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往和他皆不能幸免
闹钟准时在下午两点响了起来。
林清昼熟练地关掉床头的闹钟,慢慢将自己从冗长烦琐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窗外阳光炙热,楼下车水马龙,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成群结队往学校的方向而去。回来快半个月了,她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里。
林清昼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似乎残留着可疑的水光,但仔细一瞧,又似乎只是错觉。
她昨晚工作熬了通宵,历时五个月,终于将国外的刺绣订单完成,接下来,等刺绣巡回展的最后一站结束后,她准备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今天下午三点好友李毫微将举办国风时装秀,他千叮咛万嘱咐过,让她一定要出席。
林清昼极有时间观念,简单地洗漱过后,她提早半小时便到达了现场——拂风市最奢华的四时晨昏酒店。
一走进秀场,便见李毫微在和到场的嘉宾闲谈。看到林清昼出现,他便自然招呼她过去,跟她介绍道:“清昼,这是拂风市最大的服装公司的方总,对我帮助很大,如果没有方总,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场秀了。”
不比李毫微能言善辩,林清昼只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方总,很高兴认识您。”
方总被李毫微这番恭维逗得大笑:“你呀你,就凭你的设计能力,只怕不少人抢着承办这场秀吧?是我运气好罢了。”
“方总太客气了。”
方总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现的这位年轻女子身上:“这位是?”
李毫微顺势把林清昼往前一推,语气隐隐自豪:“方总,给您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林清昼,也是我此次时装秀的灵感缪斯。她的刺绣手艺很好的,有机会的话,还请方总多多关照。”
对面的方总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恍然大悟:“刺绣?林清昼?周六市中心的刺绣巡回展,展出的就是林小姐的作品吧?”
林清昼点了一下头,谦虚地说:“巡回展里的确有几幅我的拙作,还有不少优秀同行们的作品。”
方总看起来对林清昼很是欣赏:“林小姐真是太谦虚了,您可是近段时间声名远扬的刺绣大师!年纪轻轻就得了不少国内外的大奖!我女儿在国外念书,她前段时间正好参观了这个巡回展,对林小姐您的作品赞誉有加,说您绣的动物植物栩栩如生,连水墨画都会绣,一直跟我们嚷着想去学刺绣呢。”
寒暄过后,林清昼留了不少现场各界人士的联络方式。
距离大秀开始只剩两分钟,李毫微领着林清昼坐在了前排的VVIP席位上,旁边不是一线明星就是商界名流。
林清昼真诚地跟李毫微道谢:“毫微哥,谢谢你了。”
她当然明白李毫微的深意,她之前一直在外地“流浪”,此次回来一是为了筹备巡回展的最后一站,二是想回到熟悉的城市发展。要不是他,她根本无法短时间在拂风市积累到人脉。
李毫微白了林清昼一眼:“咱俩谁跟谁?你永远是我妹妹,跟哥哥说什么谢谢?你免费帮我设计的服装出主意的时候,我也没说谢谢啊,有空说谢谢,不如请我喝一杯。”
林清昼当然爽快地答应:“当然没问题,等大秀结束后就请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没有跟其他人有约吧?”
“我可推了不少女明星的邀约,就等着你呢。”
林清昼笑出声:“那万一我没约你怎么办?”
李毫微横了她一眼,作势要揍她:“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你敢不约我?”
林清昼赶紧安抚他:“当然不敢了,我这就去找您的助理,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李毫微勉强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李毫微是林清昼的邻居,两人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他比她大几岁。他的父母一直很照顾她,曾一度想要给他们定娃娃亲,只可惜他们俩之间一直没火花。
林清昼高中结束便一直潜心学习刺绣,小有名气后,近半年受邀在世界各地传播刺绣文化。而李毫微早早出国,一直在时尚之都潜心学习设计,只求创作出最棒的服装作品。
两人好多年没见了,再次见面,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切和温暖。
模特一个接着一个走上T台。
华丽的国风设计风格赢得了现场一阵又一阵掌声。
压轴的女模特穿着设计最华美的黑色长裙,上半身有传统服饰中的盘扣元素,下半身的裙摆层层叠叠由浅至深,用银色的丝线绣了大片的芙蓉,低调而优雅。
精致的服装衬托得女模特像一朵清纯可爱的小白花,可她表情很局促,步子也有些迟缓,果不其然,在即将抵达T台尽头的时候,她一个不慎踩到裙尾,摔倒在地。
出糗后,她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一下子红了眼眶。
全场在短暂的安静后,开始交头接耳,对这个突发状况议论纷纷。
林清昼皱了一下眉头:“她是有后台的吗?应该不是专业模特吧?”
