历劫,伤了,痛了,却也稳下来了,沉静了,身上少了毛头小子的轻狂与躁动。男人的成长是一件很悲情的事情,詹晓宇的悲情此刻弥散在他对我轻柔的爱抚中,我为对他曾经的决绝心生悔意。
为了让我爸妈安心,詹晓宇跟我回了趟家。老两口见我俩一起进门,惊诧、惊喜两种不同的神情在脸上揉成一团,我见了好笑又心疼。我爸没理我,走过来,用男人之间那种勾肩搭背的方式把詹晓宇迎进屋里,豪气地冲我妈说:“去把我那瓶老茅台拿出来,今个我们爷俩喝了它。”
詹晓宇在我家里的表现,没有了以往的游刃有余,多了些拘谨和小心翼翼。我爸对我非要离婚的任性和草率一直不满,好像是在用男人的豪情和不羁,努力弥合这个家和詹晓宇的关系。但是我知道,一切都已无法回到从前,就算我能跟他重新睡回一张床上,重新享受他温柔的爱抚,我们中间也会一直隔着几步的距离,无法逾越。这是我们那天离开西堤,回到锦绣苑的房子里,迫不及待地拥吻、上床、合二为一时,我脑子里不停跳动的杂音。我在大学里洁身自爱,就算谈过一任男朋友,也始终没有破防,跟詹晓宇,是我为即将逝去的青春最隆重的献祭。在如今这个时代,我的思维可能显得老派、不合时宜,但是没有办法,我本来也不是潮流达人。
詹晓宇能和我这种人谈起情意绵绵的恋爱,他自己也不是那种把妹泡妞的浪子,小城知识分子的家教,也没啥潮流的成分,差一点为了车、房委身阿春,是他男性自尊上无法抹去的污点。就算我爸妈不知道我们离婚的这一层缘由,他自己在二老面前,也自觉矮了三分,所以面对我爸男人对男人的真诚热情,他有些诚惶诚恐。
这顿饭吃得真没啥兴味,我爸掺杂着做秀的热情,我妈不再霸道的举止,詹晓宇躲躲闪闪的神色,都与我以往生活中习惯的角色大相径庭,倒像是我乱入了棋局,在一片黑子中放下一颗无甚章法的白子,搅了一局的基调。我有些后悔带他回来了。
我们搬到了大学城附近,詹晓宇也联系了王哥推荐的健身房,过去上班了。那个健身房的老板见詹晓宇是王哥推荐来的,很给面子,在安排上极尽周到。但毕竟这里的客户群主要是学生,消费能力与万象城里的王哥的店不可同日而语,詹晓宇的收入,跟之前送外卖做兼职时差了不少。
要是按照我俩目前的收入水平,别说买房买车生孩子,就是想偶尔浪漫一下,也要计算计算额外支出会给正常生活带来多少压力。我焦虑,詹晓宇更焦虑,可这种情绪我们俩都要死命压着,怕给对方带来困扰。无形中,两个人都戴上了面具,我们的生活不可控制地向我们曾经讨厌的方向滑行下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和阿春的关系,相处得越来越好。詹晓宇和她断了联系以后,把那个果8手机用王哥的地址电话,快递给她。她本是个爽利人,见詹晓宇实在不上道,也就罢了,转头再去寻觅别的阳光大男孩。她在这种事上拎得很清,詹晓宇淡出视线,我就只是个认识的人而已,不再有其他的关系纠葛。
大概人都是缺啥想啥,阿春有的是钱,兴趣点便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反正手下成百上千的人干活为她挣钱,她不用操心钱的事,她要去追求文化,追求品位。在她认识的人里,我算是个文化人,对她有着些许的吸引力,所以她会时不常地约我去她的茶楼喝茶,我们的关系越走越近。
这一切,我半点不敢跟詹晓宇透露。不用别的,单是阿春这两个字,眼下对他脆弱的心灵都是不小的伤害。我小心翼翼地管理着阿春的信息,这个关系我不想断掉,或许以后我能用上,来改善我和詹晓宇的生存状态呢?我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等我们有钱了,能买车买房生小孩了,我俩的感情会历久弥坚,到那时,就可以真正做到得一人白首,许一世繁华了。
有天晚上,我俩开了两盒酸辣粉自嗨锅,辣得我舌头在嘴里打转,就从冰箱拿了一听冰雪碧,咕嘟咕嘟喝下去。结果到了晚上9点,我肚子里像装了千军万马,冲撞得我一趟一趟地跑厕所。就在我坐在马桶上捧着肚子直哼哼的时候,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我听到詹晓宇拿起我的手机往卫生间走的声音,但是走几步,他停下了。
手机一直在响,他站在卫生间门口,就是不进来递给我。我被拉肚子已经虐到大脑快要停摆了,没多想,就冲着卫生间的门喊:“谁的电话?要是广告就挂掉!”
