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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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戲曲劇本 明清雜劇傳奇三(明崇禎至清順治)

春燈謎(阮大鋮)

阮大鋮(一五八七—一六四六),字集之,號圓海,一號石巢,別署百子山樵,懷寧(今屬安徽)人,後遷居桐城。萬曆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進士,官至戶科給事中。崇禎初官光祿卿,坐魏忠賢(一五六八—一六二七)黨,流寓金陵。福王立,起兵部侍郎,進尚書。清兵渡江,走江東,尋降。從攻仙霞關,釋馬疾走,仆石上死。著有《詠懷堂詩》。傳見《明史》卷三〇八。參見闕名《阮大鋮年譜》(鈔本《燕子箋考證》附)、劉致中《阮大鋮家世考》(《文獻》二〇〇四年第三期)、鄭雷《阮大鋮叢考》(《華僑大學學報》二〇〇四年第一期,二〇〇六年第二期、第四期)。

撰傳奇《春燈謎》、《燕子箋》、《雙金榜》、《牟尼合》,合稱《石巢傳奇四種》,今存。另有傳奇《忠孝環》、《桃花笑》、《井中盟》、《獅子賺》、《賜恩環》、《老門生》、《翠鵬圖》,已佚。參見林鶴宜《阮大鋮〈石巢四種〉硏究》(臺中東海大學碩士學位論文,一九八五)、胡金望《人生喜劇與喜劇人生——阮大鋮硏究》。

《春燈謎》傳奇,一名《十錯認》,髙奕《新傳奇品》著錄,現存崇禎間吳門毛恆刻《石巢傳奇四種》本(《古本戲曲叢刊二集》據以影印)、清初刻本、康熙四十年(一七〇一)張深仙鈔本、乾隆三十七年(一七七二)鈔本、嘉慶二年丁巳(一七九七)刻本、民國八年(一九一九)董氏誦芬室刻《重刊石巢四種》本等。

(春燈謎)自序[1]

阮大鋮

茲編也,山樵所以娛親而戲爲之也。娛矣,中不能無悲焉者,何居?夫能悲,能令觀者悲所悲;悲極而喜,喜若或拭焉澣焉矣。要之皆娛,故曰娛也。

其事臆也,於稗官野說無取焉。蓋稗野亦臆也,則吾寧吾臆之愈。爲齣凡三十有九,閏一,示餘也,悠也。撰言凡五萬餘,其成之月餘。人爭速之,卽撰者亦自謂速也。何速?杜陵、長吉、長慶,降而渭南,近代新聲,山樵饒習之已,而灼其非詩也。奉家茲園公訓,屏諸阿賴識田者十五年矣。茲編於詩餘之餘耳,可無屏也。莫之屏,斯爾爾競來僕矣,故速也。

噫!今日習鬼語,習之無語,用於餘之餘,惡在其不佳?異哉!必冥然悍然,干風雅爲也。識者曰:“山樵之編此也,豈第娛其於風雅,亦有決排疏瀹思乎?則卽謂爲六義、四始之尾閭焉可矣。”

崇禎癸酉三月望日,百子山樵撰[2]

春燈謎記序[3]

阮大鋮

余詞不敢較玉茗,而差勝之二:玉茗不能度曲,予薄能之。雖按拍不甚勻合,然凡棘喉殢齒之音,蚤於塡時推敲小當,故易歌演也。昭武地僻,秦青、何戡輩所不往。余鄉爲吳首,相去彌近。有裕所陳君者[4],稱優孟耆宿,無論清濁疾徐,宛轉髙下,能盡曲致,卽歌板外一種嚬笑歡愁,載於衣褶睂稜者,亦如虎頭、道子,絲絲描出,勝右丞自舞鬱輪遠矣。又一快也。

癸酉三月望日,編《春燈謎》竟,偶書於咏懷堂花下。百子山樵手書[5]

(春燈謎)敍

王思任

臨川清遠道人自泥天竈,取日膏月汁,烘燒五色之霞,絕不肯俯齊州掄烟片點,於是《四夢》熟而膾炙四天之下。四天之下,遂競與傳其薪而乞其火,遞相夢夢。淩夷至今,胡柴白棍,竄塞眯哭,其中竟不以影質溺,則亦大可咍矣。

道人去廿餘年,而皖有百子山樵出。早慧,早髥,復早貴。肺肝錦洞,靈識犀通;奧簡遍探,大書獨括。曾以文魁髮燥,表壓會場。奉使極旗亭郵道之蹤,補衮益山龍穀藻之美。著作建明,別有顛尾。時命偶謬,丁遇人疴,觸忌招諐,渭涇倒置。遂放意歸田,白眼寄傲,只於桃花扇影之下,顧曲辯撾。

一日拍案大叫,以爲天下事有何經?正萬車載鬼,悉黎丘耳。乃不譜舊聞,特舒臆見,劃雷晴裏,布架空中。甫閱月,而《春燈謎記》就,亦不減擊鉢之敏矣。中有“十錯認”,自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以至上下倫物,無不認也,無不錯也。文筍鬬縫,巧軸轉關,石破天來,峯窮境出。擬事旣以贍貼,集唐若出前緣。爲予監優兩夕,千人萬人,俱大歡喜。或癡其神,或悸其魄,或顫其首,或迸其淚。眞有此學官之兒,眞有此樞密之女,奪舍離魂,飛頭易面,亦可謂偃師般倕之最狡極儈者矣。

然予斷之兩言而止:天下無可認眞,而惟情可認眞;天下無有當錯,而惟文章不可不錯。情可認眞,此相如、孟光之所以一打而中也;文章不可不錯,則山樵花筆之所以參伍而綜也。作《易》者,其有憂心乎?山樵之鑄錯也,接道人之憨夢也。夢嚴出世,錯寬入世。至夢與錯交行於世,以爲世固當然,天下事豈可問哉!

