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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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巨响

庞越楚韬韬景若他们三人坐在马车上,庞越问:“韬韬今日为何穿男装?”

“我觉得男装便于行事。”楚韬韬理了理自己的发髻,拱手道,“今日我就是护卫,保护公子和景夫人的安全。”

他们的马车驶入主街道,他们就必须下车了。楚韬韬从摊位上买了两盏金鱼宫灯,递给郭奋,叮嘱道:“你不必跟着我们,你往南走,见到一位身穿紫衣梳着飞云发髻的姑娘,给她一盏灯。”

“为何?”还没等郭奋反应过来,楚韬韬就把他推入涌动的人群中。

庞越坏笑着走过来:“你这是要撮合郭奋和熙然啊?”

“秘密!”说罢,楚韬韬欢愉地跑到人群中,庞越正要去追,却被景若拦下。

庞越触碰到景若有温度的手,立刻停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景若幸福地挽着他的手臂,思绪又回到与庞越初相识的时候,没有易映,没有楚韬韬。庞越含情脉脉地望着景若,他知道韬韬这么做就是给他和景若创造独处的机会。

桂花糕清甜的香味飘到他们面前,庞越停下脚步对景若道:“阿若,好久没吃桂花糕了吧,咱去买一块。”

庞越接过商贩递过来的桂花糕,掰了一块,亲手喂给景若,景若喜不自胜,一下就找到了初恋的感觉。于是庞越和景若一边甜蜜喂食,一边向更热闹的主街。

楚韬韬混入人群之后,从前面悄悄地绕了一圈,又绕回庞越身后,与连亦一起紧紧跟着庞越。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越热闹的所在越存在不可估量的风险。

“楚夫人,你不吃醋吗?”连亦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吃醋啊?景夫人才是庞越的良配。”楚韬韬淡淡道。

“是因为不在乎而不吃醋吗?”

楚韬韬没想到连亦会问出这样的话,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连亦立刻低头抱拳道:“夫人,是我唐突了!”

楚韬韬走到卖灯笼的摊贩前,买了一个桃子型灯笼,将灯笼手柄递给连亦:“今夜佳节,将军不妨留意一下,说不定就能遇上对的人。”

“谢夫人!”连亦接过灯光,脸颊微微泛红,在灯火的映衬下,楚韬韬没有发现。

郭奋提着灯笼走了一会儿,身旁聚集了数位妙龄少女,都对他投以青睐的目光。其中一位身材丰腴的少女,对他说:“公子独行,与我相伴同游可好?”

郭奋礼貌地朝姑娘鞠了一躬,说:“抱歉,我已经约了人。”

郭奋指了指远处那位紫衣女子,朝她走了过去,数位少女皆投去羡慕的目光。

郭奋在她身后站定,淡淡地说:“姑娘,您好!”

熙然故作惊讶地转过身子:“郭大哥,真巧啊,楚夫人让我来逛逛,不想却遇见了您!”

郭奋递给她一盏灯,解释道:“不巧,是楚夫人让我来找你的,给你一盏灯,沾一沾节日的氛围。”

熙然一脸尴尬,她本以为能和郭奋有一场策划已久的不期而遇,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

熙然出门之前精心装扮了一番,看来也是白费。

熙然接过灯笼,对他说:“郭大哥,我们走走吧!”

二人就这么闷声不吭地走了五六十米,还是熙然率先打破了沉默。

“郭大哥,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嗯。”

“饭食还吃的惯吗?”

“吃得惯!军旅之人,从不挑食的。”

熙然指了指灯火辉煌的卞城,骄傲地说:“你觉得我们卞城怎么样?”

“繁荣富庶,名不虚传。”

……

熙然也说不下去了,只得继续与郭奋闷头走下去。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从庞越和景若身旁走过,景若停下了脚步,撒娇道:“庞越,我想吃糖葫芦。”

“好好好,我去给你买!”庞越笑着朝老翁走去,指了指哄得发亮的糖葫芦。

老翁正要给他去摘,忽然一声巨响,街道两旁的屋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街上原本嬉闹的人群一下子四散而逃。庞越紧紧把景若抱在怀里,楚韬韬和连亦在嘈杂慌乱的人流里逆行,聚集到他们身边。

“这是地震了吗?”景若问。

庞越蹙眉望着天空中飘荡着黑烟,说:“是爆炸!”

