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批判(增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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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的农民性,是鲁迅所特别了解深刻的所在。模糊,惮于改革,愚,和奴性,是鲁迅所刻划得最入骨的所在。他的故事,惯于以农村为背景,而且在他的故事中,也往往以农村为背景的为最出色,在《孔乙己》,《明天》,《风波》,《社戏》,《祝福》,几篇里,都明明标出地点是鲁镇,那咸亨酒店的盛况,似乎我们一闭眼就可以呈现出来。其他像《药》,《阿Q正传》,《白光》,《长明灯》,《离婚》,虽然没明白标出是鲁镇,然而依然在隐约之中,却还是同一地点的光景。这样成了一个使读者极其容易熟悉的氛围了,这氛围也就是鲁迅知之最深,攻击最烈,同情最大的氛围。

执拗的农民性,不但惮于改革,还给改革者以无穷的迫害。着实说,这却又不只鲁镇一个小地方的风光了,这乃是中国传统下来的一个整个局面的缩影。鲁迅的攻击,也仍是以资本主义下的思想和文明施向封建的农村社会的传统和习俗的攻击。

然而,那点执拗性,或者又可以叫韧性吧,在另一机会,是鲁迅所劝告于人的:“世间有一种无赖精神,那要义就是韧性。听说拳匪乱后,天津的青皮,就是所谓无赖者很跋扈,譬如给人搬一件行李,他就要两元,对他说这行李小,他说要两元,对他说道路近,他说要两元,对他说不要搬了,他说也仍然要两元。青皮固然不足为法的,而那拗性却大可以佩服。要求经济权也一样,有了这件事说太陈腐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太卑鄙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经济制度就要改变了,用不着再操心,也仍然答道要经济权。”(《坟》,页一六八)这话是对妇女讲的,在鲁迅自己却的的确确采取着,也就是在这一方面他有了战士的资格。对于白话文的拥护,对于国故国粹的掊击,对于人必得要生存的人生观的坚持,对于“西滢(即陈源教授)”的笔战,件件是不放松的,只要入了他的笔尖,他不会忘却,也不会后悔,他惯于作持久战。

这种紧握而不轻易弃置的持久性是根深蒂固的一种来自农民的精神的赐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