并非她没有同情心,模特摔倒并不可怕,但在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时,显然那名女模特的应对能力极差。
“对,是主办方塞的人。”
李毫微赶紧起身指挥工作人员去扶她,可一个身影比工作人员更快,他忽然大步跨上台,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高瘦挺拔的身形,容貌似乎比刚才登台的男模特还要精致好看几分,姿态从容得仿佛他才是掌控全场的那一个。
看清他侧脸的那一刻,林清昼脸色骤变,浑身一冷。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呼吸都要停止。
林清昼脑海中霎时间思绪如麻,无数回忆纷至沓来,猝不及防将她吞没。
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微笑和皱眉的表情,她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
他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跟在她身边念叨着她的名字:
“林清昼,我喜欢你。”
“林清昼,你胆子大了是不是?敢不理我?”
“林清昼,不许冲别的男生笑,听到没有?”
……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费尽心力,在纪律严格的校园里肆意妄为,只为制造惊喜博她一笑。
他曾带给她无数惊心动魄的欢欣,以及无尽刻骨铭心的痛楚。
虞桉,这个令她永生难忘的人,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相见了。
只见虞桉蹲在美貌的女模特面前,他一如既往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耐心地安抚她。
他的嗓音低缓而温和:“扭到脚了吗?”
女模特噙着泪点头:“好像是……好痛。”
他轻声询问:“我抱你下去?”
“好。”
女模特点点头,擦了一把挂在眼尾的泪珠,乖巧地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虞桉脸上浮现一丝很淡的笑,微微用力便将她轻巧地抱起来,径直下了台,周围嘉宾一阵哗然。
他大胆出格的魄力无人能及。
身边的李毫微并不意外虞桉的出现。
他抬了抬下巴,轻声跟身旁的林清昼介绍说:“那是虞氏企业的少爷,名字叫虞桉,他就是这次时装秀的主办方。这家四时晨昏酒店是虞氏的产业,听说他一直在国外天文研究所工作。”
“天文研究……”林清昼定定望着那个方向低声重复。
“对,他挺厉害的,在天文研究方面颇有成就,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过不少论文,去年年底才被国家天文研究所聘请回来,现在是拂风大学天文学系的特聘教授。”
林清昼冷笑,虞桉果然……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初心。
李毫微又指了指他们的背影:“那个摔倒的女模特名叫夏长悠,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就是虞桉费了很大劲塞进来的。”
林清昼怔了怔,骤然相见的冲击加上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让她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
李毫微并没有注意到林清昼的异常,而是饶有兴致地跟她八卦:“听说虞桉一直在追求夏长悠,之前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看这个样子,他们之间倒是亲密得很。对了,虞桉以前好像跟你是同一个中学的,听说他挺出名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李毫微转头望向林清昼,可她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他所言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漠地稍一点头:“嗯,是挺巧的。”
所有模特展示完毕,李毫微上台发言。
林清昼依旧心神不宁,她的目光不受控地望向虞桉的方向,只见他把夏长悠扶到了前排座位上。场内浓妆艳抹的模特明星众多,他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斜对面不远处的她,甚至没有往这个方向看过一眼。虞桉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夏长悠,同夏长悠耳语了几句,夏长悠神情沮丧,耷拉着脑袋乖乖听他说话。
他们周围好像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谁也无法进入,一如当初的他们。
林清昼心中钝痛,她自嘲般笑了笑,转头不再看。
大秀结束后,林清昼陪李毫微去后台拿东西,两人商量着等会儿去哪里吃饭。
林清昼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不如你来推荐?”
李毫微跟几位模特叮嘱了几句后,玩笑说:“究竟我请还是你请?我推荐不就是我请客的意思吗?”