楚韬韬站在庞越身畔对他说:“庞越,先让连亦送你们回府,我去看看,郭奋和熙然就在下一条街道。”

“韬韬,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庞越拉着她的手。

下一刻熙然带着郭奋跑了来,这俩人脸上被熏得黑黝黝的,万幸没有受伤。

走进一看,郭奋还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已然被炸昏了过去。

连亦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了,是长街卖拉面的摊位发生爆炸。此拉面摊是一对夫妻开的,街道一左一右,竟然都发生了爆炸,夫妻俩一块被炸死,还连累了数十名无辜的路人丧命。

他们的女儿因在远处玩耍才幸免于难,只是被爆炸波及,昏了过去,熙然和郭奋就把她救下。

这看似意外的爆炸,其中蕴含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连亦在爆炸现场嗅到了硫磺,硝石的味道,但没有从爆炸现场找到一点人为的痕迹。气味瞬间消散,这一点味道也随风远去,此事以意外结案。

楚韬韬把女孩安置在越人苑,请来大夫为她诊治,女孩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定能苏醒。

“哎,还这么年幼,就成孤儿了。”楚韬韬心疼地摸了摸女孩的脸颊,透过女孩的影子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楚韬韬的曾经连慕柏都未成提及,慕柏做到了永不相问。

庞越走了来,抚着她的肩膀,说:“韬韬你放心吧,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韬韬却连连落泪,庞越抹去她的泪水说:“怎么了,怎么还越来越伤心呢?”

“这孩子,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楚韬韬望着女孩,“她比我幸运,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是被我师父从人贩子手里救回来的孩子,人贩子想把我杀了,给一个死婴配冥婚,师父硬是把我救了下来,给我取名为廖楚珞,教我识文断字,教我武艺。”

“我从未听说过。”庞越与她并排而坐。

“这都是我十四岁之前的事情,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过,也包括慕柏!”楚韬韬强调道。

庞越心下暗喜,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楚韬韬接着说:“我师父因为我也被逐出师门,此后的十余年里,我们隐居在竹林,相依为命。可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的师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此后的一年里,我一边四处游历,一边找她,均无下落。”

“有些人有些事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缘起便珍惜,缘灭便洒脱地放手。”庞越开解道,“既然,你跟这个孩子有缘,咱们就收她做咱们的女儿吧!”

听到这句话楚韬韬的心情一下子就晴朗了起来,她充满感激地望着庞越:“你真的同意我收养这个孩子做我们的女儿?”

“当然啊!”庞越看着女孩,嘴唇上扬,“咱们就叫她庞舒,我希望有了她,韬韬能够舒心,以后有舒儿陪策儿和启儿,咱们府里会更热闹。”

“庞越,谢谢你!”楚韬韬情难自禁地搂着庞越,感慨道,“慕柏去了,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么完了,却没想到我还能遇上你,你让我原本黑暗的人生,燃起了新希望。”

也许是缘分使然,庞舒醒过来的时候,竟忘记了过去的种种,大夫诊断,庞舒受惊过度,导致失忆。

楚韬韬怜爱地搂着庞舒,循循善诱道:“孩子,我是你母亲啊,今后有母亲在,没人能欺负了你!”

庞越也温柔地摸了摸庞舒的小发髻,笑着说:“舒儿,我是你父亲啊,父亲和母亲会好好照顾你的。”

大司马府的士兵策马赶来,只闯将军府,庞越和楚韬韬见门口一阵骚乱,立刻夺门而出,半路上遇上了士兵。士兵说,小公子庞瑞病危,让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即刻千万大司马府侍疾。

庞越焦虑地与楚韬韬对视一眼,就如同犯人一般,被押上了马车。抵达大司马府门口的时候,庞适和庞遇也刚到不久。一年未见,这两个年幼的弟弟长得比庞越还高,庞适一脸惺忪的样子,好像刚睡醒。庞遇则神情淡然朝他施礼。

二哥,四弟!

二哥,三哥!

三弟,四弟!

互相问候之后,兄弟三人难得同框,都面带笑容,因此遗忘了庞瑞还在病重。

“放肆!”庞真黑着脸走了出来,挨个把他们踹到在地。“你弟弟生死未卜,你们却在外面笑,是不是巴不得你弟弟早点死啊!”

“儿臣不敢。”三人一起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

进入洹夫人寝殿,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就传来洹夫人悲天悯人的哭声。庞真勒令兄弟三人跪在屏风之外,他焦急不安地奔入屏风里。

洹夫人一下子扑倒庞真怀中:“老爷,瑞儿,瑞儿喂不进去水了。”

话音刚落,数十位宫里的御医以及卞城的名医都跪在庞真面前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殿内一片死寂,卞城的罗大夫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他四十岁的样子,身穿壮硕,提着一个紫檀木的药箱。

“回大司马,少公子若能挺过今晚,就大安了!”罗大夫低声说。

“你是说我儿挺不过今晚?”

“大司马英明,不用草民多言!”话音刚落,罗大夫就被庞真踹到在地,难以站起身。

洹夫人竟当场昏了过去,庞真随即让人把洹夫人扶回了另一个寝殿。

“来人啊!把这些庸医,推出去给我砍了!”庞真道。

大夫们一下子慌了神,庞越正欲上前,庞适拉了他一把劝道:“二哥,不要去招惹是非。”

庞越冲庞适点点头,还是走了进去,与此同时闻讯赶来的关夫人率先开口道:“老爷,息怒,如果杀了他们,保不齐真的要断了瑞儿的命数,这些人里,还有皇家御医,您若私自处死,只怕会引来朝臣非议。”

庞真坐到庞瑞身边,忧心忡忡地抓住他的小手,叹气道:“除了四名御医,其余人等推下去,立刻砍杀!”

