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俄罗斯民族文化概念的价值性
人的精神世界与价值性密切相关,这一相关性在文化概念中所映现出来的是一种价值性的精神、人文、社会认识化的内容。文化概念影响并改变着人的物质生活,同时也塑造着人的精神、思想世界,而贯穿这一文化行为过程的是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文化概念背后隐含的是人的社会化、意识化进程,即文化概念“人化”的演进过程,该过程包含深刻而多维的概念价值性,“概念(концепт)是沉浸于文化中的概念(понятие)。它具有情感性、含义性,具有自己独特的价值性,有自己在语言中的称名”(Маслова,2006:51)。文化概念既是文化世界图景片段,也是知识世界、人的心灵世界的价值片段,价值性构成其文化精神内涵的基本诉求。文化概念独特的价值性在民族意志实现、民族精神成长中扮演特殊角色,是一个民族文化特质、价值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大程度上,对文化概念的深入认识、了解和运用就在于发掘其价值性、实现其价值性,价值性某种意义上记载着文化概念的生命轨迹。本节将着重讨论文化概念的价值认识及价值性内涵、文化概念价值性的特征、文化概念价值性的体现与认知分布等方面的问题。相关问题的探讨将深化对文化概念在民族文化体系中的实质、地位的认识,同时有益于在价值根源的思想本质和精神属性层次上深入领悟和解读文化概念,为文化概念的精神实质及相关民族文化认知、文化语义的研究带来新的揭示。
一 文化概念价值性分析与解读
文化本身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它同价值内容、价值系统密切相关,“构成民族文化的一切都同对世界的认识及价值系统有关。而意义(价值)编码于美学的实用形式之中”(Чернейко,1997a:355),文化有时是一种很抽象的现象,当受众深深陶醉于音乐的旋律、痴迷于某一画作,这种心灵上的沟通和情绪交流即是文化[9],而人们会被打动、被感染、被震撼,所传递的即是文化价值性、价值力,此时物性的东西被赋予了“人化”内容,人性的东西在物性荡涤、净化中得以升华,彼此似乎都有了活化的灵魂和韵致。文化概念的价值性亦然。文化概念是民族文化的结晶,文化概念所包含的是“民族人”(нация-человек)在生活积淀和情感认知基础上凝练出来的思想认识、精神意象,是人对文化事物的抽象心理体验和知觉印象,是人的情致、思维综合作用的观念化产物。文化概念有一种特殊的文化和民族意识使命,那就是它的价值认识,相关价值认识成分也构成文化概念的价值性蕴涵,从思想观念、生活意志、情绪感受等层面上表达民族文化心智,对生活的期待与理想、对社会的理解与关爱、对人事的批评与宽容等情感指向等都会产生心理—精神上的价值衍生,对人文环境、社会生态等产生积极、特殊的影响,丰富并充实着文化概念的价值元素、价值营养。
(一)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根源
文化概念深层结构上包含人的主观选择和评判性的内容,“观念域中的观念(即文化概念——引注。下同)反映人对现实的理解和划分、看法和评价”(刘佐艳,2014:14),这似乎是人的精神、文化思维的意志约定,其价值性的启发和思想内容预置于文化概念深层意识,表明文化概念从根源上就是价值性的,有着自身特殊的价值化倾向、价值潜势,“概念(这里的文化概念——引注)在本义上指某种孕育于心或者纳取于心的东西”(刘娟,2007b:103),正是这种发之于内的特有属性使文化概念有了价值性的先设。典型的文化概念深层上都包含丰富的世界观内容,所反映的恰恰是这些文化概念的价值性,这从“语言逻辑分析”课题组的文化概念确立原则上便不难发现,课题组所选择的истина、творчество、долг、судьба、добро、зло、закон、порядок、красота、свобода等概念都同世界观相关,“它们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既是民族特有的,也是全人类共有的”(陈勇,2011a:67),其价值性都十分突出。В.И.Карасик、Г.Г.