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箋(阮大鋮)
《燕子箋》傳奇,髙奕《新傳奇品》著錄,現存崇禎間刻本(《古本戲曲叢刊二集》據以影印)、崇禎間吳門毛恆刻《石巢傳奇四種》本(題《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清初懷遠堂刻本、清初雪韻堂刻本、清寄傲山房刻本、民國八年(一九一九)董氏誦芬室刻《重刊石巢四種》本、民國間劉氏暖紅室刻本等。
(燕子箋)序
闕名
余流覽傳奇,而歎古人立言之妙,不以顯晦異也。儒生默識羣編,可立致通顯,不則亦章章稱名彥焉。優人揣今摹古,傳之聲容,旣精且備,甚至儒生羨賞莫及,或亦章章稱名優人焉。然優人之技益工,其品益下;儒生之學日茂,其報日豐。於是髙明博雅之家,競取工於儒生之文,而優人之文,遂相誡勿復爲。以爲[以下原闕二葉]
(《古本戲曲叢刊二集》影印明崇禎間刻本《懷遠堂批點燕子箋》卷首)
燕子箋原敍
闕名
天地者,文人之逆旅;歌詞者,才士之性靈。始於三唐,而其風遂流爲雜劇;盛於兩宋,而其製悉備乎九宮。施、髙、湯、沈之餘,詎無雅唱?關、鄭、馬、白之外,間有名篇。求其辭屏淫哇,義符比興者,則惟《燕子箋》一書。以司馬之奇才,譜遏雲之逸響,洵足以緣情定性,考古證今也。鏗鏘協律於吳綾,冶豔流情於玳管。尋宮數羽,等顧曲之周郎;摘粉搓酥,擬塡詞於左譽。至其所稱茂陵華胄,藝苑名流,雕龍髫之年,繡虎綺紈之歲。當筵染翰,筆垂露而花生;入座驚人,賦淩雲而鳳舞。而且鸞交兩美,燕合雙姝。搴翠袖以相憐,惟存宛轉;戀紅衫而欲絕,但有纏綿。歸向扶風,較孟光而益麗;攜來蜀郡,擬卓氏而無慚。斯已暢文苑之勝情,極璇閨之雅事。況乃雁塔題名而後,曳履瑤墀;虎頭拜爵之餘,談兵玉帳。憶當日秦樓惜別,離愁誰慰於從軍?幸此時韋曲尋歡,良覿並欣於綰帶。宋玉指巫山爲雲雨,憑虛而大有鍾情;屈平借香草爲友朋,卽物而何妨托興。於是毫抽五色,覺銀箏檀板,聊以爲娛;曲按五聲,俾巷婦衢童,聞而知感。聽之將或歌而或泣,作者亦宜雅而宜風。此殆如南部詞流,發悲歌於《玉樹》;西崑才子,奪逸韻於《金荃》者也。攬厥始終,綜其本末,體製要由於樂府,興觀允助乎騷壇焉耳。
(清宣統間貴池劉世珩暖紅室《彙刻傳奇》第十七種本《燕子箋傳奇》卷首)
燕子箋序[1]
韋佩居士[2]
此石巢先生所塡第六種傳奇矣。
或曰:“澤①畔行吟,與其江蘺杜若,從乎彭咸,毋寧桃②花扇底,歌樂太平之爲善怨耶!”而不盡乎此也。
或曰:“野史稗官,奇書軼③事,新料瑰瑋,辟諸琪花瑤草,棄置可惜。塡詞以爲詩家之尾閭,收詞賦之甌脫,是亦才人弸肆之④致也。”而不盡乎此也。
或曰:“隱几含毫,登場觀劇,是屬兩事。頗有塡成玄圃玉積,及演出,若三家村學堂總角徒弟背《賢文》,唼唼平腔,久而不盡者。此詞能使霞衣花袖,按節逞態,濃纖閒鬧,推換停勻,鬼國天魔,海童怪馬,洞心駭目,以此壓倒響屧緋袍、《五倫》、《四德》耶!”似也,而不盡乎此也。
然則誰居⑤?韋佩居士曰:盍合詞之全幅而觀之?構局引絲,有伏有應,有詳有約,有案有斷,卽游戲三昧,實御以《左》、《國》、龍門家法。而慧心盤腸,蜿紆屈曲,全在筋轉脈搖處,別有馬迹蛛絲、草蛇灰線之妙。介處、白處,有字處、無字處,皆有情有文,有聲有態,以至睂輪眼角,衣痕袖摺,茗椀香爐,無非神情,無非關鎖,此亦未易與不細心人道也。
夫綦席枕藉,送客留髡,傷於荒矣;挑金贈藥,韓香溫鏡,誨之淫矣。釋此而必出於《五倫》、《四德》,以賺配饗白豬肉,尤爲可嘔。孰如此因情作畫,因畫生情,非夢非眞,有意無意,始以懷春,終焉正範,“樂⑥而不淫,哀而不傷”,“溫柔敦厚”,石⑦巢先生始於性情矣。卽以續大、小山,鼓吹風雅,且以爲女嬃、肆姐,托物流連,足代《反離騷》也。何爲而不可哉,何爲而不可哉?
