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黎明的天光

詹晓宇酒醒以后，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我把我们离婚后，我在发行部的经历都讲给他听，自然也带出了跟阿春交往的缘由。我说了自己对阿春这个人的观感，直言我并不讨厌她。

他很惊讶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说：“我以为你会很恨她，毕竟因为她，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都没了。”

我说我恨过，也曾经想过接近她，把她搞得身败名裂。“可是，我们相识以后，她在我面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看到一个更加多元化的社会。我们以前在报社的生活太单调了，自以为身处信息中心，其实高高在上，只去看去听那些想看想听的事情，或者去了解人家要我们了解的东西。你不觉得我比以前在编辑部的时候，变得更有包容性，更容易理解别人、感受别人了吗？”

詹晓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她为什么没有让我感受到这些？”

我说：“她跟我在一起是平等相处，做朋友，跟你在一起，是狩猎呀，你是她垂涎三尺的猎物。”

经过这一次推心置腹的沟通，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升华。以前，两个人之间有些不愉快，通常是詹晓宇主动过来哄我，亲亲抱抱，滚次床单，就和好如初了，恋人相处大抵都是这个模式。可这就像是水管子漏水了，拿卷透明胶带纸缠上，再漏，再多缠几圈，时间一长，不但越漏越多，还会把橱柜、地面都泡坏。我深切地意识到，婚姻长久的维系，需要两个人都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和技巧，以及对疼痛的忍耐力。如果詹晓宇再一次向我求婚，我此时才会真正拥有走进婚姻的勇气和力量。

可是我们还只是同居，这次詹晓宇好像不像上次那样对结婚抱有热望，尽管他对我的依恋一点不少。

我爸悄悄问过我，有没有复婚的打算？我故作轻松地说：“这样不是挺好吗？合得来就搭伙过，合不来也不用麻烦离婚。”

我爸支吾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般说：“马上就30岁了，你婚姻没个结果，你妈放不下这颗心。”

什么叫我妈放不下这颗心？

我追问我爸，他先是不说，问急了，他才告诉我：“你流产情绪低落那段日子，你妈曾经犯过一次心脏病，当时不是特别严重，也没告诉你。现在情况不太好，医院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大吃一惊。印象里，我妈像个超人一样，好像永远不会倒下，难道现在真的是老了？

我爸说：“你都快30岁了，我们生你还不早。你老爸老妈已经快迈进70岁的门槛了，你说老没老？”

我把和我爸的聊天告诉詹晓宇，留意观察他的反应。他倒是挺着急，要回家看看我妈，我心里对他提复婚的事有所期待，可是他没提。

我妈看见我们又一起回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以为我俩这是想好了，要重新走上结婚生孩子的正轨。她早有预料似地说：“这就对了嘛，都不小了，闹过一回，还是觉得原配的好吧？挑个日子，我们一起吃个饭，去把证领回来。再拖下去，青桐都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了。”

我不摸詹晓宇现在的心思，怕我妈再说下去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就推着我妈进厨房，“哎呀妈，我们都想吃你做的红烧肉，还不下锅，你让我们中饭晚饭一起吃呀！”

看得出来，我爸对我妈的病情十分担忧。趁我妈在厨房，我爸对詹晓宇说：“晓宇呀，你妈最听你话，你想法劝劝她，叫她在医院住几天。在家这么挺着，我真怕哪天突然倒下。”我爸说着，竟鼻子发酸，说不下去了，起身进了卫生间，半天不出来。

我和詹晓宇面面相觑。这一次，是我们真正开始直面亲人的生老病死，对内心的震动很大。看我爸对我妈的迁就和忍让，这两个人年轻时必是也曾情深爱重，可转眼之间，就已开始忧心永久的分离。我抓住詹晓宇放在餐桌上的左手，心有戚戚地说：“宝贝，我们不分开了。”

詹晓宇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声音有些暗哑地说：“我不能老叫你跟我受苦啊。”

我头往他怀里拱，搂着他的腰，往上看着他眉目英挺的脸，说：“苦不苦，只是心里的一种感受罢了。没钱有没钱的苦，有钱有有钱的苦。不是还有那么多白手起家，一起挣钱的两口子嘛。”

他俯下身子刚要吻我，我妈端着盘子拉开厨房门。我俩过电一样跳起来，碰得桌上盘碗稀里哗啦响。我妈假装没看见，大声问：“你爸呢？也不说帮帮忙，越老越摆谱，现在连下手都不打了！”