Слышкин的文化研究提出,观念作为多维意识结构具有价值量度(ценностное измерение),价值量度、价值特征在心理结构中无论对于个体和还是群体来说都极为重要,它是能把一种概念区别于另一种概念、一个民族区别于另一个民族的决定性要素,其综合体构成“世界价值图景”(ценностная картина мира)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应价值观念在复杂的民族意识中代表了一个民族文化类型中最为核心的思想(Карасик,Слышкин,2001:78)。Н.Д.Арутюнова注意到,文化概念可以反映和引导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和世界观[10],在某一民族中有稳定性和传承性,并主要体现在民间文化、宗教意识、生活经验、艺术形式、价值观念之中(Арутюнова,1993:3)。В.А.Маслова的“文化核心概念”(ключевые концепты культуры)或“世界图景核心单位”(базовые единицы картины мира)将文化概念划分为哲学范畴、社会范畴和民族文化范畴的概念(Маслова,2001:51),这些文化概念范畴都属于高度“心灵化”构造物、高级心智构造物,从思想、情感、意志等精神内涵层面预示并规定着其价值性的存在,因为文化概念的价值性与它的“心智构造物”特性直接相关,概念范畴相应在各自的文化渊源和价值设定上对应于人的精神意志和内在世界。
文化概念拥有自身特定的社会文化含义,这些意义往往源于具有民族文化标识的集体知识成分(集体心理倾向、社团经验知识等),相应人的物质存在、活动及心智、精神成长都会沉淀出教化启智的价值性内容,因此文化概念价值性植根于民族文化意识深处或特定的“社会文化模式”(陈敏、邓志勇,2012:72),在文化根由上,“观念本身就包含了个人、群体、民族对世界的态度和看法”(刘佐艳,2014:14),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在它产生之初就已经存在,“所有的观念都是建立在原始的原型模式之上的,这些原型模式的具体性可以上溯到一个意识还没有开始‘思考’,而只有‘知觉’的时代”(施春华,2002:61),“知觉”中的某种观念意识已经潜在地影响着人,这就是它的价值性体现的开始。从“普遍人本中心”的观念来看,文化概念价值性也是文化概念人性、精神性的标志,是衡量民族文化精神的一种历史原则。
从文化概念价值性产生的心智基础上认识和分析,可发现它存在于人的精神思绪、感悟和意识体验之中,是概念认识性和现实对照性的某种结合,一方面人们在“概念—语词”(концепт-слово)的内涵思索中发现其文化的真谛;另一方面在概念对象的心理投射中寻找它对生活的指引,在这一文化、现实和精神思想检视的互动过程中,人的思想行为有了文化概念的功能定位、文化心理索引和现实转换模型,进而释出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可以认为,文化概念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价值性,文化概念的存在就是一种文化价值性的存在,价值原则构成文化存在的重要基础。明白这一点,对于深入认识文化概念极有意义,也将为文化概念的研究方法带来启示。
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根源有一个推论,那就是价值、价值性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文化概念,正如C.Kluckhohn指出,“一种价值就是一个概念,它或是外显的,或是内潜的;它或是指某一个体的特点,或是说明某一群体的特征”(转引自唐祥金,2000:59)。
(二)文化概念价值性内涵与解读
所谓“价值性”(свойство ценности/valuable nature)是人(广义)同事物之间的一种心理共鸣性、人对事物的一种意念认同性,人们默认并接受该事物对其物质生活和精神内在的作用和影响,因而是一种心理认同的价值标量,它是“民族人”长期文化、社会实践的产物。例如,具有民族标记性和文化符号性的概念“хлеб-соль”所传递的俄罗斯民族性格典型特征即是其价值性。“价值性”同一般“价值”不同之处在于其所含的人的意识消化、情致领悟等“非功能性”或者心理认知适切性,以区别于一般价值的功能性、取物效应性。文化概念价值性是文化概念在民族心智中唤起的价值心象(ментальный имидж ценности),是文化概念、文化对象(事物)在民族心理中形成的精神领悟与心灵感应,是民众意识对文化概念事物的一种意志化反思或文化概念在民族意识中的精神反响,可概括为文化概念对象同其主观现实、心理认同等价值评价之间的对应关系,功能方式上表现为文化概念价值的一种精神、社会投射和布局方式。