崇禎壬午陽月,桐山韋佩居士書於笛步畫舫中。
(明崇禎間吳門毛恆刻《石巢傳奇四種》所收《新編燕子箋記》卷首)
燕子箋跋
劉世珩
明末阮圓海所撰《燕子箋》、《春燈謎》二種,曲文雋妙,尚存元人餘韻,膾炙藝林,傳播最廣,觀者不以人廢言也。《春燈謎》世鮮傳本,於祥符顧氏得詠懷堂原刻,亟付刊焉。惟《燕子箋》,詠懷堂本竟不可獲,坊間復刻,譌謬觸目。客歲,乃從武進費氏假得此本,首行題作“懷遠堂批點燕子箋記”,刻本甚精,睂端評語,簡當有味,圖畫亦極工緻。因卽據之覆刻。
後又從顧氏假得《燕子箋》小本,僅有平話,而無曲文,分六卷十八回。第一回,“別恩師來都應試,餽良朋水墨觀音”;第二回,“候場期店裏棲身,謀叛逆途中打獵”;第三回,“舊知交款留文士,重相會寫贈春容”;第四回,“臧書吏陳說場弊,繆室婆醉施酒瘋”;第五回,“錯取畫來驚容似,贈詩箋去任燕傳”;第六回,“霍秀夫曲江拾字,賈南仲虎牢安營”;第七回,“機關洩漏梅香口,醜態翻成皂隸言”;第八回,“換坐號試探口氣,因醫病細說情由”;第九回,“不湊合難成吏舞,生姦謀易嚇友聽”;第十回,“霍秀才潛逃旅邸,安祿山大破潼關”;第十一回,“酈尚書出闈扈駕,賈經略收女全交”;第十二回,“夫人錯認親生女,秀士新選入幕賓”;第十三回,“參軍作檄傷賊膽,節度愛才許聯姻”;第十四回,“美少年軍中合巹,老駝婆閣下陳情”;第十五回,“鮮狀元私謁師第,華養女弊掀父前”;第十六回,“假斯文鎖試書齋,眞不通潛逃狗洞”;第十七回,“久別離同欣聚會,得相逢各訴前由”;第十八回,“一道旨雙排賞宴,兩妻兒均受榮封”。
今傳奇演成四十二齣,齣目迥異。小本平話,無年月可考,而紙墨甚舊,當出明初葉刊板。取以校傳奇說白,無不吻合。每回詩句,亦復不差一字。惟《寫箋》一齣,題【醉桃源】詞,首二句“沒來繇事巧相關,瑣窗春夢寒”,頗覺語氣不屬。平話本作“風吹雨過百花殘,香閨春夢寒”,雅有深致。第四句“丹青誤認看”,平話本作“放眼看”。換頭二句“綠雲鬢,茜紅衫”,平話本作“揚翠袖,伴紅袖”,亦校勝。悉照改正。似百子山樵作傳奇時,卽據此爲藍本。元人傳奇,多本平話而作。如劉後邨詩云:“滿邨聽說蔡中郎”,知宋時必有演蔡中郎之平話,故《琵琶記》卽因之而作。則阮曲之出於此本平話,更可證也。
費本評語,並刊以存其舊。惜圖畫多不完,因倩吳子鼎補繪足成之。而山荊又從原本上摹酈、華二像,以弁卷端,益見予二人之好事矣。
庚戌九月二十有九日[10],夢鳳並識。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宣統間貴池劉世珩暖紅室《彙刻傳奇第十七種》本)
附 燕子箋跋
董康[11]
阮圓海自撰曲本《燕子箋》、《春燈謎》,先出家伶奏伎,競詡新聲。當時清流諸子,且譽且笑詆之,寖成仇局,其名乃盛傳於世。
予得詠懷堂原本,重爲校刊。觀其措意命辭,不必窮幽極姸,而脈絡貫穿,自然融洽,殆非凡手所能企及。特縱筆所至,曲家舊譜,未暇一一檢覈。如《燕子箋》第六《寫像》一齣,【天燈魚雁對芙蓉】,原作【山漁燈犯】。案【山漁燈犯】,乃【山花子】、【漁家傲】、【剔銀燈】三調合成,本屬犯調,不應更加“犯”字,茲依《九宮正始》更正。又原曲“承謝”下數語,與譜未諧,略爲更易數字,恐未免臧晉叔改竄玉茗《四夢》之譏也。
己未閏秋[12],誦芬主人附記。
(民國間武進董氏輯刻《誦芬室叢刊》本《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卷首)
附 燕子箋跋[13]
吳梅
石巢諸種,以此記爲最著。弘光時,曾以此曲供奉內廷,一時朱門綺席,奏演無虛日。是以大江南北,膾炙人口也。圓海居南都時,與清流諸君子頗相結納,故《牟尼合》有文震亨序,《春燈謎》有王思任序。此劇更傾動一時,詩文投贈,尤爲美富,可見當時聲價矣。據韋佩居士序“此爲石巢先生所塡第六種傳奇”,今按石巢諸傳,正符六種,是茲劇最後出也(六種合《獅子賺》、《忠孝環》言)。居士又云:“卽游戲三昧,實寓以《左》、《國》、龍門家法。”又云:“介處、白處,有字處、無字處,皆有情有文,有聲有態。”此數語足賅括本書,且可爲普天下作傳奇之訣。
余謂傳奇中,生、旦居首,淨、丑副之。不知淨、丑襯托愈險,愈足顯生、旦團圓之不易。初學填詞,往往重正角而輕花面,實不知文法。此劇之妙,在鮮于佶,此盡人皆知也;抑知繆繼伶夫婦及臧不退、孟媽媽皆是出色人物,演者不可草草乎!
