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拘细行,游戏规则却被规则游戏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的际遇。如果你喜欢保持你的性格,那么,你就无权拒绝你的际遇。
温庭筠仕途蹭蹬,或许是缘于这个颓唐的末世,或许是无辜卷入太子之争,或许是出入牛李两党之间,或许是“文多刺时,复傲毁朝士”,究其根源,还是在于他的个性。
性格即命运。
《旧唐书》说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新唐书》说他“无检幅”,总之在时人眼中,他就是那个不为正统常规所容的狂傲浪荡之徒。
早年,客游江淮间时,一个名叫姚勗的人或许看重他少负盛名,厚赠钱财扶助温庭筠科考,而这个少年,却将所得钱帛全部用于“狭邪”,即青楼欢场上去了。姚勗大怒,鞭打他并将他驱逐出去。此后,但凡温庭筠下第,温庭筠的姐姐便对姚勗恨得咬牙切齿。并为弟弟辩解说,我弟年少宴游,人之常情,奈何笞之?迄今无成,安得不由汝致之。这个姐姐,对温庭筠呵护备至,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了。姚勗愤讶,竟然因此而气得病死。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幼年失怙而导致的敏感自尊,是年少气盛而导致的冲动无知,还是晚唐享乐主义的甚嚣尘上,诱惑太过强大,让他无法拒绝?
只是他的这种游戏规则之举,并没有随着他的阅历见长而有所收敛或改变。他那种无视规则带点恶作剧色彩的行为,越来越变本加厉,甚至连他投靠的恩主,也敢调戏。
他出入令狐馆中,令狐绹暗自请温庭筠代己新填《菩萨蛮》词以进皇上,并嘱咐温庭筠千万不要泄漏出去,而温庭筠却偏将此事传了开来。唐宣宗赋诗,上句有“金步摇”,未能对,温庭筠以“玉条脱”对之,令狐绹不知“玉条脱”之说,问温庭筠。温庭筠告诉他出自《南华经》,并且说相国公务之暇,也应看点书。又曾对人说“中书省内坐将军”,讥讽令狐绹无学。
聪明人凭恃才高学广,看不见自己的狂妄。
温庭筠因自己的不识时务,不通世故,终于换来颠连困苦。而所谓的困顿,不过是自己执着坚持不肯改变的结果。
大中九年科场风波,与其说是不满于被特殊对待,不如说是他自己的一场行为艺术,或许,此次是否能考中,对他而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游戏规则,怎样向科举考试示威,怎样以一个让别人能记得住的方式离场!
咸通四年(863),温庭筠因穷迫乞于扬子院,醉而犯夜,竟被巡逻的兵丁打耳光,连牙齿也打落了。他将此诉于令狐绹,令狐绹并未处置无礼兵丁。兵丁极言温庭筠狎邪丑迹,温庭筠只落了个更坏的名声。
咸通六年(865),温庭筠出任国子助教,次年,以国子助教主国子监试。曾在科场屡遭压制的温庭筠,主试与众不同,严格以文判等后,“乃榜三十篇以振公道”,以明无私。此举大有请群众监督、杜绝因人取士之意,令权贵极为不满。他最终被贬为一个小小的方城尉。
尚未到达方城,便“流落而死”。一个处处无视规则、游戏规则的人,最终被规则无情抛弃。
想起易中天先生的那段话:“可以说,祢衡之死,是因为他太不了解人;杨修之死,则因为他太了解人。而且,他们又都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究竟应如何相处。”祢衡死于他的狂妄悖谬,杨修死于他的自作聪明。我不知道温庭筠,是狂妄悖谬居多,还是自作聪明居多,无论是何种情形,他肯定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究竟应如何相处。他只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最终给自己织就了自缚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