文化概念价值性及其内容包含了对一般“价值”的认识理念上的升华,是一种精神意识上的价值想象与思想凝结。显然,它重在心性的渗入和意识的浸润、延拓,相应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内涵指文化概念在价值性层面的意识表现和认同化的张力指向,对应于文化主体潜意识的思想、认识——事物的文化记取在人的心理范畴中的行为投射、行为启示和精神引领。从社会表现和反映上看,文化概念价值性是文化概念的社会评价、社会意识化结果,也是一种文化的历史性、精神性的化身,本质上代表着一种文化意识接纳和文化沟通自觉。作为文化世界图景的意象构造单元和要件,文化概念是一个多维、立体的概念系统,其概念意识内容、概念模块各有自己的价值规定和价值性,这些价值性会在潜意识中“决定着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如何感知和切分现实世界”(赵爱国,2004:38),形成相应文化概念(语词)特有的民族精神—意识蕴义(сознательно-духовная коннотация)。就文化概念价值性同民族心智的内在关系来看,“民族精神和民族意识都体现于文化概念之中”(Шаховский,1996:85),民族心性、意识活动都是文化概念价值性的积极载体,价值性成为人的心智实在、意志活动的产物,基于民族心智的文化概念自然包含相应价值性、价值运作属性。因此,从内涵上讲,民族文化对象的概念化过程伴随着价值性的衍进,价值性在认知概念化过程中变得有意义,而不论是文化概念掺入价值性,还是价值性赋予了文化概念以意义,都是人的文化能力或者文化概念人文力量的体现。这样,概念价值性很大程度上是人对文化事物(对象)进行认知意象化的结果,文化概念(对象)“因注入民族文化和说话人的情绪而被‘意’化”(袁顺芝,2004:82),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带来了民族精神、意志的价值性输送。
进一步讲,文化概念价值性内涵上对应于一种文化上的指涉意义——包括实体文化、规范文化和精神文化等三个层次的文化解读意义(彭文钊,2004a:36),表明文化概念是作为特殊文化和社会、历史现象的一种意义存在体,通过文化概念的指涉意义可更进一步观察其价值性内容和特性,从文化发现的角度映照出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内涵化过程,反映出“人类在认知世界、社会交往、发现自身的过程中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以及人与自身这样三种不同的关系”(彭文钊,2004a:36)。这些文化认知关系从现实认识(本体交际)、道德伦理(社会交际)、精神意念(自我交际)等方面凝聚、折射出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意义,同时也体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归属感及由此而来的文化自信和价值认同,“文化指涉意义在总体上蕴涵着一个民族的价值体系,文化指涉意义的三个层次作为该价值系统的语言标记,成为人们认知与理解活动的历史文化理据,并作为文化记忆沉淀在语义结构当中”(彭文钊,2004a:36),据此,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构成可表现为更为具体的子概念的文化心理和文化认识、文化现实体验,文化概念价值性理解相应获得更为丰富的蕴义和思想内涵,我们甚至可以从概念语词联想、词义聚合层面来察看其价值性的文化隐含。比如,“命运”具有特殊的稳定性,围绕着它形成整体文化领域,文化概念语词“命运”引出一系列语词,如安身立命(смирение)、命里注定(суждено)、宿命(жребий)和苦命(рок)等,还引出相应的词组,如“命运的打击”(удары судьбы)和固定用法“没办法”(ничего не поделаешь),还有许多相关的成语谚语等(杨秀杰,2007b:100)。由这些相关的文化子概念可以更深入地窥探出文化概念“судъба”的价值性内涵构成。因此,从文化语义角度看,可以将文化概念的价值性视为文化概念(语词)的精神—意识蕴义(сознательно-духовная коннотация)。
