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的家
“我来到的这个房间和我过去见过的房间完全不同,”皮皮内拉说下去,“当然,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一个别的房间——就是鸟迷主人的玻璃暖房。这里地方很大,里面有许多许多椅子,天花板上都是烟灰色的大横梁,墙上是些滑稽图画,画着人们穿深红色的外套,骑马在乡下奔跑。一对鹿角挂在门上,壁炉台上有条大的死鱼装在玻璃盒子里。
“围着笼子站着四五个人,有男人、女人和孩子,每个人的脸都圆圆胖胖,面颊红润。他们十分好奇地看着我,从他们的微笑样子看,他们似乎对我挺赞赏。我猜想他们就是我的新主人一家。他们很快就拿来了另一个笼子,把我换到了里面去。这笼子很宽敞,很舒服,我曾经待过的那个笼子又窄又小,而且在旅途中里面又弄得一塌糊涂,所以现在我很高兴被换到这新笼子里来。
“接下来这家人商量了半天,看看该把我放到什么地方好。一个说放到这里,另一个说放到那里。最后商定下来,就把我的笼子挂在房间前面突出部分的那个大凸窗的窗口上,从这个窗口望出去就是前院。
“当然,你应该明白,在这之前,我见过的人很少,因为我太小了,在鸟迷主人那里,除了极特殊情况外,我都是一次只见一个人,在这家房子里就完全两样了。这里的人们总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直在说话。我整天这么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很快就能听懂他们说话中的许多字眼儿了。甚至在第一天,我从这家最大的男孩儿的手势和其他动作里,就猜出他是在求他的妈妈让他负责照料我。最后他的妈妈答应了——可是,后来我感到十分不满意,因为他是个最没头脑的孩子。不知有多少次,他总是忘了给我的水杯加水,弄得我一整天口渴得要命,直到他想起来为止。他发现他犯了错误以后也表现得非常难过,可这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这家人我起先觉得是个谜,因为他们家看起来人很多。一天里,有一批一批的陌生人——男人、女人、孩子不断地来——有骑马来的,有走着来的,有坐马车来的。他们聚在餐厅里吃饭,还经常留在楼上卧室里睡上一夜,第二天起来后再各奔东西。这里一直是这样人来人往的。
“凭我的直觉我可以断定这些人不可能都属于这家人,如果都是朋友,那说明我的新主人交游很广。天啊!我真不知道这种状况究竟会持续多久。终于有一天,一只苍头燕雀让我这年幼无知的小鸟开了窍。那是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凸窗开着。我看见一只苍头燕雀嘴里叼着马毛飞来飞去,正在院子里一棵杨树上做窝。我自从离家以后还没跟任何一只鸟说过话,于是我就跟它打招呼,让它走到这窗口来和我聊会儿天儿。
“‘这家人似乎挺好玩儿,’我说,‘一天到晚总有那么多朋友来拜访他们。’
“‘别人谁都不会弄错,看来你真是一只新生下来的笼中鸟,’那苍头燕雀哈哈笑着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朋友。这里也不是什么住家,而是一家旅馆。到这里来的任何人只要付了钱,都可以在这里吃饭,并住上一夜。你没注意到吗?每天傍晚五点,总有一辆大马车唧唧嘎嘎地跑进院子,这是从北方来的公共马车。而一大早跑来的是从南方来的夜班车。你没看见吗?他们还要在这里换马!这里其实是一家正规的马车中途旅馆,乡下最忙碌的地方之一。’
“我很快就断定,我第一次离开妈妈翅膀的保护,运气是很好的。好运气给了我一个任何一只笼中鸟都会妒忌的家。我常常满心喜悦地回想旅馆里那种快活热闹的情景。如果你注定要做一只笼中鸟,而无福享受绿森林和任意自由飞翔的天空的话,那么,能和人世间密切接触便是件极好的事。这家旅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新事物一直层出不穷。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不但去首都,而且还去外国——因为这条路直通海港,轮船从那里开往七大洋。所以来往的旅客能够带来各地的新闻,每天跑来的公共马车还能送来东南西北四方的报纸。
“我在小笼子里目睹着这一切。夏天的早晨我常被放到外面,放在门边墙的高处,从那里的大路我可以看得很远。每天跑来的公共马车,别人还没有看到,我却能早早地看到。若碰到天气干燥,我还能从老远的滚滚灰尘判断出是马车来了。于是我编了一支独特的歌来唱。它开头两句是:‘女仆女仆快出来,公共马车已到来。’旅馆的女仆和搬行李的人虽然不懂歌词,可是很快就熟悉这支歌的调子。他们一听到我唱这支歌,就知道邮车在几分钟内就会到来,于是都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女仆再检查一下餐桌;搬行李的提前站到了门口;马童打开院子大门,准备好新的马,好去替换走累了的马。在一个沉寂安静的下午,我只要唱几声:‘女仆女仆快出来,公共马车已到来。’一下子就会把旅馆唤醒,变得热闹非凡,这让我感到十分刺激。你看,我不但能和这个人世间密切接触,而且还负有一份责任。别看我住在笼子里,我却觉得自己已成为旅馆一个有职责的成员了。
“一只笼中鸟要过得快活,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亲近人。大多数野生鸟类总把人都看成是可怕的东西。认为他们跟石头或者豆子相同,全都一模一样。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也有不同,就像麻雀或者金丝雀之间的不同一样。不过你没法让野生鸟类相信这一点。
“我在那旅馆住了没多久,就结交了许多非常好的朋友。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是老马车夫,他赶夜车从北方来。他是一个非常出名的所谓‘拿鞭子的’—就是说,他能够极有技巧地一个人赶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每天傍晚,当他把他那辆高大的马车赶进院子时,他总是从驾车座上叫我一声:‘喂,你好啊,皮皮!’同时还啪地抽一下马鞭,那声音就像打枪。接着旅馆的人全跑出来,为马车换马的换马,擦马具的擦马具,并冲掉车上的泥——忙得像一群蜜蜂似的,把一切都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为马车走下一段旅程做好准备。我为那满脸快活的老马车夫也编了一支歌。他的名字叫杰克。每天傍晚当他来后一抽鞭子,我就开始唱我的这支歌,给在马车周围一通忙活的马童们打气。我这支歌里有马铃的声音,有马梳的剌剌声。歌的最后以‘杰克——噼啪!’结尾停止。
“老杰克每次总是带块方糖来给我——从来从来不忘记。在他走进旅馆吃晚饭时,就把糖从栏杆间扔进我的笼子里,再把昨天吃剩的一块拿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从北方驾驶夜班车来的老马车夫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