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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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期待光明

到了孙支书家,他家是三间茅草屋,一间锅灶,门后是一片黑黝发绿的竹子,门前是用竹竿编成的,有一百多平方的院子。这个时候,孙家亮着油灯,孙支书的妻子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已经入睡,只有孙支书一人坐在油灯下看书。

片云见到客堂还亮着灯,便轻轻敲响了门,便问家里有人吗?一会工夫,孙支书开了门,他一见是片云和孩子,便微笑着把他们母子俩迎到了屋内,拉了拉凳子让他们坐下,还为他们倒了茶。然后孙支书坐下,便面对面地对着片云和儿子坐下道:“嫂子请喝茶!”他说着向他们母子俩挥了挥手。

“唉!”片云看了看茶杯应道。

“嫂子,这么晚了,你和孩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是不是关于孩子报名上学的事情?那天在学校我已跟校长说过嘛,这已没事了嘛!”孙支书显得有些着急地说。

“不是不是,孩子上学报名的事,您已经帮助我们说好了,没事,没事,谢谢孙支书!谢谢孙支书!”片云说着,自己立了起来,又拉起身边的儿子立起来,向孙支书连鞠几次躬,说几声谢。

“嫂子,别这样,快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孙支书连忙道:“我们要保障每个孩子,也包括成分高一点的孩子,都能报到名,上到学,读到书。”

“孙支书,我和孩子那天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儿子这名就报不上,这报不上名就上不到学,读不到书,这我儿子一辈子就完了。你是我儿子的大恩人,大恩人啦!今天我乘这夜晚,给你带来二只鸡,还有一条香烟,望您收下。”片云说着去理自己带的东西。

“嫂子,不能!这不可以!不可以的!”孙支书见此,起身过来阻饶,再此,两人的手触碰在一起。

“孙支书,您这不收下,我会很难过的!”片云继续迁就着拿着东西。

“嫂子,你难过,我也不能收你的东西,记住,我们有制度,有纪律,我们是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干部,不能这样的,嫂子……”孙支书执意不肯,不断阻饶。

片云没有办法,抬起头直起身来,难过道:“您这样,我和孩子怎么谢你啊!”

“我们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嫂子!”孙支书道,直起身。

片云看看孙支书,心中有点难堪,她想,孙支书不肯要自己给他送的东西,这是不是咱家成分高,他不敢,也不能收。可咱家的成分高是被人报复,让上级错定的,咱家应该是中农,而不该是富农。这成分的事,是很冤枉的。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委屈和冤枉,以及自己的苦,倒出来给孙支书听。可是,她又回过头来想,孙支书连咱送给他的东西都不肯要,这把苦,把冤枉,把委屈都倒给孙支书听,这孙支书还会帮咱吗?所以,她想来思去,心里处在了矛盾之中。因此,她很尴尬,很为难地立在那里,不说话,好像眼泪都要掉了,但她怕人家笑话,抑制住了。

孙支书好像看出了她的苦怜相,便招呼道:“嫂子,坐,坐吧!别这样,别这样好吗?”他说着拉了拉她的手臂,把她拉到凳子边,让她坐了下来。然后孙支书坐到一张小木椅上又打招呼说:“别这样……请你原谅,我真的不能收你的东西,不能啊,嫂子!如果收了你的东西我就要犯错误,你总不想让我去犯错误吧!对不对?是不是?”

“孙支书,咱也知道咱家成分高,不能高攀你们,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帮助了我们,我们应该报答您才是,今后还有可能麻烦您更多的事情……”片云这时心平了下来,她鼓足勇气说。

“嫂子,这请你一百个放心,你今后有什么困难事,尽管找我,我会实事求是地为你办,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你!不是我今天收到你的东西就帮助你,没收你东西就不帮助你,不是这样的,嫂子……我这人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做事公平,公正,公开,不欺软,不怕硬,是红的,不会说白的;是白的,也不会把它说成蓝的黄的。”孙支书干脆道。

“有您孙支书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不妨现在我也实事求是地说说我们这个家的苦楚……”片云鼓足勇气说:“让您也来评评这个理……”

“那嫂子您就说吧!”孙支书干脆道。

“我其它不想说,就说我们家这个富农成分……”片云有点激动道。

“成分,怎么啦?”孙支书紧然道。

“这是被人打击报复的!”