从思想意识上审视,文化世界图景中的文化专指“思维、观念、心智等精神文化”(赵爱国,2004:37),作为一种特殊的思想观念和认知活动产物,文化概念在思想层面上透射出民族文化精神的价值性。例如,文化概念“терпение”(“忍受”)的语义核心是人在精神、心理、情感、道德上不得不接受、忍耐自己不愿面对、承受的人或事物,“忍受某些(道德层面)让人痛苦的事物”(Бариловская,2008:20),而其外缘性的其他文化语义、文化思想成分如“痛苦”(страдание)、“顺从”(смирение)、“等待”(ожидание)、“压制、克制”(преодоление)(Бариловская,2008:21)实际上就是“терпение”这一文化概念带给人的思想精神价值性启迪[11],也是俄罗斯民族心智的重要建构成素。在此,“既否定它又承受它”的矛盾心理形成的相持不下的张力就是文化概念的价值性。主体虽然不得不体验、经受这一精神状态下的负面情绪因素,但文化概念价值性可能引导、开解他摆脱抵牾心理和对抗情绪的影响。而这些思想意识内容是单纯的文化概念“价值”所无法提供和解释的。文化概念“терпение”在深层意识结构上塑造出俄罗斯民族的一种特殊文化、社会角色,表现出独特的俄罗斯民族气节,这本身就是该文化概念的价值性,进而可以透过更多的文化概念所累积的社会角色身份、社会文化形象来观察俄罗斯民族,所得到的就将是文化概念的整体价值性。
文化概念价值性与概念价值的一个显著区别是,它重在对文化概念价值的体验,强调人的主观能动参与性,人的积极认识、亲历、参与是概念价值性的重要一环,因此文化概念价值性也可称为文化概念的价值体验性。文化概念价值性同文化概念的价值认识有关,实质在于文化概念具有的专门的民族塑造性、民族表达性以及民族特质的传承性,而这些价值性内容可归结为是文化概念所蕴涵的独特心灵激活力和民族意识、民族心智创设力,它在道德期许、精神实践等方面都会给人一种行为心理暗示。从这一点看,文化概念价值性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价值化、价值意识功能化的形象特质。文化概念价值性是其价值的精神意识表现和深化,价值性以主观意识化方式存在,而价值则是客观存在的本体现象,文化概念价值性好比是对其价值的意识化表征,文化概念演进的过程实际也是其价值性随社会、历史的跌转流变而变化的过程。相应从时间段面看,文化概念的价值性表现为一种流转、延续的动态属性,侧重于文化概念及其作用的后续推展即“离心—外衍性”,而价值更多是一种当下评判、认定的存在和内在规定性即“向心—内趋性”,注重现时的概念认识状态。因此,在现实表象上,文化概念价值性是在历时平面上形成的民族文化、历史理据的一种认知意象化回应、复现,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存在意味着民族、集体及个人的历史记忆复原及其同文化现状、社会现实的碰撞、对接,是文化概念价值认识张力的一种社会化表现。
总之,文化概念价值性可以使事物获得隐藏于其表象之下的文化含义,赋予静止、刻板的知识以鲜活、灵动的新的价值意义。“‘语言文化信息单位(这里指文化概念语词——引注)’使得人与世界、人与人、人与自身的种种关系在语言符号中复原、衍生、创造”(彭文钊,2004a:33),而文化概念价值性则是这一过程的积极体现及有力助推因素。从较直观的文化联系上讲,文化概念价值性可以通过相关“文化意象”(культурный имидж)体现出来,或者说文化概念价值性能够衍生出相应的文化意象,后者可以传达出概念背后蕴含的同社会责任、社会评价、社会关系、生活理念、道德意识、观念力量乃至宗教信仰、意识形态等民族信息相关的文化内涵。
二 文化概念价值性的特征
文化概念价值性的构成有多方面因素,民族文化历史传统、民风习尚、价值判断、道德规范、审美取向等都是价值性的有机组成部分、“价值形象元素”。这些构成性的内容体现出文化概念在价值表现方面的特点,内在关系上,概念价值构成就规定着价值性的特征。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典型特征表现在潜隐—延续性、多维互动性、心智渗透—衍射性及动态变化性等方面。下面就此展开讨论。
(一)潜隐—延续性