山陰友弟王思任題[6]

(以上均《古本戲曲叢刊二集》影印《詠懷堂新編十錯認春燈謎記》卷首)

附 春燈謎題識[7]

葉德輝

《春燈謎》,明姦臣阮大鋮撰也。大鋮人不足道,而所撰曲本,如《燕子箋》及此種,頗膾炙人口。吾家懷庭先生著《納書楹譜》,有復古之功,而亦選其“遊街”一闋,列入外集,所謂“不以人廢言”也。

唯阮曲終以姦邪之故,傳刻之本,流布極希。近日貴池劉氏刻其《燕子箋》,尚未及此。鹽谷溫君,遊學長沙,遍搜新舊刻本諸曲,獨不得此種,余乃以此贈之。書面題“嘉慶丁巳年鐫”,當日本陰曆寬政九年,至今一百十五年矣。鉛字板出,古刻日希,恐此後更無有好事如劉氏者爲之重刊,書此爲之慨然。

宣統四年壬子正月二日[8],郋園葉德輝書。

“遊街”,卽第三十五闋《宴感》之半折。

(日本天理圖書館藏清嘉慶二年丁巳刻本《詠懷堂新編十錯認春燈謎記》卷首[9]

附 春燈謎跋

吳梅

此記用筆最淡,四種中,文字以此爲最平正,而情節離奇,尤四記中最詭異者。結穴在“十錯認”。《表錯》一折,將父子、兄弟、夫妻、眷屬,一一顛倒錯亂,其結撰至苦。而【清江引】二支,一則云:“功名傀儡場,影弄嬰兒象。饒伊算清來,倒底是個糊塗賬。”一則云:“閒愁萬斛堆,白髮三千丈。認眞的把這部傳奇請仔細想。”是作者寓意,已明白言之。余故謂《雙金榜》爲文過之書,此記則悔過之作也。且圓海四記,皆作於閒廢金陵之日,觀《雙金榜·蜨引》云:“怎如青溪明月一漁翁,玉笛梅花三弄。”《牟尼合》雖避暑姑熟而作,第《敍締》折【玉芙蓉】云:“風光六代偏,烟樹三山遠。”亦不離金陵也。《燕子箋·家門》折云:“爛醉莫愁湖上。”此記《提唱》折又云:“百花深處詠懷堂。”“百花深處”者,卽石巢園之一景。是可知四記之成,皆在屏處南都之際。時方結納清流,力求湔雪,而清流諸君子持之故急,不容自新,於是有異日鉤黨之禍。假令諸君子稍貶崖岸,容納放豚,正是有用之才,何至國事破裂若此!余讀其《詠懷堂詩》,一時縞紵投贈之多,幾、復兩社之彥,卽牧齋、梅村,亦與酬唱。是圓海放廢之時,頗知怨艾,此又尚論者所宜平心衡之也。此記獺皮海,或云影射張獻忠,亦無塙證,鄙意不必牽附。

《轟謎》折【北朝天子】二支,一云“千狀千狀”,一云“非想非想”,較梁伯龍“擺開擺開”,穩愜多多,卽遇屠長卿,亦無可吹求矣。【夫蓉三疊錦】、【春絮一江飛】二支,爲圓海自集之曲,聲律亦復平穩。一部傳奇,必須有耐唱曲幾支,方足饜度曲家之望。若力求簡單,少用慢板,可以娛目,無可悅耳,此則排場不合矣。余最愛《報溺》、《巧憶》、《泄箋》諸折,其詞如春蘼秋棠,不尚詞藻,別饒幽豔。此境惟圓海有之,他人不能也。惟北詞終有錯誤,《沉溺》折之【新水令】,《虜卜》折之【粉蜨兒】,《宴感》折之【醉花陰】,句法平仄,至多乖異。《納書楹·宴感》一譜,又曲爲遷就,雖可點拍,究非正格,吾又笑懷庭居士之狡獪也。

霜厓。

(民國二十九年上海中華書局鉛印本《新曲苑》所收《霜厓曲跋》卷三)


[1] 版心題“春燈謎記序”。

[2] 題署之後有陽文方章“百子山樵”。

[3] 底本無題名。版心題“春燈謎記序”。

[4] 裕所陳君:卽陳裕所,阮氏家班教習,籍里、生平均未詳。或卽陳九,清初冒襄(一六一一—一六九三)家班伶人陳靈雛之父。陳維崧《迦陵詞全集》卷一一《陳郎以扇索書,爲賦一闋》,注云:“父名陳九,曲中老教師。”

[5]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陽方章“阮大鋮印”,陰文方章“百子山樵”。

[6] 題署之後有陰文方章二枚:“王思任印”、“季重氏”。

[7] 底本無題名。

[8] 宣統四年壬子:卽民國元年(一九一二)。

[9] 此本未見,據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移錄(頁一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