“谁打击报复你了?嫂子,说话得负责任啊!”

“怎么不负责,我家富农成分,就是我们那袁印明和汪雯两个人打击报复的!”片云瞟了瞟孙支书一眼说。

“他们怎么打击报复你了?”孙支书急切地问道。

“那还是在咱们家分粮的事情……”

“怎么说?”孙支书叮嘱道。

“这分粮,是他们队干部分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叫公分,是什么叫私分,真的什么都不懂,后来四清工作组来了,清帐目,清仓库,清财务,清工分到我们队来了,查到了我们家,说队里在我们家私分了粮食,其实这事队干部,及汪雯已经对工作组的郑平欣同志已说了,后来郑平欣同志又把我叫过去,在张家再次核实在我家私分粮食之事,我考虑再三,还是如实把这事的前前后后给说了,因为大家都说了,我藏也藏不了,只好说,可这一说,袁印明,汪雯就把毒,毒在我身上,说我把私分粮食这事给说出来了,您说,孙支书,我这事能不说吗?”片云道。

“当然,你说得对,这事怎么可以不说呐?一定要说,是非说不可的!”孙支书肯定道。

“可是,我说了,这一说却闯了大祸,工作组的郑平欣同志对上面有交待了,但对我,对我这个家,却是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耻辱,我家被他们评成了富农分子。弄得前后左右邻居,队里对外的人不跟我说话,连我的孩子,他们都躲着他们,避着他们,这叫过的什么日子,比死还不如的日子。他们总不能这样歧视我们,低瞧我们吧,孙支书……”片云说着,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冲了出来。

“嗯!”孙支书看看片云,显得无可奈何,他同情着片云,但没有说话。

“弄得我这么小的儿子,连上学报名也不让报……”片云看了看儿子,难过道。

“现在不是报上了吗?”孙支书道。

“那是在您的帮助下,如果不是您,我儿子上学报名,这是不可能的!”

“校长和老师,他们后来为难过你儿子吗?”

“没有,没有过!”

“当时我也批评过校长,说他这么做是不对的,要尽自己的努力,多关心关心你的儿子!”

“谢谢,谢谢孙支书!”片云感激道。

“嫂子,快别客气,应该的!”孙支书瞧了片云一下说。

“我们家的成分,应该重新评定,被他们评错了,孙支书!”片云有点哀求样。

“这个,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啊!上面已经定好了,这恐怕很为难……”孙支书显得为难样。

“为难……”片云心落一节,难堪道:“您知道这个成分对我们家来说,它就好比一个灾难,弄得我处处被人欺,低人一等;弄得孩子他爸爸在外也被人欺,弄得我们孩子,上学报名都成了问题……我们家今后的日子,还怎么翻得了身……孙支书!再说,我们家是不够这种成分的,我现在把理由说给您听听……”

“你说!”孙支书急切问道。

“我是中农出身,孩子他爸爸他是十六岁就去上海当学徒了,他是没有参与过剥削,而是被人剥削,孙支书,您说,您站在公正、公平、公开的立场上说,他们凭什么评我们家富农成分?再说,这个叶家也挺怪,我们家,老二家评富农,老大家反倒评中农,这又是哪家的评法,我要您孙支书说说,这时光好倒逝,这江水好倒流吗?我们家太亏了,孙支书!”片云滔滔不绝难堪地说了一大气。

“嗯,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的苦处我也晓得,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上级已经备案了,反正,我会尽最大努力,去为你争取……”孙支书坦诚道。

“那就太谢谢孙支书了,您真是个大好人,您可要全力帮我们去努力,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真的比死还要难受,我们要过自由人的正常生活……”