潜隐性是文化概念价值性的一个重要特征,它在实质上所反映的是文化概念在“民族人”的精神意识行为(包括精神无意识行为)中的根深蒂固性和潜移默化性,“文化影响他们的一个个思绪,但是他们却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刘冰、钟守满,2014:17),价值性仿佛成为人们彼此间的一种文化精神契约,显示出文化概念似乎已成为人们精神思想生活和社会行为、社会存在的一部分,已然注入到人的思维信息结构,世界观、民族性格等高度社会化的民族文化特征都会凝聚于文化概念中,并以价值性的潜隐形式呈现出来,以隐现方式进入人的生活形态、社会活动、观念行为,在“整合了相关的历史文化语境”的民族文化记忆中一代代延续下去(冯亚琳,2013:171;冯俊,2015:25),即“一代又一代地重复、变化、循环、更新、凸显和蛰伏”(杨秀杰,2007b:100)。这在俄语许多熟语、谚语和俗语中都有突出反映。例如,体现俄罗斯民族“团契性”精神的熟语С миру по нитке голому рубаха(众人凑根线,穷人有衣穿);Одному и у каши неспорно(一人不成席);Одна ласточка ещё не делает весны(只燕不成春);Одна рука и в ладоши не бьёт(孤掌难鸣);Одной рукой узла не завяжешь(只手不成结);Один в поле не воин(独木不成林);Одному ехать — и дорога долга(独行路也长);Согласного стада и волк не берёт(畜群和睦,狼不敢吃);Берись дружно,не будет грузно.(齐心协力能成事)等在俄语中广为传播和使用,表明“соборность”(团契性,聚议性)这一文化概念(脚本)的价值性深深植根于人们潜意识中——“它构成俄罗斯民族原始观念的一个典型特征”(Сергеева,2006:155),是该文化概念价值性的潜隐性特征的体现。此外,这一潜隐性在文化概念语词的形态派生关系中也有反映,例如文化概念“горе”已融入语言词汇派生单位的文化语义意识:горе-охотник,горе-коммерсант,горе-художник,горе-настоятель,凭借概念化的价值性文化意蕴,该概念语词成为复合构词的一部分,而且延续至今仍相当能产,形成文化概念的语言渗透和延伸。俄罗斯文化体系中,凭借价值性的潜隐—延续性特征,许多核心文化概念已衍生出稳定的价值性思维和价值表达方式。
(二)多维互动性
文化概念强调文化集体的心象映合性及人与文化概念及其指涉对象之间的互动性。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本质上反映的就是文化概念同人的精神、心智的能动作用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有关该文化概念的一种心智认知共相即人们在心目中形成的有关文化对象、事物的相类认识、领悟。例如,文化概念судьба、душа、справедливость、милосердие、добродетель、долг、правда等的价值性构成和特征一方面都包含人同概念对象的相互作用关系,“概念包括主体对客体的一种评价、价值观念、意向”(刘娟,2007b:104),表现为人对文化概念的价值体验性即人对文化对象的价值判断和感受,这是民族精神价值性的重要表现。另一方面,这些文化概念蕴含的民族普遍心理特征、精神追求、价值观念、情感意识、伦理评价等价值性内容也显示出文化主体彼此之间达成的社会文化共识,形成社会层面的文化共同价值和人际文化互动关系,使人们能在文化概念规约基础上建立起精神上的沟通、交流,共同成长、进步,塑造并推动民族文化的发展。这一多维互动关系中,文化主体之间基于文化概念价值性的作用而建立起的精神认识主张上的呼应和共鸣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基石,这种高级的观念意识交集会产出一种社会价值的文化互信,是社会和谐与文明高效运行的积极条件。而文化主体同概念价值性的互动则充分体现出文化概念同人之间的思想连通性,表明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寓于文化主体对它的精神领受性即文化主体同文化概念之间的意识沟通性以及对它的思想实践性,直至借由文化概念建立起人心灵上的文化自觉。因此,从价值性的立场看,文化概念是文化情绪激活、价值认识激活的核心,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多维互动特性使文化概念对人的价值带动转化为其精神增长和思想带动,促成民族精神自信和民族意识上的文化共进。
(三)心智渗透—衍射性