林清昼一脸为难,硬着头皮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我以前读高中时最爱吃的大排档——前提是那家店还没倒闭。”
李毫微乐了:“大排档?我正好很久没吃过大排档了,走起走起。”
正说着话,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李先生。”
李毫微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后,笑起来,喊出他的名字:“虞桉先生。”
林清昼呼吸骤停,下意识也转过头去,目光一下子便追寻到虞桉。
他气质出众,实在太过耀眼太过夺目,再加上时光沉淀带来的成熟和自信,即便有意收敛了锋芒,但他的存在感之强烈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时光荏苒,本以为自己早已将一切都放下了。
却没料想过,狭路相逢,过往和他皆不能幸免。
不远处虞桉亦漫不经心地转眸看过来,他的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山川河海岁月悠悠,忽然就落定在林清昼身上。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清昼,虞桉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唇边笃定自如的微笑僵了僵,他似乎不敢置信。
两人对视的那几秒变得无比漫长。
林清昼清瘦了很多,头发也长长了许多,学会了化淡妆,甚至学会了穿讨厌的高跟鞋,她的眼神清冷而坚定。
看到他,她似乎并不惊讶。
八年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少气盛无所畏惧的虞桉,而她似乎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羞怯可爱小心翼翼的林清昼了。
一切都变了。
短暂的愣怔后,虞桉的神情重新归于沉静。
他移开目光,径直走了过来,先是镇定地跟李毫微道歉:“刚才长悠的事,我替她跟您道个歉,她第一次走T台,太紧张了。如果对您造成了任何损失,由我承担。”
林清昼听得有些恍神,这话听起来隐隐熟悉,可放在今时今地,却又无比讽刺——
他是为了夏长悠而来的。
他维护着夏长悠,一如当初维护着她。
那些曾经深情款款只说给她一人听的承诺,放在今日通通成了笑话。
大概是因为当时太年轻,所以轻易就相信了天长地久。
李毫微摆摆手,开玩笑说:“夏长悠小姐人没事就好,我还得感谢她给了我们一个免费上头条的机会呢。”
虞桉抿唇笑了笑,然后视线重新落定在林清昼身上,像第一次见面般,微微抬起眉:“这位是?”
李毫微自然地介绍:“这位是林清昼小姐,我的朋友,她是国内新晋的刺绣大师,刺绣手艺极其高超,各种绣法都不在话下,前段时间还作为代表去国外做了演讲,过几天拂风市中心还有她的刺绣巡回展。”
若是在别人面前,林清昼肯定要自谦几句,担不起“大师”这个名头,可在虞桉面前,她不想示弱。
虞桉主动伸出手,语气却礼貌又疏离:“你好,我叫虞桉,很高兴认识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林清昼并没有跟虞桉握手的意思,她的神经绷到了最紧,不肯泄露一丝一毫情绪。她只简单地点了下头,将名片递给他,礼貌地说:“你好,林清昼。”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再次相遇,他们之间会如此——平静。
李毫微瞥了林清昼一眼,察觉到了她的反常,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清昼昨晚通宵在工作,现在身体不太舒服。”
虞桉自然地放下手,并不觉得尴尬。他简单地扫过名片上的几行字,彬彬有礼地夸赞了一句:“林小姐年轻有为。”
林清昼看虞桉这副虚伪的样子只觉好笑,遂冷冷淡淡地回复:“过奖了。听说虞先生在天文学领域也很出色,能在一个领域坚持这么久并做出成绩,实在令人佩服。”
虞桉眼皮微微一掀,似乎意有所指:“爱好罢了,我从小就对天文学感兴趣,对我而言,坚持并不是难事。”
他顿了半秒,笑道:“反倒是林小姐,不走寻常路,选择传承传统文化,更加让人钦佩。”
两人一口一个“小姐”“先生”,互相吹捧,仿佛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虞桉似乎对巡回展很感兴趣,话题一转,问她:“林小姐的巡回展是什么时候?”
林清昼答:“这周六开始。”
虞桉思忖了两秒,目光落在她脸庞上,似笑非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林小姐给我留上一两幅作品,让我这种俗人也能收藏欣赏一番?价格你随便开就好。”
林清昼说话的口吻平平淡淡:“虞先生要是感兴趣的话,周六直接过去就可以了,此次展出的作品概不出售。”
虞桉似乎有些意外,嘴角一扯,微微挑起眉头:“哦?林小姐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绣出来的作品,是免费的吗?”
他话语中流露的讽刺意味不禁让林清昼皱了皱眉:“艺术是无价的。”
“是吗?”
虞桉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林小姐觉悟这么高,毕竟很少有人能对巨款不动心。不过,话说回来,林小姐做这行应该很赚钱吧?”