外面没有声音。我赶紧收拾一下,开门出来,见詹晓宇已经穿好了外衣,正在门口换鞋。我问:“你去哪儿啊?”
詹晓宇没吱声,从衣帽架上摘下钥匙,哐当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我有点懵。这是怎么了?我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阿春的电话。
我平时挺谨慎的,都没存阿春的号码,她的号也好记,后四位是6688。这个号詹晓宇一定也谙熟于心。我这才反应过来,抓着手机穿着拖鞋就往门外跑,身后的房门被风一吹,哐当一声关上了。
我没带钥匙。
楼下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我四下望去,哪里还有人影。肚子又开始疼,无奈,只好坚持走到社区诊所,在人家那里上了厕所,坐到椅子上打上吊瓶。
詹晓宇会去哪里?在这个城市里,他的亲人也就是我、我爸妈,朋友也不多,经历了离婚,他跟以前不少朋友都断了联系。我开始拨他电话,头两次还能接通,后来就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发微信,他也不回,语音、视频都不接。他会去哪里?我着急起来。
好不容易挂完吊瓶,肚子不那么疼了,但是浑身无力。我给房东打个电话,说钥匙锁家里了,问有没有备用钥匙。房东说有,叫我去拿。
从房东家取了钥匙回来,走到楼下,抬头望向我家窗户,黑洞洞的。已经过了12点,午夜了,詹晓宇还没回家。
我心里涌上莫名的恐惧。我的晓宇,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突然感觉到,我们应该算是这个城市里最亲的亲人,可我们最紧密的联系,却只是两个手机,两个断了电或是不想接,就永远联系不上的手机!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茫然无助。没有开灯,屋里漆黑一片,我的心也像这暗夜,不知明天是否还有光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了无睡意,在黑暗里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敲门声。我打开灯,按捺住心里的狂跳,从猫眼里向外看去。门外的感应灯亮了,我看见两个人搀扶着詹晓宇,他站立不稳,歪歪斜斜,我抖着手打开门,一股酒气直冲鼻端,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我谢过扶他的两人,问这是在哪里喝的,怎么喝这么多?
其中一个说:“詹晓宇在我们酒吧做过调酒师,今天过去喝酒,就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喝成这样了,我们这是下班,把他捎回来的。”
我千恩万谢,送走两人。人家帮我把他放在床上,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吐得床上床下一片狼藉。
我忍住中人欲呕的恶臭酒气,把屋子收拾干净,开窗放气味的时候,发现天已大亮。给土地爷主任打个电话,说我今天不舒服,请一天假,主任现在把我当财神爷供着,听闻此言,一叠声地要派两个人开车过来,送我去医院。我婉言谢绝,在屋里点上香薰蜡烛,累得蜷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现在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事情了。我该怎样向詹晓宇解释这个阿春的电话?
卧室里,詹晓宇翻了个身,两条大长腿落了地,身子往地下出溜。我急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我自己没法把他弄到床上去。他好像清醒了一点,伸出长胳膊搂住我脖子,说:“老婆,我要喝水。”
我坐在地上抱着他,哄他:“乖,你到床上去,老婆给你倒水。”
他笑嘻嘻地说:“老婆,我哪里也不去。我一出去,你就不要我了。”
我搂着他的头,眼泪迸出眼眶。为什么我俩的爱情,会像一个没买对的甜瓜,只是咬第一口的瓜心那里是甜的,越往下吃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