“人类用语言创造文化,而文化又反过来影响人类”(刘冰、钟守满,2014:17),文化概念价值性的渗透—衍射即是文化透过概念对人类产生的影响。文化概念价值性往往表现为文化概念会以特定方式(包括潜意识方式)来影响、支配甚至决定人对世界的认识态度,通过人融入现实和改造自身过程中所投用的行为策略、行为方式指引、规划其行为文化逻辑,并有可能改变人们已有的生活观念、生活态度,对于人的处世模式、道德观念、价值取向等社会定位内容进行适切性的文化心理调节,相应人的意识形态、意志操守、生活情趣等精神信念都可能在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引导、作用下得到洗礼。因而文化概念价值性能赋予人自身的内在理解和世界认知体悟以新的内涵、新的启发。这样,价值性好比深深嵌入文化概念中的有关精神、思想的抽象理论思索,将文化同人、同社会相关联起来,正是借助价值性的心智衍射,文化概念对人的认知、思想意识产生一种文化制约,价值性的渗透在人的社会举止、精神行为等方面形成特殊的“文化约束”,同时也引领着其价值性活动、价值性沟通。因此,文化概念价值性的渗透、衍射成为民族文化基因得以存续、民族文化品质得以提升的基本条件,真正反映出了文化概念的社会意义和本质。
(四)动态变化性
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动态变化性体现为其在相应社会历史条件下充实、更动、发展的功能特性。文化概念一定程度上代表、反映着一个民族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随着时代变迁、历史发展阶段的不同,文化概念的价值性也会随之改变,在相应时代背景下不断达成新的民族文化心理认同[12]。从发展的眼光看,社会文明的进步是内因和外因交互作用的结果,文化概念是这一进程中个性鲜明的一个内在促动因素,而它的价值性内容正是文化主体透过民族意识的灵敏嗅觉、把握时代脉搏所发出的真实的时代声音,这是一种传递出融情感认知、经验方式和主观思想现实于一体的社会心声,它可以化为一股文化知识力量,成为社会思想精神境界得以提升的直接源动力。正是从这一意义上,文化概念价值性维系着民族精神发展变化和民族认知、民族心智的知识性转化,“知识的发生是一个由外而内、由具体到抽象、从个别到一般、从物质到精神的逻辑演进过程”(彭文钊,2008:29),反映在文化概念的话语行为表现中,概念词会在动态话语生成的语义方式中实现价值性的变动、移转,以保障价值思想的延展、深化和有效置换,而价值性语义内涵的与时俱进也增强并凸显了文化概念的存在感,当文化概念价值性变化到一定程度,概念本身甚至可能会获得二次称名、二性表征,相应传达出新的民族文化认知信息,并且某种程度上带来一种文化更新。因此,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在不同时代所营造的将是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和文化生态,这也从其价值性创意上焕发出一个民族的文化生机。
三 文化概念价值性的认知体现
正如文化概念是文化整体的一部分,文化概念价值性也是文化概念整体的组成部分,这在文化概念价值性的文化认知功能中得以反映和体现。文化概念具有的认知心理直觉式的精神、意识牵引就是其价值化、价值性的表达。文化概念价值性的认知体现既有生活感知基础上的素朴性,也有情致—心理参与的人文性。“价值是具有多种矛盾特性的复杂概念”(杨利芳,2014:117),价值性在文化概念中的存在和作用也有不同方面的体现。认知世界、人际交往、个人修为等社会精神行为都有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因素,人的物质生活、社会生活都会体现出文化概念的价值性,相应文化概念价值性反映出其“事物价值”和“主观价值”(Ильичев,Федосеев и др,1989:732),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不同的文化认知图景。下面主要从民族个性、个体意志及语言文化认知(语言意识塑造性)等方面来认识和分析文化概念价值性的认知功能体现。
(一)民族个性体现与塑造性