“嗯,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你们……”孙支书点点头道。

“那就谢孙支书了……”片云感激道。

“不客气!”孙支书道。

就这样,片云和儿子叶明来到孙支书家,总算也没有白来,她不仅拜访了孙支书,对叶明那天学校报名的事,因孙支书的帮忙,感激了孙支书一次,而且,她又在孙支书面前,把自己的委屈,冤枉和痛苦都成功地给倒了出来,并且,孙支书还答应努力于帮她,因此,这个有月亮的夜晚,她感到十分的安慰和好过。好像从这个有月亮的夜晚开始,她和她的全家人就要翻身作主人了,再也不被别人歧视,不看别人脸色;再也不被别人凌辱,不受别人欺诈,不遭别人陷害了。所以,好长时间以来,她似乎期盼的就是这一天。现在这一天,她觉得好像真的来了。为此,她开心地想,如果这次孙支书真的能帮助了我们,把这家庭成分作一个实质性的改变,把自家现有的富农成分,改变成中农成分,那他们这个家就有希望,她家的孩子,尤其是儿子叶明,他们就有前途可企了。所以,片云因为有这种心态的转变,她把孙支书当成了真正的恩人。她和儿子就要离开孙家时,她又执意起来,想把自己带到孙支书家的两只鸡,和一条大前门香烟,再留给孙支书,以示报答孙支书的帮助之恩。但她的这种诚心诚意,却被孙支书好说歹说给劝慰了。为此,她并不感到尴尬和难过,因为,她同孙支书的接触,已觉得孙支书的为人,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他做事讲原则,工作讲方法,为人讲诚意,是一个难得的,能同情人,帮助人的大好人,所以,她十分理解孙支书,相信他会为她,为她这个家做出他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片云有这样的良好心态作指导,所以,片云则把自己带到孙支书家的两只鸡和一条香烟又带走了,她和儿子走的时候,时间已到夜十点多钟,东方的圆月也已走到正南方来了,月光浓浓地洒在这块已进入冬天的土地上。由于时间已太晚,孙支书还不放心片云和她儿子,送了他们一条圩远的路,然后才回家去。为此,孙支书的为人,这让片云十分的好感,于是,她对比着想起来,如果生产队的队干部们,像孙支书这样诚心诚意为人,真真实实待人,那该多好啊,她向往美好,渴盼人间的和谐;她向往挚情,渴盼人人的平等。这就是片云的理想社会,而这种理想社会,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理想与现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理想是虚无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没有理想的现实,却有现实的理想。往往理想与现实,却是差距甚远的。当然,水往低处流,人往好处想,想法是好的,达标却迷茫渺渺。但有时候即使迷茫渺渺,那沉浸在残酷和痛苦现实中的人,还是痴心不改,企盼着幸福和美好,他们挣扎,努力,都不堪言败,向往哪一天会时来运转,人生有个特大的转变,自己生活有个突破性的质的飞跃。片云就是这么想的,这么企盼的。记得片云和儿子叶明从孙支书家回到家,时间已到夜晚十一时了,片云和儿子洗了洗,便上床睡觉了,片云睡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还在一个劲地想啊,盼啊,想盼着孙支书能真真正正帮她游说,调整她家的成分,变富农为中农,来个彻底翻身,那该多好啊。所以,片云,就这样一个劲的烦,一个劲的想,一个劲的心中晃悠悠的,弄得睡不着觉。怎么睡,她也不能入睡,这一夜,她失眠了,真的失眠了。连常年在外的丈夫,她想他时,她都没有这样失眠过。可想,成分调整与否,对她,对她这个家,该有多么的重要啊。她就像在监狱中的犯人,渴盼自由一样,心中的欲脱,极为强烈。她心中的所有欢乐,就好比压在冰山下,凄楚的泪水,能冲平萨里尔高原。每呆一分钟都感到万分难堪和痛苦。可这痛苦和难堪,这又有谁能理解和同情她呐?却没有,即使有,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无权无职没用,有权有职也没用。孙支书有权,但他还有上级。再说,成分的划分评定,这要通过生产队,由社员举手表决,然后通过大队审批,报上级批准,更正存档。所以,要把划错的成分更正过来,这需要机会,需要时间,如果时间有了,机会有了,这生产队社员表决片云家就别想通过,因为,跟片云作对的人很多,以袁印明、汪雯为代表的,他们已经拉拢教唆了一帮人,这帮人会答应把划错的成分给纠正过来吗?显然他们是不会答应的。所以,片云家,生产队社员举手表决通不过。肯定是不可能通过的。既然肯定是不可能通过的,生产队社员举手表决通不过,那么,片云家被错划了的成分,就难以纠正过来,如果难以纠正过来,那么,片云的心就要始终被愁虑和痛苦所吊着,不断经受着无名而又无休止的折磨。

对此,片云她是不想看到,更不想再承受,如果再承受了,她是何等的悲苦,每天企盼光明的心,只能由愁烦的泪水在陪伴,没完没了,何时才有个头啊,这真是生不如死啊!

