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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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胥記(孟稱舜)

《二胥記》傳奇,《傳奇彙考標目》增補本著錄,現存崇禎十七年癸未(一六四四)序刻本(《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第一輯據以影印)、舊鈔本(《古本戲曲叢刊三集》據以影印)、民國間曲盦朱絲欄鈔本(《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九冊據以影印)。

(二胥記)題詞

孟稱舜

古人言出於口,則取而還之如券也。子胥覆楚,包胥復楚,兩者皆千古極快心之事。然吾謂爲子胥易,爲包胥難。子胥間關入吳,所濱死者數矣。顧其所遇者,平王之昏暴,囊瓦、無忌之貪讒;而其所用者,吳也。闔廬善用其民,孫武用兵,冠絕千古,伯噽之憾,與子胥等,合此數人,併力以謀楚,安往而不克焉?故曰易也。若夫包胥所用者,覆亡之餘燼;而所當者,方張之勁寇也。雖秦之强,遠在數千里之外,包胥慟哭秦庭,七有晝夜,秦王憐而出師救之。然非有拊循之素,積慮之深也,何以一戰而卻吳兵,踐復楚之一言乎?故曰難也。要之,兩人所用者,誠耳。荊卿入秦,白虹貫日,事有成敗,其誠以格天,則一也。當子胥出奔,與包胥相約之時,兩人豈豫卜有秦與吳之助而用之乎?善哉!包胥氏之言也,曰:“天定勝人,人定亦能勝天。”志定於己,言出於口,取而還之,有如券然。非誠也,而能之乎?

嗟乎!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間事,何一而不本於誠者哉?余昔譜“鴛鴦冢”事,申生、嬌娘兩人慕色之誠,與二胥報仇復國之誠等,故死而致鴛鴦冢之應。或譏余爲方行紆視之士,何事取兒女子事,而津津傳之?湯若士不云乎:“師言性,而某言情。”豈爲非學道人語哉?情與性而咸本之乎誠,則無適而非正也。余故取二胥事,譜而歌之,以見誠之爲至,細之見於兒女幄房之際,而鉅之形於上下天地之間,非有二。□□□此二記者,皆所以言道焉,可也。

崇禎癸未春日,會稽小蓬萊臥雲子題。

二胥記題詞

馬權奇

余友臥雲子,方行紆眎之士也,而所著《嬌紅記》,則道兒女子之情,委折微奧,如身涉之者,此若陶靖節賦《閒情》,人與言固有如是其不相肖者虖?而非也。《閒情》一賦,所言近褻,而情深於一往,非夫賦情之至者不能道也。天下忠孝節義之事,何一非情之所爲?故天下之大忠孝人,必天下之大有情人也。則雲子之深於言情者,其正雲子論世不誣、獨行不欺之明驗虖!

乃今而雲子復以《二胥記》示余,則篤摯慷慨,其言與《鴛鴦冢》詞異也,顧其所語於賦情之至者,則均也。申生感王嬌之死而以身殉,包胥欲自踐其復楚之一言,至痛哭秦庭,水漿不入口者七日,而甘以身殉,雖事之大小不同,後之成否各異,而要其之死靡他之心,則匪特二胥等也,卽前後二申,豈有異乎?余謂此記以“二胥”名,合雲子兩詞,而以“二申集”名之可也。

往雲子有《桃》、《花》兩劇,道閨房宛孌之情,委曲深至。余友倪鴻寶稱爲“我朝塡辭第一手”[1],至比之《國風》之遺。而老生夙儒,則又呰之。雲子因作《殘唐再創》辭,以解其嘲[2]。今之《嬌紅》猶昔之《桃》、《花》,而今之《二胥》猶昔之《再創》也。有十七八女郎唱“楊柳岸曉風殘月”以鳴其豔,則不可無丈二將軍鐵綽板唱“大江東去”辭以舒其豪。塡詞家固必兼此兩種,乃爲當家。元王實甫之《西廂》,是十七八女郎唱“楊柳枝”之辭也;馬東籬之《孤雁漢宮秋》,是銅將軍唱“大江東去”之辭也。乃今而兼擅兩家之勝者,其我雲子虖[3]

天下之深於情者有矣,能道其深情者不可得。得雲子詞讀之,余知其深於情也,於世無再;其能道其深情,亦於世無再也。往余讀《鴛鴦冢》詞,春雨蕭疎,書臺闃寂,輒涕琅琅不能止。今讀《二胥記》詞,則壯氣嶽立,鬚髥戟張,覺吳市之泣,秦庭之哭,兩人英魂浩魄,至今猶爲不死。嗚嘑!余之所服膺於雲子者,夫又寧以其辭也哉!