“文化观念内容包括价值要素,……价值要素是确定文化体系中某一文化观念是否存在的主要标志。民族文化观念的价值与该民族在历史上形成社会理想的能力密切相关”(刘宏,2012:44),“文化概念以不同形式存在于不同社会阶层,并对该文化群体具有现实意义”(Степанов,2004:45)。在对民族个性的塑造过程中,文化概念价值性使语言文化思维的二维世界图景、文化世界图景变得立体化,使民族个性、民族精神有了文化的张力与价值内涵。从这一点看,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分析十分有益于认识和了解一个民族的生活法则、思想观念、民族性格、精神境界,进而“判定其民族类型”(Вежбицкая,2001a),成为民族文化统觉的一部分。例如,文化概念“душа”(心灵)的价值性在“широта русской души”(宽广的俄罗斯心灵)中得到充分体现[13],彰显出独特的俄罗斯民族意识和个性,反映出俄罗斯民族灵魂同其自然生存环境、民族性格之间的特殊关系,即“俄罗斯辽阔的地域对其‘豪迈奔放的民族性格’(широта«национального характера»)的影响机理”(Шмелев,2012:26),“широта русской души”几乎成为俄罗斯民族定型的一种精神象征(Шмелев,2005:51)。此外,文化概念蕴含的精神思想、道德理想在民族的价值观念塑造中有深刻的反映。因此,文化概念价值性不仅有民族个性上的体现,而且同时也渗透于民族生活与民族历史经验,相比于文化概念的语义内涵信息,它的价值性好比是铭刻于民族心智中的“基因记忆”(Колесов,2006:21),在民族物质文化方式、民族文化精神特质中展现出来。
(二)个体意志体现与塑造性
作为“人意识中的文化凝结”(Степанов,2004:42),文化概念是民族文化经验的精髓,它的文化价值性在“民族人”的社会、文化活动中无处不在,俨然已成为生活现实的精神向标。文化概念向人们传递多方位思想认识价值,正是借助价值性的力量,文化概念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占据人的心灵世界、影响人的思想行为、推动人的精神成长,而这就是文化概念价值性对个体观念意识的塑造,它影响着个体的人生追求与生命认识、生命态度等精神内涵,确定着其个性价值的“内部渴望”(Колесов,2006:152)。
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内涵分布、表释于人的社会生活、精神现实方方面面,文化是人对世界的认知和互动体验所凝练出来的精神、思想意念内容,这种意识化内容对个体的思想行为、现实生活产生影响,体现出文化概念的价值功能和价值性内容,这一文化价值性功能的重要表现就是它对社会个体的观念、意志塑造性,具体表现为人的个性意识、精神信仰、文化习惯等心理价值的实现和认同。例如,文化概念“справедливость”(公平,公正)中的“低层次”“高层次”不同价值评价就来自人的个性意志判断、心理价值评估乃至精神、情感倾向[14],“当справедливость(公平)基于客观的、不偏不倚的基础上时,这是一种低级价值。……如果追求充满情感的справедливость(公平),追求者为受委屈的人感到痛心,那么,这种‘公平’就是一种最高价值。脱离情感的‘公平’并不为人所赞赏”(杨明天,2009:194-195)。由此而论,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是个体融入社会并借助文化概念实现自身“社会化”的必要条件(Рябцева,1991:72-77)。文化概念价值性通过社会个体意志的体现和塑造,彰显出人对自我的肯定和对个性的尊崇等文化内容。不仅如此,抽象的文化概念价值性可以转化为具体的物质过程指向和物化方式、行动力,形成物质形式上的现实性、价值沟通的思想展现方式。个性化的文化概念价值性所反映出来的既有共时文化规定性,也有文化、社会发展的前瞻性,而这归结起来就是寓于社会文化发展的个体观念全景性。就个体而言,人的生活历程往往伴随自我认知的行为选择及其不断升华的过程,正是在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机制中,人们逐渐完成了由自我认知到民族认同的意识转化。有理由认为,社会个体运用和感受文化概念时产生的微妙心灵触动就是其价值性的体现。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个体既是文化概念价值性的评价主体,也是其积极载体和践行者。
(三)语言文化认知体现与塑造性