我爸应声从厕所出来，满脸的笑容可掬：“看看你又喊，上个厕所都不行啦！”

明天是周末，我和詹晓宇在家里住下没走。晚上还没到10点，我爸我妈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妈边关门边说：“还真是老了，9点多就犯困。先睡了啊。”

我俩也关上客厅灯，进了我爸给腾出来的卧室。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詹晓宇摸着我的头说：“老婆，我俩到这么大岁数，还能像他们这样恩爱吗？”

我幽幽地说：“说不准啦！人家是夫妻，我俩是情侣，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詹晓宇说：“我手里没钱，就没有底气说复婚。走进婚姻里，马上就面临生孩子、老人生病、孩子上幼儿园等等等等，没有一样不需要钱。到那时，贫贱夫妻百事哀，你说过我顾头不顾腚，那样可就真是顾了头，顾不了腚了，不是我不想顾，是抓一头必得放一头，你说，哪一头能放下？”

我感觉自己此时像一只去了爪的野猫，在一个狭长的巷子里，两头有人围堵，想跳墙逃跑却勾不住墙壁。生活好难啊！一年多以前，遇到烦心事，和詹晓宇哭一场，或温柔或狂野地在床上发泄一番，第二天早上太阳就会照常升起，所有的不快都付之脑后。只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生活就像按下了快速播放键，吱吱扭扭地忙乱一阵，便已面目全非。我把脸贴在詹晓宇的胸口上，无甚底气地说：“宝贝，我辞职吧，去找个挣钱多点的地方，比如，到房地产公司做个文案。”詹晓宇像撸猫一样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没有回应。

有了另谋高就的心思，对工作之外的事就多了几分关注。我发现小雪上班的时候心不在焉，能早走，就不在办公室多留一分钟，也不像开始那样，满怀期待地等着我带她出去跑发行。问她，起初不说，后来告诉我，她家亲戚是服装城卖衣服的，最近上了直播带货，她本来是去凑热闹看着玩的，结果她一个表嫂觉得这个妹妹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就叫她化好妆，上镜头试了一把。没想到效果极好，当天就卖出个最高纪录。小雪跟我说：“孟姐，我干这活还不到一周，表嫂给我的钱就比两个月工资还多。他们那边现在缺一个带货的男主播，你家晓宇哥是个实打实的帅哥，听说现在当健身教练，要不哪天你带着他，跟我去一趟我表嫂的直播间呗，要是他能业余时间上镜带货，说不定比我挣的还多。”

这是个好消息。我回家跟詹晓宇一说，詹晓宇兴趣极大，到了周末，跟健身房里另一个教练调休，我俩就跟着小雪去了她表嫂那里。

詹晓宇的身材好得不得了，是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开始他对直播口播不熟，就在女主播身后穿着服装摆几个造型，走几步。健身教练的身姿是站是走，都很打眼，很快，就有看客在屏幕上鼓噪：后边那个帅哥，别到后边换衣服！在镜头前换！

他很听话，大概也是愿意展示自己的腹肌和人鱼线，就把一件连帽卫衣在镜头前脱下来了。

网上一片惊呼。接着，各种打赏纷至沓来，看客女粉暴增。这个周六詹晓宇在镜头前工作了6个小时，拿到的带货提成和打赏提成，足足有一万八。这个钱数把我俩都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表嫂像拣了宝一样，坚决要留下詹晓宇，底薪要他自己开口，只要觉得靠谱，就答应。“至于提成吗，今天你也看到拿到了，以后你全职过来做，只比今天多不比今天少。怎么样，答不答应？”

表嫂甚至连考虑的时间都不给，就怕一棵摇钱树出门就跑掉。詹晓宇看看我，我说：“宝贝你定。”

詹晓宇转脸对表嫂说：“行。”

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詹晓宇搂着我，开心得好像又回到了把我变成他的女人那一天。隔几分钟，就在我脸上啜一口，打个车，直接把我带到王品。叫了两份套餐，一份就498块钱，我心疼得直吸气。他举着红酒杯，直视着我的眼睛：“老婆，今天没买戒指，等再挣些钱，给你买钻戒。我第二次向你求婚，求你再嫁我一次吧。”

我能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呢？他还是我的小狼狗，我一生一世的小狼狗，经过那么多的波折，一次波折打开我的一层心防，原来他爱我的心，从开始追我就一直没变。

我们庆祝这次求婚成功的方式有些另类——跑到100公里外的青阳山，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玩了一次双人蹦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