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皋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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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鄒龍翁老師書

不肖之走金陵而就試也,家嚴呼而謂曰:「孺子何知,遂褎[1]然而冠諸童儒,幸耳!又得隨諸茂才,與觀場之列,又幸耳!幸不可屢僥,敢他望乎?吾有一心事,孺子能爲我了之,勝于獲隽百倍矣!」跽而對曰:「惟大人之命!敢請?」家嚴曰:「吾所識窮乏,唐應麒者,其父居邑之市中,日接四方之游商而主之,藉以生活。方江寜蔣六飾裝而至其家,初不意其爲盗。方蔣六發其裝而與之有所抵易,初不意其爲禦人之貨也。無何,蔣六敗而株連之,逮至江寜。父遘累而亡,子遘累而繫,出鄉井,入囹圄,積歲月而不解。蓋其所與之相抵易者,既援以爲脏而虚捐其一倍之費;其援以爲脏者,則又不止于其所抵易也。而藉口于一事之實,刀筆之吏從而羅織之,遂得罪,則應麒之所坐可原也。且應麒之繫,迄今不解也,爲其贓[2]未償也,而贓則赦矣。在應麒獨夫,非敢抗而不償,實惟遘累之後,止存赤骨,即欲償不能;又以爲赦既及,即不償無害也,竟惟日日待赦。在當事者按舊牘,奉新例,非不能赦一未償之贓,實疑應麒之産尚可以償,又以爲赦而償,償而赦,則可以收其實利而與之虚名也,竟惟日日待償。審如是也,一日不償,一日繫矣;終身不償,終身繫矣。相彼獨夫,欲覓其身命易耳,舍此而更有所督責,將持何者而應之?則應麒之所處可憫也。

應麒有母而未老,有妻而未歸,母恐其子之須臾死也,請于其妻之家曰:『吾子可以無妻而不可以死,吾可以無婦而不可以無兒。願返我聘,不願歸我婦也。』妻之家持不可。母堅請之,益堅持不可。誠謂其赦也,而不意當事者迫之償也。久而不償,久而不赦,勢不得不出于母之計矣,而况乎其聘之返也,又不足以償也?是使爲母者既失其婦,又失其子;爲子者既失其妻,又併其軀命而不保也。則應麒之爲計可哀也。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寤寐疚心也!」

復跽而對曰:「大人此一念,天地鬼神實鑒臨之,兒何敢忘!惟是眇眇[3]一書生,何能爲!」家嚴曰:「吾亦籌之矣。聞江寜侯與上元葛二尹同里,而葛二尹實嘗丞吾邑,可以情控也。」曰:「兒未識葛二尹,奈何?」家嚴曰:「鄒龍翁父母見官兵曹,不嘗國士遇汝者耶?當葛二尹丞吾邑時,此老爲之長,最相知。誠得此老慨然達之葛二尹葛二尹轉而逹之江寜侯,則其事可立白。是一言而起一人之生也。應麒之事白,則母得以有其子,妻得以有其夫,而彼亦得以有其母與妻。是一言而起一家之生也。應麒在繫,饑無食,寒無衣,近復罹疫症,體槁[4]而色不人,諸同繫者皆危之。其存與亡也,蓋在旦夕。誠欲援而生之也,亦惟在旦夕。拯溺救焚,勢不容少緩。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倚門倚閭,盼盼[5]而引領也!」喜曰:「鄒老師,仁人也,事其濟乎!」遂頓首受命而行。

兹敢一一述諸老師,老師何以裁之?即曰「是故吾赤子,吾不忍其坐斃」,矜而許之耶?不肖庶幾有以復于家嚴矣,是老師之賜也,不肖之幸也!抑曰「若書生耳,何爲强與人事」,揮而叱之耶?即不肖歸而見家嚴,何辭以謝?是應麒之窮也,不肖之罪也!老師仁人也,于斯二者,必有擇矣。臨緘,曷勝懇迫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