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花间”趟出一条路
上帝是公平的,他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仕进之途关闭了,青楼却大开其门,欢迎这个才子。因为,他会用长短参差的曲子词,为时下流行的燕乐配上最好的歌词。在那个温柔之乡,他饱受屈辱的心,可以得到温情的慰藉。
言志之途没落了,道统旁落,他在“艳科小道”上纵横驰骋,翱翔在幽微细腻的心灵之域,将大唐向外求索的功名马上的激情转为闺房的呢喃和柔媚的脂粉香气。他做得很成功。
五代后蜀的赵崇祚将晚唐至五代的十八位词人的作品编成第一部词集《花间集》,将温庭筠列为第一,收录温庭筠的作品也最多,共计66首。尤其是温庭筠以其得天独厚的音乐才能,使用词调达20种之多,其中有多种词调是其他词人或词集中所没有的个人创调,单单这个创举,也让他无愧于“花间鼻祖”之称。
温庭筠是中晚唐以来文士诗人插手为流行音乐填写歌词的风气中,大力投注于词体写作的第一人。吴梅《词学通论》说“自飞卿始专力为词”。中晚唐的诗人中,写词者有之,如白居易、刘禹锡、张志和等都曾写过,但他们在总体上并没有摆脱七言诗的窠臼,所用的词调极少,最多二三种而已。温庭筠不但用过的词调多,音节和韵律也极富变化,抛开唐诗中常用的一三五七句式不论,他的词中常用四六句式,各种搭配,使这种新的文学形式富于韵律参差之美,从演唱者的角度来看,也更为自然,更适合演唱。
刘熙载说:“乐歌,古以诗,近代以词。如《关雎》《鹿鸣》皆声出于言也;词则言出于声矣。故词,声学也。”这段话表明在音乐和诗歌的关系上,唐宋以前以诗歌为主,诗歌占主要地位,音乐是附属。先有诗歌而后有声律,所谓“古人初不定律,因所感发为歌,而声律从之”,正是此意。但唐宋以后,尤其是敦煌曲子词出现之后,诗乐关系开始发生变化。由文字决定音乐变成音乐决定文字。元稹说:“在音声者,因声以度词,审调以节唱。句度短长之数,声韵平上之差,莫不由之准度。”由此可见,晚唐以来的曲子词,诗歌开始服从音乐。
温庭筠以其天赋音乐才能,为这种调在先、诗在后的新的文体,注入了活力。
称他为“花间鼻祖”,还因为他的词在内容上,以香艳为审美趣味,以女性为主要审美对象,用大量艳丽的词语描摹女性的容貌、服饰,居室的陈设、环境。正如《花间集叙》自言其审美趣味“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妖娆之态”“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他们以“男子作闺音”,以文人雅士的身份,以《阳春》《白雪》为号召,力挽曲子词之粗俗,以便与出自伶人乐工之手或民间无名氏之手所创作的格卑调弱的《下里》《巴人》之俚曲划清界限。
他们试图以雅救俗,却因其“香艳”的花间趣味,而堕入另一种俗。
但他们的创作远离了崇高的庙堂,远离了向外的求索,远离了正襟危坐的言志,将词引到了花间,引到了闺房,引入了人内心幽微的情绪。在诗的国度里,开辟出另一个维度,另一条幽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