林清昼倏地抬眼望向虞桉,他也直直望向她,唇畔的笑意似有若无,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路人。
八年过去了,他们都已成长为情绪不外露的人,每句对话都像是心理战。
看出两人之间不太对劲,李毫微主动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不知道虞桉先生还有没有别的事?”
虞桉转眼望向李毫微,他的脸上再度覆上微笑:“我知道长悠她并不算一名合格的模特,虽然她才刚刚起步,但还是希望下次您能再给她一个机会。”
李毫微说:“我会考虑的。”
虞桉礼貌地颔首,话是对李毫微说的,可他的目光却划过了面无表情的林清昼,他微一弯唇:“那就下次再见了。”
然后毫不留恋地跨步离去。
夏长悠正在休息室里等虞桉。
她早已换好了衣服,双手紧扣,茫然地呆坐着等待。
空气中弥漫着云南白药喷雾剂的味道,她的左脚脚踝肿得很高。
看到虞桉推开门进来,她欣喜地站起来,满眼期盼:“虞桉哥哥,设计师怎么说的呀?”
虞桉简明扼要:“他会考虑。”
夏长悠有些心神不宁:“我没有亲自过去道歉,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虞桉摇头:“没关系,先回去吧。”
“好。”
虞桉步子很快,夏长悠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后,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她憋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开口:“虞桉哥哥……你可以慢一点吗?”
虞桉这才意识到夏长悠扭伤了脚,脚步停了停,转身虚虚扶住了她的胳膊,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还能走吗?”
“嗯,慢一点就可以。”
电梯门打开,虞桉径直跨步走了出去,夏长悠在看清外头是负三楼停车场后,呆了呆:“虞桉哥哥,你不是没有开车来吗?”
虞桉脚步一顿,神色如常地折返回来:“是吗,我忘了。”
重新上了电梯,走到一楼大厅,虞桉思忖了两秒,虽是询问却更像一锤定音:“我找人接你回去?我还有事。”
夏长悠乖乖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帮我争取到这次机会,虽然我给你丢脸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踏入娱乐圈,成为一名演员,可全家人都不支持她,还逼着她改修了她不感兴趣的天文学,只因为虞氏企业的虞桉是天文研究领域的大神,他回国后,偶尔会去拂风大学授课,更便于两人之间联络感情。
这次虞氏主办的这场时装秀是夏长悠能抓住的唯一机会,所以她跑来求助虞桉,没想到虞桉一口就答应了。
虞桉淡淡弯唇:“没关系。我送你到门口,你稍等一会儿,司机再过几分钟就会过来。”
夏长悠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虞桉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自从见过那名叫李毫微的设计师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的,连开没开车来都忘了。
虞桉微微一怔,瞥了一眼手中一直紧握的名片,旋即弯唇一笑。
他的笑容并不少见,但大多是模式化的礼貌微笑,这次却不同,粲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惊艳到足以晃花夏长悠的眼。
“不,我心情很好。”虞桉说。
夏长悠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林清昼凭借记忆,指挥着李毫微开车到了一条老旧的街道里,这是当年她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汽车平缓地停在记忆中的大榕树前,林清昼探头张望了一番,那家大排档早就倒闭了,店面现在被一家卖水果的给承包了。
林清昼表示惋惜:“看来无法带你体验我童年的味道了。”
李毫微的话中别有深意:“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让你一直念念不忘,一定非同一般。”
林清昼置若罔闻,她眼睛一亮,指了指拐角处的苍蝇馆子:“没想到那家麻辣烫还开着,你想不想吃麻辣烫?”