猶憶《板橋雜記》記秦淮曲中人見此記華、霍分離時,有盈盈泣下者,可想當日扮演之細膩熨貼也。今日傳唱,止有《姦遁》一折,卽以此折論,吳中伶人工者絕少。余舊見姜善徵演此頗佳。姜沒,此折亦成《廣陵散》矣交劉。蓋此折之難,在睂輪眼角、衣痕袖摺之間,一舉一動,各有神采,非得老伶指點,輒不能工。是知《陶庵夢憶》贊阮圓海戲“齣齣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者,非過譽矣。
余少時卽讀此記,又從《納書楹譜》得《寫象》字譜,時一按歌。繼客北都,交劉君鳳叔(富樑),又與商訂此書全譜。《拒挑》折【宜春令】“拚著至誠心寬待等”句,“等”字上聲,頗難下字。鳳叔別出機杼,爲之妥貼安頓,兩人拍手稱快。是時劉君蔥石(世珩)方欲彙訂四夢、石巢、石渠諸曲譜,邀鳳叔主其事,余因得與之上下議論也。今蔥石旣逝,此記全譜,未知是否付梓。(《集成曲譜》有《寫象》、《拾箋》、《姦遁》、《誥圓》四譜,卽鳳叔所訂正者。)展讀此詞,益動我鄰笛山陽之痛云。
(《珊瑚》一九三二年第一卷第五期《瞿安讀曲記》)
附 燕子箋跋[16]
吳梅
圓海諸作,自以《燕子箋》爲最。自葉懷庭譏其尖刻,世遂屏不與作者之林,實則圓海固深得玉茗之神也。傳中以霍都梁、華行雲、酈飛雲三人爲主,而鮮于佶鬼蜮情狀,不啻圓海自爲寫照。石巢四種,《雙金榜》古豔,《牟尼合》穠豔,《燕子箋》新豔,《春燈謎》則悔過之書。所謂“十認錯”,亦圓海平旦清明時,爲此由衷之言也。自來大姦慝必有文才,嚴介溪之詩,阮圓海之曲,不以人廢言,可謂三百年一作手矣。
霜崖。
(民國十九年上海商務印書館排印本吳梅《曲選》卷三《燕子箋》卷末)
[1] 底本無題名。版心題“序”。民國間武進董氏輯刻《誦芬室叢刊》本《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卷首有此文,題《燕子箋序》。
[2] 韋佩居士:姓名、生平均未詳。桐山,在今安徽安慶太湖縣境內。
① 曰澤,底本闕,據《誦芬室叢刊》本補。
② 桃,底本闕,據《誦芬室叢刊》本補。
③ 軼,底本作“帙”,據《誦芬室叢刊》本改。
④ 之,底本闕,據《誦芬室叢刊》本補。
⑤ 居,底本闕,據《誦芬室叢刊》本補。
⑥ 樂,底本作“藥”,據《誦芬室叢刊》本改。
⑦ 厚石,底本闕,據《誦芬室叢刊》本補。
[10] 庚戌:宣統二年(一九一〇)。
[11] 董康(一八六七—一九四七):字授經,別署誦芬主人、誦芬室主人,武進(今江蘇常州)人。光緒十五年己丑(一八八九)舉人,次年庚寅(一八九〇)進士,歷任刑部主事、郎中等。二十八年起,任法律館校理、編修、總纂、提調等職。辛亥(一九一一)後,任司法總長、財政總長等職,後爲東吳大學、北京大學教授。刊刻《誦芬室叢刊》、《廣川詞錄》、《詩慰》等,組織編纂《曲海總目提要》,著有《書舶庸譚》、《課花庵詞》、《曲目韻編》等。
[12] 己未:民國八年(一九一九)。
[13] 底本無題名。此文收入上海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九年(一九四〇)鉛印本《新曲苑》所收《霜厓曲跋》卷三,文字略有增刪,不一一出校。
[14] 壬申:民國二十一年(一九三二)。
① ‘壬申’二句,底本無,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崇禎間刻本《懷遠堂批點燕子箋》卷末墨筆書補。
[16] 底本無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