民族文化是借助物质方式和经验意识世代相传的一种特殊意义模式,记载社会认识、社会变迁、社会评价的文化概念表征于各种语言形式之中。文化概念价值性的载体首先是“价值”概念语义场及其所对应的各种语言表达方式、概念语词即包含认知意识和文化语义的“能指—所指”统一体。因而,文化概念价值性会有深刻而丰富的语言文化认知体现,可以从语言载体上观照文化概念的价值性特征和表现,“文化观念的语言符号表达形式越丰富多彩,说明该文化观念越古老,在语言意识中价值意义越高”(刘宏,2012:45)。深入文化概念价值性同语言表现的主、客观因素间的关系,可以看出它在语言文化认知上的表现,进而形成文化概念对价值认识、语言方式的能动影响,因此,“语言中的价值概念体现为从客观或主观方面来表示该概念的意义”(杨利芳,2014:116)。反映在语言行为方面,文化概念价值性可以获得概念语词的文化认知语义表现,文化概念词往往形成自己独特的认知隐喻模式,同时也在文化概念层面上反映出它的语言文化认知价值塑造性,“认知性隐喻不仅仅是增加生动性的手段,而是形成观念的方式”(华劭,2010:16)。例如,基于价值性的体会和认知语义认同,文化概念(语词)“радость”可以有对应的认知概念化隐喻表现形式:Радость может переполнять человека;Человек может светиться радостью(Зализняк Анна,Шмелев,2012:462)。有关于“俄罗斯心灵”这一概念的描述也才有了“俄罗斯灵魂地理(география русской души)”(Н.А.Бердяев)的语言文化表释方式。可以认为,文化概念价值性已形成俄罗斯民族的一种独特语言意识或者说已注入俄民族语言思维和表征系统,并且透过语言认知的方式建构起独特的民族文化语境。而正是在这一文化认知语境下,文化概念成为一个民族价值沟通、价值实现的一种话语方式、话语策略,从语言文化、认知上呈现出话语的内在思想和价值性内容,正如武瑷华(2014:103)所言,“话语体现了人类价值体验、价值阐释、价值协商的话语方式”,文化概念所对应的话语模态于潜在的精神意向中释放出了特有的文化价值性。这一意义上,文化概念语词、文化概念价值性以特殊方式作用于语言意识的民族性,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是“文化内嵌论”(culture internal)(刘冰、钟守满,2014:17)具体而实在的体现,也是反映语言文化语义关系的一个重要参数和知识意义因子。
上述三个方面显示出文化概念价值性的广泛体现性和民族实践性、可观察性,也表明文化概念往往是经验知识信息及人对该信息作出的心理价值回映。由以上价值性体现可以看出,文化概念在民族文化特质的形成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并在民族文化认知中起着积极社会引导作用,在文化心理层面上调节并制约着人们的行为、交往和关系策略[15],塑造着民族、个体的观念意志和文化认知意识,整体上折射出文化概念自身的社会文化底蕴、社会意志表达功能。
四 小结
作为人类文化发展的积极成果,文化概念本身就是文明积累和意识更进的价值体现。文化概念是文化共同体对自身和外部世界认识的总和,价值经验方式是一种系统化的文化存储与文化运用过程和文化转化机制,这在文化概念的价值性方式体系中有鲜明而深刻的反映。概括起来,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实质上是人对概念的一种内心认同性、主观接受性,体现出文化主体对文化概念的内在认可度和心理内趋度。当我们谈一个民族、一种语言的文化概念时,自然就会追寻该文化概念的心灵引领、启发性,即文化概念的价值性、在民族意识中的精神、心智渗透性,因而文化概念价值性本质上代表的又是文化概念在现实生活中的一种价值规定性和价值输出形式,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文化载体的一种价值认识、价值反映。进而可以发现,文化概念主要表现为一种意义性、价值性的文化体验和诠释,它在精神与物质文化领域都有相应体现,以抽象、隐蔽而又现实可见的“内隐外现”方式书写着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内涵,这恰恰就是文化概念价值性的独特处和闪光点。也因如此,文化概念是民族精神文化的核心,是勾画和了解民族世界图景的基本手段,它影响并塑造着俄罗斯民族精神灵魂(世界)、建构其观念文化知识系统,深层次上是“精神完整性、价值共同性”(彭文钊,2008:32)之于人类文明重要性(значимость)的积极呈现。文化概念正是通过价值性的跟进和介入实现由外而内、由此及彼的文化领悟与文化传播,借助文化概念价值性,民族文化基质在民族、社会心智的概念化意识中得以强化、承传,民族文化的内涵得以充实和延扩,从价值性角度考察文化概念将会为认识俄罗斯民族带来更多新的人文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