此时恰逢晚自习放学,穿着校服的高中学子围坐在桌子旁,端着可乐罐高谈阔论,从班主任上课口误谈到班里发生的小趣事再到暗恋的那个男生。
林清昼找了空位置领着李毫微坐下,熟练地跟老板要了一份红薯粉,然后向李毫微介绍:“你没吃过这种麻辣烫吧?不是常见的一人一锅,而是一桌人的食物都放在同一个锅子里烫,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直接拿,最后数签子。”
李毫微瞟了一眼周围学生校服上的校徽:“这里离兰因中学挺近的吧?和一群高中生坐在一块,有一种重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林清昼挑了一串豆腐放在碗里,感叹道:“你的确年纪大了,和他们坐在一块是不太合适,不像我。”
李毫微白她一眼,话语中意味深长:“想当初,我在我们中学可是风云人物,我毕业后,还有不少学妹在打听我的联络方式呢。”
林清昼被他逗乐,笑了好一会儿后,她低头慢慢地把碗里的豆腐夹碎,终于承认:“我认识虞桉。”
关于她和虞桉的故事,是一段曲折到她不愿回忆的记忆。
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学生,每天循规蹈矩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至于虞桉,他是兰因中学的校霸,又酷酷的,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整个高中年级的学生都听过他的名字。他家境优越,外形出众,篮球也打得好,无数女孩将他当作梦中情人,他收到的情书大概可以绕学校一圈。
林清昼只会在每天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偷偷朝虞桉的方向望一眼,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只看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虞桉忽然拦在林清昼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告诉她,他注意她好多次了。
看着他身后起哄的那群男生,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吓得落荒而逃。
可自那以后,他无时无刻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拥挤的食堂里,他提前占据了位置,喊她过去和他同坐;她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眼尖的男生会吹口哨示意他看过来;体育课测试的时候,他会站在护栏外为她加油鼓劲,明明他们的体育课并不是同一个时间段。
他说,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他说,他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他说,她这辈子注定是他虞桉的人。
他会记得她的喜好,记得与她有关的每一串数字,她的生日、她的学号甚至她每一次考试的名次。
看似处于两个世界,从不会有交集的人,忽然就渐渐熟悉起来了。
她一直知道虞桉的梦想是天文领域,他的家人也同意让他去国外进修天文学,不知虞桉回家说了些什么,他的家人还提出想要资助她一块出国。
出国留学,是林清昼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变故发生在虞桉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恰好是周末,虞桉邀请了一大堆朋友去他家里一块过生日,他也邀请了林清昼,希望她一定要出席。
她在纠结犹豫了好几天后,带着准备的礼物准时赴约。
虞桉的家在郊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的精致小洋房,他住在最奢华的那一栋里。他是独居,父母亲人都在外地工作,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笔又一笔的银行转账。
这天,一群人围着虞桉给他唱生日歌,一起在阳台准备烧烤派对,生日蛋糕都准备了好几份。他们是成群结队而来,只有林清昼是独自一个人过来的。虞桉把她拉到人群中间,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一直陪她说话,逗她开心,带着她融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人们陆续离开后,桌上摆放了一堆还未拆封的礼物。
虞桉没有打算立即拆它们,而是转头期待地望向林清昼:“你的礼物呢?”
林清昼瞟了一眼其他人送的名牌鞋子和电子产品,默默把还未送出手的礼物往身后藏了藏:“我……”
虞桉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没有准备?”
少女急急开口辩解:“怎么会?我准备了的!”
虞桉眼睛一亮:“是什么东西?”
林清昼咬了咬下嘴唇,不好意思地把藏在身后的礼物拿了出来:“就是小玩意……你别嫌弃。”
虞桉像对待最珍贵的宝贝般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层层包裹的包装纸,露出里头木质的小盒子。他将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条黑色暗纹的手工领带。
虞桉微一愣怔:“领带?”
林清昼生怕他不喜欢,小声解释:“逛街的时候,看到有家店可以缝制手工领带,就忍不住……哎,好像,好像现在暂时不太用得上……哈哈哈,这个礼物是挺不值一提的。”
越解释脸越红,虽然这条领带并不昂贵,也不是什么名牌,但还是花了她不少时间,上面的纹路都是她花了心思一点一点绣上去的。
虞桉笑意渐深:“怎么会不值一提?”
他抬眼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以后,由你亲自给我系。”
晚上十点,最后一趟公交车已经停运了,一个人打车回去又不太安全。
虞桉给她出主意:“这么晚了,要不你留在这里过夜吧?”
林清昼有点蒙:“这样……不太合适吧?”