一时间叫冤之声不绝于耳,关夫人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退出了寝殿。罗大夫从地上起身,有气节地怒视着庞真说:“大司马?您只放御医,却要杀我们,罗某不服。”

“谁让你们无能,治不了我瑞儿!”庞真怒道。

“大司马只顾惜自己幼子,可曾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孩童刚出生未曾看这世界一眼,就夭折。”罗大夫遗憾道,“我为医者,尽心尽力对待每一个病患,可命数天定,少公子的病深入肺腑,即便华佗在世,也徒呼奈何。大司马却让我们填命,罗某不服!”

“治不了我瑞儿,你们就得死!”庞真狠狠道。

士兵们就要上前押大夫们下去,庞越大喝一声且慢,然后鬼使神差地向罗大夫施了一礼,转身跪在了庞真面前:“父亲,请饶恕他们,罗大夫句句箴言,就这么杀了他们,只怕……只怕瑞弟不祥啊!”

“混账!”庞真轮了庞越一个打耳光,“他们治不好你弟弟,你还为他们求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都巴不得瑞儿早死,好给你们让位。”

此番话语吓得屏风外的庞适和庞遇身形一颤,皆惶恐道:“父亲,息怒,儿臣不敢啊!”

庞越却没有一丝惧色,他说:“父亲有气,朝儿臣撒,请饶恕这些大夫,他们也有父母妻儿啊!”

罗大夫他们被庞越的话语深深地感动着,他们似乎抓住了生的稻草。庞真思虑片刻,说:“其他人,我可以饶恕,但这个口出狂言的罗大夫,必须死,他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父亲……”庞越说。

“庞越,你不要得寸进尺!”庞真打断了庞越的话,“我就要这个嚣张跋扈的罗大夫,付出生命的代价。来人,把罗大夫推出院子,就地斩杀。”

罗大夫却笑了起来,他耸了耸肩,自己走出了院子,士兵举起了砍刀,让他跪下受死,他说他无错,抵死不跪。庞越无奈地对他说:“你放心,你的妻儿,我会善待的。”

罗大夫朝他欣慰一笑,眼角却渗出泪水,他说:“中郎将今日的善举,他日定会得到回报,只是可惜,罗某一身医术,算白费了!”

罗大夫被士兵砍倒在地,庞越只得转身离去,岂料下一刻罗大夫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士兵又把他砍到,整整三次,罗大夫最终倒在了血泊中。

同一时间,洹夫人殿内传出一阵阵哭声,一岁多的庞瑞夭亡。

庞真满含热泪,抱着庞瑞的尸身踉踉跄跄走到院中,面对满目鲜红,仰天大喊道:“老天啊,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你要收走我的瑞儿……瑞儿啊!”

庞真让他们兄弟三人为庞瑞守灵七日七夜,此举引得庞适与庞遇忿忿不平,从古到今哪有兄长给弟弟守灵的道理。庞真强忍悲痛亲自把庞瑞的尸身放到纯金打造的棺材里。棺材四周镶满夜明珠和罕见的蓝宝石,只是再贵重的东西也换不回爱子的命了。

庞真一整晚都守在儿子灵柩前,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庞越他们三日一边给庞瑞烧纸,一边掩面佯装哭泣。关夫人提来一个食盒,打开放到庞真面前:“吃点东西吧,让孩子们休息一下,瑞儿走了,咱们还得继续生活下去啊!”

庞适和庞遇已然饥肠辘辘,他们想吃母亲带来的东西,却不敢吱声,依旧在烧纸,庞遇不慎烧掉自己的衣角,幸得庞越发现及时,避免了一场火灾。

“蠢货,你能干点什么?”庞真呵斥道。

“老爷,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关夫人劝道,对他们说,“适儿,遇儿,你们去外面跪着吧,这有你们二哥,省得你们惹你父亲心烦。”

两兄弟如同接到圣旨般,一溜烟逃出这是非之地。

充满悲伤氛围的灵堂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庞越依旧在那一张张地给庞瑞烧纸,目光聚焦在烈焰之火中。关夫人朝灵位行了一礼,严肃道:“瑞儿,母亲送你最后一程,愿你一路好走!”

“夫人,庞越,这下你满意了吧!”庞真恹恹地问。

“我满意什么?”关夫人问。

“你们母子四人,不是早就视瑞儿为眼中钉吗?”庞真冷冷道,“现在,如你们所愿。”

“我要说我视庞瑞为亲子,老爷信吗?”关夫人直视着他,又说,“老爷不信,说实话,我自己都不信。因为老爷曾许诺我,绝无异腹子,老爷却食言了。”

“男子三妻四妾,当属寻常之事!”庞真不耐烦地指着庞越,“看看你儿子,不也是吗?当时非景若不娶,现在呢,和楚韬韬纠缠不清,我贵为大司马,岂能从一而终。我知道,因为超儿的死,你一直在恨我。”

提及庞超,关夫人一下子触动情肠放声大哭,庞越起身扶着母亲,关夫人低语道:“超儿是我最爱的孩子,是我的命啊,你却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