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 子 侄

●古大将之才，类出天授。然其临敌制胜也，要皆先识兵势虚实，而以避实击虚为百战百胜之法。文士家作文，亦何独不然。盖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虽古今名作如林，亦断无攻坚摭实硬铺直写，而其文得佳音。故一题到手，必静相其神理所起止，由实字勘到虚字，更由有字句处，勘到无字句处。既入其中，复周索之上下四旁焉，而题无馀蕴矣。及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务于他人所数十百言未尽者，予以数言了之，及其幅穷墨止，反党有数十百言在其笔下。又于他人数言可了者，予更以数十百言，排荡摇曳而出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纸上不多一字。如是又何虑文之不理明辞达，神完气足也哉!此则所谓避实击虚之法也。大将军得之以用兵，文人得之以作文。纵横天下，有馀力矣。

——(清)蒲松龄

[译文] 古代大将的指挥才能，大都是先天赋予的。然而他们在打仗时的制胜之道，都是先了解敌兵部署的虚实，以避开敌军实力而集中兵力攻其虚弱部位为百战百胜的方法。文士写文章与大将指挥军事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这就是说，文章的立意如能出人意料就巧妙，写作的风格能一反平实就奇特，文章的布局能打破常规就曲折，用词能广泛搜求吸取就流畅。古今名作虽然很多，但决没有难写勉强写、就事论事、平铺直叙而能写出好文章的。所以一个题目到手，必须静心考虑题目的神理和范围，由实字探求到虚字，由有字句处探求到无字句处，再探求到上下四方，使题目再无其他意思没有被发现。等到弄清题意后动笔写作时，别人用数十百句还没有写完的，我用几句话就已经写完了，等到篇幅写完了，反而觉得有数十百句在笔下，呼之欲出。对于别人几句话可写完的，我则写上数百句，铺陈起伏，摇荡多姿，等到写完，反而觉得纸上不多一定，这样就不必担心文章没有达到说理清楚，语言流畅，神完气足的境地。这就是所谓避实击虚的方法了。大将军用这种方法于作战，文士用这种方法写文章，可以纵横天下，有用不完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