虞桉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这一片只允许私家车进出,不如我开车送你回去?我还没考驾照,安全性可不敢保证。”
林清昼当然不愿意坐他的车。
看她紧张的样子,虞桉扑哧笑出声,无所顾忌地摸摸她头发:“放心,我家房间很多的,你想睡哪里都可以。我的房间很乱,暂时没有让你参观的意思。”
林清昼犹豫片刻后,还是点头答应了:“那好吧。”
她之前经常在要好的女生朋友家留宿,明天只需要跟爷爷解释一下就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个夜晚,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又将《泰坦尼克号》看了一遍。当看到Jack给Rose作画时,虞桉直接捂住了林清昼的眼睛,笑着说:“少儿不宜。”
而林清昼鬼使神差奋起反抗他,也捂住了他的眼睛:“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又笑又闹,最后两人都没看成这个片段,当时在教室里看这一幕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反倒面红耳赤。
那个夜晚,林清昼喝了一整杯虞桉泡给她的热牛奶,睡得格外香甜。
可第二天,一切都变了。
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却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次日便告发到了校长那里。
虞桉无所畏惧,大方地承认自己在追求林清昼。
接下来的剧情仿佛按下了快进键,流言蜚语不肯放过她,谣言越传越离谱,有说她不知廉耻的,有说她攀附有钱人的,她被排挤被嘲笑被诋毁。消息传到了将她一手带大的爷爷耳朵里,爷爷本就不甚明朗的身体状态瞬间急转直下。
她害怕又懊恼,当众发誓自己与虞桉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前没有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关系。
听到她的答案之后,心高气傲的虞桉自尊受挫,选择独自远赴国外,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之后的之后,诋毁之言依然不肯放过她,因为影响恶劣,她被学校勒令休学,而爷爷承受不住连续打击,撒手人寰。饶是她再坚强也无法接受爷爷的离世,她终于被击垮,永远也无法释怀。
她曾贪心地想要抓住光芒,却太快跌入了尘埃里。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家了。
寥寥几语便结束了这个故事,林清昼的讲述很短暂,语气也淡淡的。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庞,她依然挂着很浅的笑容,仿佛故事中的悲惨女主角不是她,李毫微却忍不住心疼她。
林清昼性子寡淡,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她太敏感,几乎立刻就能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恶意。
林清昼念高三的时候,他正好在世界的另一头学服装设计,虽然之后听说过她爷爷去世的消息,却一直以为是自然的生老病死。他曾疑惑过为什么当年成绩名列前茅的林清昼会忽然选择休学,她却回复他,自己只是找到了新的兴趣爱好,于是他便没有再多问,没想到其中会有这么多变故。
似乎在措辞,过了好一阵李毫微才缓缓开口:“我听了个小道消息,不保证真实性——虞桉好像要和夏长悠订婚了。”
林清昼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怕戳到林清昼的痛处,李毫微又补充:“夏长悠的父母是做餐饮行业的,与虞氏的酒店行业相辅相成,想必只是一场商业联姻。”
听到这个消息,林清昼并没有过多反应,她垂着眼睫端起面前的酒杯和李毫微的杯子碰了一下,旋即微笑:“那很好啊,他们很般配哦。”
李毫微不禁皱眉:“你个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恭喜人家?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哭一场就好了。”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地说:“有哥哥在呢!”
林清昼笑着摇摇头:“为虞桉吗?不值得的,我的眼泪早已经在那个夏天流干了。”
那个夏天,是她经历过的最最难挨的夏天。
她无数次想,如果自己这辈子没有碰到虞桉该多好。
如果没有碰到他,那么一切苦难都不会发生,她会平平淡淡地度过整个高中,她会有三两个知心好友,她会顺利地踏入社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碰到一个懂她爱她陪她一起哭一起笑的人。
说不定,爷爷也还在。
可是没有如果。
她想,自己是恨他的。
她应该恨他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清昼格外忙碌。
为期三天的巡回展尤其火爆,每日都人满为患,因为林清昼而对刺绣产生兴趣的人排成长龙,而她耐心地一一为他们解答。
林清昼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早将与虞桉重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或者,这本来就是一次偶然的不期而遇罢了。就像一颗小小石子,即便在湖心漾起了涟漪,也无法改变什么,终将归于平静。
夜晚十一点,她忙完工作后,习惯性打开工作邮箱,浏览是否有重要工作邀约。
邮箱里静静躺着两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让她心头微怔。
十分钟后,她给李毫微打了个电话。
李毫微半梦半醒中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抱怨,便听到了林清昼口中的爆炸性消息:“你说得对,虞桉和夏长悠要订婚了,三个月后。”
电话那头李毫微一下子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昼握紧手机笑了一下,一时情绪难辨:“虞桉给我发了请帖。”
李毫微愣了愣,不明白虞桉这是什么操作:“那你打算出席吗?”
“也许吧……”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林清昼将电脑旁的冰水一饮而尽。她的目光依然牢牢凝固在电脑屏幕上,这两封邮件,其中一封是邀请函,至于另一封——
“虞桉想聘请我替他和夏长悠缝制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