崇禎癸未季夏六月,友弟馬權奇題[4]

二胥記敍

宋之繩[5]

從古君親大義,經垂其訓,史傳其事。學士大夫亦旣朝哦而夕諷之矣,多讀書,識禮義,猝然臨以家邦大變,而至性不移,血誠無愧,不能不仰如二曜五嶽。若乃禍及宗祊,餒而勿恤,麋遊故宮,謝支傾於一木者,何人乎?委巷小夫,目不識之無,於優俳諧謔間,一見忠孝感人事,未有不悲憤流連,淚簌簌數行下,卽其人亦不自知其何繇者。然則經史外殆不可無文,而學士大夫之表猶有人,固不可無所以動之也。

勝國時,髙流負才,意落落無所見,輒寓情傳奇康老,連袂踏歌,膈間磥磈,不覺與梁塵同飛。故其爲文,不必東西京體,不必大曆、長慶、《蘭畹》、《花間》,而亦自擅絕一代。

東越臥雲子,長才博洽,矩則一本先民,於時少可。旣慨且慷,往往撫長劍,作浩歌,不復知唾壺口缺。所著二傳奇,《鴛鴦冢》婉麗入情,《二胥記》則有愾乎中,凜乎忠孝相感。所謂長言之不足,從而詠歌之,又從而痛哭之者,是邪?非邪?

王實甫大小劇十有三,關漢卿六十有一,大約多《遵路》、“秉蕑”之遺旨,而雲子獨莊語忠孝,近於迂。宋時宮伶作“二勝環置腦後”一語,大干時宰怒,故雖市里恢笑,亦多轉喉觸忌之禁,而雲子正言不顧,近於戅。迂也?戅也?有知雲子者,而雲子可以無憾;有罪雲子者,而雲子亦可以無憾矣。

崇禎甲申秋日,平陵社弟宋之绳書[7]

附 二胥記題識[8]

闕名[9]

《二胥記》二卷一套兩本。

明末孟稱舜撰。明崇禎刊本,大河內家舊藏書之一,天下孤本也。北京圖書館所藏本,當從是本出。

孟有《鴛鴦冢》、《貞文記》。《鴛鴦冢》坊本間有,《貞文記》一書,往歲鹿田相雲堂出售,久保天隨獲之,已歸臺北帝大藏。

(以上均《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第一輯影印明崇禎十七年癸未序刻本《新鐫二胥記》卷首)


[1] 倪鴻寶:卽倪元璐(一五九三—一六四四),號鴻寶,參見本卷《孟子若桃花劇序》條箋證。

[2] 據此,《殘唐再創》撰於《桃源三訪》、《花前一笑》之後。

[3] 第一齣《標目》馬權奇睂批云:“昔稱馬東籬之詞‘如鳳鳴朝陽’,喬夢符之詞如‘神鳌鼓浪’,此曲可爲兼之。曩見其《夗央冢》詞,酸楚幽豔,風流蘊藉,爲傳情家第一手,此又何蒼涼雄壯也!乃知情至之人,可以爲義夫節婦,卽可爲忠臣孝子。”

[4]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方章“馬權奇印”,陰陽文方章“巽倩”。

[5] 宋之繩(一六一二—一六七〇):字其武,號柴雪,晚號熟稼,溧陽(今屬江蘇)人。崇禎十二年己卯(一六三九)舉人,十六年癸未(一六四三)進士,授翰林院編修。順治十一年(一六五四),補翰林國史院編修。十八年,轉江西布政司參議、分守南昌道。病卒於康熙八年十二月十一日(公元已入一六七〇年)。著有《國雅集》、《戴石堂尺牘》、《戴石堂詩稿》、《溧陽宋柴雪先生遺稿全集》等。傳見計東《改亭集》卷六《行狀》、《皇明遺民傳》卷六、嘉慶《溧陽縣志》卷一三等。參見《柴雪自訂年譜》(康熙十八年刻本《戴石堂尺牘·詩稿》附)。

曜,底本作“矅”,據文義改。

[7] 題署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章“宋之繩印”,陰文方章“其武”。

[8] 底本無題名。

[9] 此文當爲日本長澤規矩也(一九〇二—一九八〇)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