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塞克斯的海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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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蓓尔美尔的惨案

在寒冷的灰色晨光下,我们走到伊斯特本,搭乘了第一班前往伦敦的火车。七点刚过,我们便抵达了维多利亚火车站,又从那里搭一辆双轮双座马车驶向圣詹姆斯。麦考夫的工作从不需要让他离开这片区域,这里有他需要涉足的两个主要地点,即第欧根尼俱乐部和威斯敏斯特宫,他的公寓也在此处。

时间还很早,首都的街道上行人寥寥。不过,当出租马车转入蓓尔美尔,我瞥到前方聚集起了一小群人,他们大约二十人,正在一座联排房屋外乱转。围在人群中的,则是前方人行道上一个蜷成一团的大块物体。

恐惧的蠕虫钻入我的心。我知道这座联排房屋,那就是麦考夫的家。我抱着一线希望,指望人行道上的那个物体不是我想的那样。

福尔摩斯的想法似乎与我相同。在我能开口说话之前,他便用力打开双轮双座马车的车门,车还没停稳,他就已经跳了出去。他冲过去,用肩膀一路撞进人群中心。

我永远无法忘却他随后发出的悲号,那是最纯粹的悲痛在街道上回响的声音。

我匆忙来到我的朋友身旁。福尔摩斯已跪在地上,脑袋低垂。

在他面前,是麦考夫·福尔摩斯的遗体。

此刻的我在描述尸体的状态时仍会犹豫。残破不堪。鲜血在尸体下方形成了猩红的血环;另有一些泼溅到了隔壁屋的台阶那么远的地方。

这具丰满的躯体无疑属于麦考夫,他的脑袋远算不上完好无损,却也能认出他来。这个男子伟大的头脑,甚至连他的弟弟都认为极为出众优秀的大脑,已不再完整地保存在它的容器之中,除此之外,我不会再透露更多细节。

震惊和难以理解带来的恐惧击垮了我。在这之前,我就觉得麦考夫·福尔摩斯有时会比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更专横,甚至到了傲慢的地步;但我也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有着卓越的头脑,更不用说,他是我们在与邪恶做斗争时的强大同盟,我也渐渐地开始钦佩起了他的这些优点。而今他被如此暴力而彻底地毁灭,实在是一幅惊心动魄而又令人警醒的景象。我竭力掌控自己的情绪,因为向它们屈服,便会妨碍我给予福尔摩斯此刻他所需的支持。

福尔摩斯本人受到的折磨无疑比我更深许多。他面色灰败,双唇颤抖。或许是他生命中头一回,他几近落泪。我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以示安慰,他却耸肩摆脱了我。在极大的努力之下,他竭力自控,站起身来。他朝人群问道:“你们中的谁发现他的?有人吗?说话。”

有人举手。“是我,先生。”那是个邮差。他看起来似乎与福尔摩斯一样震惊。“我当时正在送信的路上,然后我碰到了……这个。那是一刻钟前的事。我已经找人去叫巡警了,但现在还没人来。您认识他,我猜。”

福尔摩斯无视了最后这句。“在你恰好出现之前,他在这儿躺了多久?告诉我。”

“这我真的说不好,先生。”

“试试,伙计。试试。当时他的身体还在抽动吗?血迹还新鲜吗?”

“福尔摩斯。”我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放过这家伙吧。用问题轰炸他也无济于事。他不是这类事务的专家。请允许我做个检查。或许我能提供你寻求的答案。”

在触摸之下,麦考夫的皮肤还留有余温。血液带有黏性,仿如胶质,呈半凝结状态。抬起麦考夫的小臂观察他手腕的弯曲之处,让我知道死后僵直尚未开始。

“我估计,他的死亡时间是在一个半小时与一个小时前之间。”我说。

“再精确一点儿。”福尔摩斯说道。

“我做不到。这很重要吗?我们已尽可能快地赶来了。此外再没有什么事是你可以事先做好来防止这场悲剧的。去想你本可以做什么事,不过是毫无必要的自我折磨而已。”

福尔摩斯似乎细细思索了一番。我感觉到他心中暗潮涌动,只是一直强制压抑着。

“或许你说得对,”最后他说道,“但我没能防止此事发生,不代表我不能对此做些什么。”

“这就对了,”我说,“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就在此时,一名巡警出现并接管了现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越发增多的围观人群远离他们病态兴趣的源头。接着他要求某人拿张毯子来盖住尸体。他的态度专横,摆出一副权威人士的样子,但这正是此时环境所需要的。

与此同时,福尔摩斯走到马路上,抬头望向那座屋子。

“显然,他是摔下来的,”他说着,半是对我,但最主要还是对他自己,“但他的房间没有哪一扇窗子开着。此外,他住在二楼,而从这种相对较低的高度摔下来,并不会造成……我们看到的这种毁灭性的破坏。更有可能的是,他是从屋子最顶上猛地跌落下来的。那儿有栏杆,但它很低矮,可以轻松跨过,而要抵达楼顶或许可以通过阁楼,后者的窗户嵌套在复折式屋顶中。必须查明麦考夫究竟是独自完成了这一行动,还是有人协助他。”

“换句话说,这究竟是自杀还是谋杀?”我还是乐于见到我的同伴求助于逻辑分析的。假如他允许自己沉溺在悲痛之中,便会彻底陷入怯懦。而现在,如果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来到明面上,让刚失去了至亲兄长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走入幕后,情况可能会更好些。现在证据还很新鲜,福尔摩斯有更多机会了解真相。

“打扰一下。福尔摩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说话的是个瘦长而衣着整洁的家伙,我认得他这张脸,但得过一会儿才能想起这是谁。他是第欧根尼俱乐部的秘书,而俱乐部的场地实际上就在麦考夫住处的马路对面。他的视线竭力避开那具被毛毯盖着的尸体。

“嗯?”福尔摩斯说道,“你是昂桑克,对吧?”

“为您服务,先生,”昂桑克以极为谦卑的姿态拧着双手,“向您致以最诚挚的哀悼。这真是可怕的损失。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像是当头一棒——乱棒中最沉重的一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到第欧根尼俱乐部,但昨天半夜里我就起床了,”昂桑克说道,“我希望我能说自己发现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说,您的兄长——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的事让我十分惊讶。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这么说。”

“昨晚还有其他死者?”

“都是些糟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电报和电话来来回回。我都没法相信自己会这么说,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俱乐部有六位成员前去领受了上帝伟大的报偿。”

“六位?!”我喊道。

“现在是七位,年长的这位福尔摩斯先生给这数字又添了一位,我恳求上帝,希望这是最后一位。或许这么说不太合适,但这实在是一场大屠杀。”

“他们的名字?”福尔摩斯说道,“都有谁?”

昂桑克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您该跟我来。我们有个需要遵守的传统,俱乐部的每一个成员只要能参与都会前来。而您,是麦考夫·福尔摩斯的近亲,有资格参加。在那之后,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我将尽我所能地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