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南北朝之气吞万里刘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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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北府倒戈

镇北将军刘牢之此时正率数万大军驻防在潥洲(又名洌洲,在今江苏南京市西南江宁区以西,为长江中的一个小岛,距离历阳不到二十公里)。正在军中的刘裕看得出来,这几天这位老帅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患得患失的样子,劝他迅速出击桓玄,他也是置若罔闻。刘裕可能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不久,刘牢之的一个堂舅何穆,悄悄从西边来到潥洲。

何穆是带着桓玄的口信来的,他对刘牢之说:“自古以来,人臣握震主之威,建不赏之功者,谁有过好下场?如当年越国的文种、秦国的白起、汉朝的韩信,他们侍奉的都是英明之主,也都尽忠竭力,但大功告成之日,尚且全都不免一死,何况你现在那个顶头上司,只是个既凶暴愚昧又骄傲自大的小毛孩子。所以你今天的处境,已经是进退失据。如与桓公交战,胜了,司马元显要杀你;败了,桓公要杀你。能不慎重选择吗?如想长保荣华富贵,不如彻底改变立场,倒向桓公。桓公是大度之人,必不追究。古时管仲曾射中齐桓公的带钩,寺人披曾斩断晋文公的衣袖,后来照样成为国家的重臣,何况桓公和你本来就无仇无怨。”

这段说辞漏洞颇多,却令一代名将刘牢之动摇了。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朝廷下达了讨伐桓玄的命令后,他作为前锋都督自然要去见主帅司马元显商议军务,谁料这种时候司马元显还对他拿架子,没有预约就拒绝接见。可司马元显天天酒宴不断,竟一直没法预约上,直到在西池的饯行宴会上,他才与司马元显在大庭广众下见了一面,自然是什么正事也没办成。这哪里还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大军统帅?

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当年侍奉的谢帅多英明啊,后来换上王恭,就觉得他目中无人,不体恤下情,自己才叛了他。谁知道新换上的这个轻佻少年司马元显,还不如王恭。王恭至少不会在将士都忍饥挨饿的时候独自花天酒地;在大敌当前时,王恭甚至能与自己结义兄弟,而司马元显还宛若无事,继续无视自己!刘牢之感到自尊心很受伤,这样的人还值得追随吗?

在司马元显睡不着觉的这几个晚上,刘牢之也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各种成败得失的计算纠缠在心中,结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大疙瘩……

直到司马尚之被消灭后的第二天,满眼血丝的刘牢之召集众将,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全军倒戈,投降桓玄!此言一出,众将哗然,未经一战便投降叛军,这是北府军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啊!刘裕和刘牢之的外甥东海中尉何无忌都竭力劝阻,但刘牢之就是不听。刘敬宣也反对说:“如今,天下大势就取决于桓玄和父亲两人,桓玄倚仗其父(桓温)、叔(桓冲)留下的资望,窃据荆楚,占有晋室天下的三分之二,所缺的只是未能挟天子罢了。一旦放纵他入京,就没人能够控制,董卓之祸,必将重见于今日!”刘牢之突然歇斯底里,对着儿子大发雷霆:“你们说的那点儿常识,我还能不懂吗?今天要击败桓玄,易如反掌。但击败桓玄之后,司马元显必不容我,叫我怎么对付?”

关于刘牢之投降桓玄的动机,有一种传统的解释:他想借桓玄之手铲除司马元显,然后再干掉桓玄,最后由自己掌握大权。不过,据在下看,这种解释在某些方面把刘牢之估高了,某些方面又把他估低了。

刘牢之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吗?他杀掉王恭之后,已握有晋朝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和不小的地盘,要找个机会入据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本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且上天之前已经给他提供过机会:如在三年前,因司马元显处置不当,孙恩起义,朝廷的直辖区大半沦陷。此时刘牢之不论是乘机入京,借司马元显名望扫地时取而代之,还是借镇压孙恩的机会将三吴郡县据为己有,都不会太难办到。结果,他两者都不为,却为了劫掠一点儿财物,让自己在百姓间声名狼藉,有大志的人能干这样的蠢事?

而且想要夺权的话,这种方法也实在是傻到家了,就像赤壁之战前孙权决定先投降曹操,借曹操之手除掉刘备,再反悔与曹操单挑一样,怎一个笨字了得?刘牢之在政治上也许很蠢,但在军事上绝对不是白痴,如果连强弱都掂量不出,行此下策,哪里还像精通兵法,“沈毅多计画”的刘道坚?

其实,他在烦躁中责骂刘敬宣的话,很可能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担心司马元显不能容他,或者说,他此举的目的是避祸,而非夺权。他已经被何穆的那一番话说服了,为了不成为下一个文种、白起、韩信,只有投降桓玄。

不过,以我们今天来看,他这种理由也是荒唐可笑的。文种、白起、韩信三人被杀,有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勾践、秦昭襄王、汉高祖三人均是大权在握的强势君主。离了这个基础,像曹操与刘协、司马昭与曹髦,才是威震天下的人臣与君主间的常见关系。而司马元显有什么,他连君主都不是,只是一个控制朝廷的权臣罢了,而朝廷的实力在孙恩起义中差不多耗光了,还能有何作为?假如刘牢之真的消灭了桓玄,那晋朝天下还有谁能居于其上?那时候他该操心的,就不是司马元显不容他怎么办了,而是他用不用继续包容那位会稽王世子。这么简单的道理,刘牢之竟一直没能想清楚,不能不让人叹息:只要离开了军事谋略,在政治方面,这位北府名将的水平还很幼稚。

细看关于刘牢之的记载,可发现他非常在乎上司的器重,他的行为是被动的,由上级怎么待他来决定。谢玄重视他,他就出生入死,屡立奇功;王恭视他为普通部将,他就叛了王恭;而司马元显慢待了他,他便心生疑虑,再叛司马元显。从心理学上说,自尊与自卑是一体的两面,这种急于得到别人肯定的心理,恰恰说明了他自身的不自信。他的不自信当然是有原因的:东晋是一个强调门第出身,重视形象风度,盛行清谈的时代,身处其中,刘牢之不可能不受影响。偏偏这几项他都提不起来,他有的只是当时并不很被重视的军功。

刘牢之早年的经历,我们不太清楚,但可以想见,一个出身低下又不符合时尚口味的北方流民,一定碰过很多壁,一定见惯了士族高门的白眼,他们处处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优越感提醒刘牢之:你低人一等!久而久之,刘牢之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个身份定位:自己只是给人打工的。即使他后来战功卓著,即使他后来荣升高位。虽然他曾对此感到愤愤不平,但他的做法只是换一个老板,从没想到自己也是可以当老板的。

据说印度的驯象师在驯象时会将刚出生不久的小象绑在小木桩上,活泼的小象自然不乐意,会极力想挣开,但因为身体弱小,怎么也挣不脱。一次次的挫败就会深深印进小象的脑海,让它感到小木桩是不可战胜的。等到它长成身强体壮的成年象,驯象人再将它绑到小木桩上时,尽管此时它已经能轻易拔掉木桩,但小时的印象已成为它的心理障碍,使得它再不敢尝试挣脱,不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仍只能被绑在小木桩上。

刘牢之的误区就在于:他已经到了非当老板不可的位置,仍然把自己当成打工仔,并天真地以为,离开了司马元显,还可以给桓老板打工,不知道已经没有老板敢要他这样的员工了。不管怎样挣扎,他终究还是挣不脱自己心灵深处的那根小木桩。悲哉,刘牢之!

三月一日,刘敬宣奉刘牢之的命令,前往进见桓玄,威震天下的北府军不战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