所以,片云的处境,已在艰难的抉择之中,说不定真会有个时来运转,把片云家划错的成分能真正纠正过来,那该多好啊。所而,片云渴求光明的心境,是可以理解的,值得人们去同情,去审视,去调查,去实事求是地重新再评,再划,再立档备案。这样才能对片云,对片云家有个很好的,合情合理的交待。

但是,要把错划了的成分给纠正过来,对片云来说,她是不能办到的,而唯一有一点希望能帮上她办到的,那就要看孙支书了,看孙支书愿不愿意,真的愿意,还是假的愿意,能帮上她,还是不能帮上她。但无论怎样的状态,片云所企求的,就是孙支书能为她,为她这个家,能尽心尽责,能把她的企求,能放在真正的议事日程上来,为她理一理,问一问。这样,她才至少有一个说法,有一个安慰。哪怕孙支书为她努力了,却没有能够办到,她那渴求被错划的成分而纠正过来的心才会死。情里情外,事理事外,才算说的过去,因为自己为争取自己,以及这个家的光明,已付出过努力,而且是相当的努力。从而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个家。

由此可见,片云对她家被错划的成分,欲纠正过来,有相当的责任心和迫切感,她就是这样期待孙支书的,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孙支书能尽快帮助她,帮到她。说心里话,昨天在孙支书家,她把自己的委屈和痛苦,特别是她这个家庭成分被人报复错划的冤枉不幸,都倒出来给孙支书听了。孙支书听了后,很是同情和抱不平。他当时就表过态,要帮助她向上级反映。其实,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作为一名干部,作为一名大队支书,他思来想去,应该实事求是地对片云有个好的交代,因此,他决定,要重新审查一下片云的丈夫叶成家的成分,看一看到底错在哪里。但这事,他昨晚躺在床上考虑再三,绝对不是他一人说了算,除了向上级部门反映,这最为重要的就是来自生产队的,广大社员的民意,特别是广大贫下中农的民意。所谓民意,就是走群众路线,虚心听取广大贫下中农的意见。看看他们的看法,得到他们举手表决。这是第一手,也是极为重要的,来自基层的材料,这是片云家被错划了成分,而据理纠正过来的关键。而这一工作,他又不好亲自去做,如果上级直接干预下级的民意,以及来自贫下中农的举手表决,那就是压制民主,这不仅遭到基层民众的反对,上级也要批评和处分,这对他,对片云,是极为不利的。又何况片云家现在还是富农成分,这就更应该谨慎和掂量,不能大意,千万不好大意。

既然上级不好干预下级的民意,以及贫下中农的举手表决,那么,孙支书想了,这事也只能交给他们队的队长黎权,让他组织队委,及贫下中农代表,以投票表决的方式,重新评定片云家的成分。这样,没过几天,孙支书把这事告诉黎权,让他对片云家的成分重新审议评级。结果,黎权把这事给做了,但结果却令孙支书十分遗憾,片云家的成分错划纠正,没有得到全会十多人的,所谓民意评定的通过。全会十多人,袁印明及汪雯等七人的激烈反对,所以,片云家被错划成分,要求纠正的第一手材料,来自所谓基层民意评定,却没有达到片云家期盼的结果。片云家的成分,依然没有改变,照样是富农成分。后来消息一传开,片云也知道了此事,她找队长说理,找队委评理,向群众诉说,其结果终归是徒劳的,一切都是无用的。她为此哭了三天三夜,她似乎处在了绝对的绝望之中。这成分,这精神枷锁,她和她的家人,期待光明,光明离他们却是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