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生活”
沼野:话题转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就此回归正轨吧。
谷川先生的诗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都被广为阅读,我认为可以称之为日本的国民诗人。但是,谷川先生确确实实长期从事诗歌创作,创作风格也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不仅涉及很多方面,而且,有时会根据发表媒体的种类和读者的层次不同而有区别地创作。所以,我真不知道从哪里引导大家好了。幸好有四元康佑先生这样出类拔萃的优秀诗人写了《谷川俊太郎学·语言与沉默》(思潮社,2012年)这本书。这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书中配了很多图,首先看到的是“谷川俊太郎诗集引图”。这里画着六个互不重叠的圆,分别标注着“现代诗系”“儿童诗”“荒诞系”“生活诗系”“电影相关”,还有和其他领域的人共同合作的部分——“共同打造/合作作品”。认真思考的话,也许这是很牵强的分类。比如:谷川先生是否有适合归纳为“生活诗系”这类的诗歌呢?
谷川:我是通过媒体开展工作的,类似的倒也不能说没有。开始写诗时完全没想过发表。因为最初发表的诗是在商业性的杂志《文学界》上,所以那之后逐渐可以通过媒体拿到些收入了。从获取收益那时起,作为诗人的我产生了那种相较于专业的读者,更多的一般读者更重要的想法。大概那时候《现代诗笔记》这样专业的诗歌杂志给我发出了邀请,同时,妇女杂志也发来了约稿。像《妇女自身》等杂志差不多从创刊初期开始我就一直在投稿,也经常收到大型报刊编辑的约稿。我想我应该是最早意识到合作的媒体不同而区别创作的诗人吧。所以,意识到读者对象是孩子们时就写了儿童诗。写什么样的诗自己完全没有思考其结果,全部是“看人下菜”啊。
沼野:作为诗人,这在日本是非常稀有的创作方法和生存之道。
谷川:是啊。
沼野: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很幸福的啊。
谷川:嗯,我想我是运气很好吧。
沼野:不用向某些人低头拜托别人发表自己的作品真是件幸福的事啊。因为向人兜售自己那类的事实在是和诗人不搭呀。
谷川:是啊。诗人一般是比较腼腆,不愿意把自己的诗作和金钱联系到一起。所以,几乎没有诗人能把“稿酬多少”问出口,我也问不出口,田先生呢?
田:我也不行啊。说起诗人,像李白、杜甫那个时候,辞掉官职作为类似自由职业者浪迹天涯自由地追求诗歌。那种形态是和时代相符合的。去哪里都能得到尊敬,能得到饭食、零用钱或者马匹,不会挨饿。
谷川:日本也是如此吧。
田:松尾芭蕉也是这样啊。
谷川:他是以前的人啊。现在的诗人……
田: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诗人也可能做到如此吧。实际上,我的朋友中有一位这样的诗人。没有职业,当然也没有收入,不过也能生活下去。我只是偶尔能见一面,感觉好像比有收入的诗人活得开心。
谷川:日本也许也有这样的诗人。即使现代没有,稍早一点时候有,像山之口貘先生等。
沼野:就那样浪迹天涯,像人们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以前真有啊。可是,现在连“不食人间烟火”这个词都要成为死语了。诗歌类杂志也越来越少了。连《现代诗笔记》这本杂志也只能每年年末以《现代诗年鉴》为名出版一本厚厚的增页特刊号了。翻开看看,刊登的诗人的名字居然也多得数不清。他们中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工薪人员,或者做着其他工作同时从事着诗歌创作。
谷川先生的诗,这么多年实实在在被广为传读,所以刚才我说您是国民诗人。工作的领域也很广泛,比如《铁臂阿童木》的歌词也是谷川先生创作的。《铁臂阿童木》的片中歌曲,大家都知道吧,是科学的理想和善良的心灵逝去的美好时代的优秀歌曲。我有一段时间真想过它也许比《君之代》更适合做日本的国歌。原子弹爆炸之后,再不能说原子弹是好东西了,所以及时修正观念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管怎么说,普通人几乎没注意到这首歌的歌词是谷川先生创作的,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可以说这首歌的歌词真正地被大家喜爱了呢?
谷川:是啊,就像都不知道创作《万叶集》的歌人一样吧。我想真的是无名氏吧。我向往的是无论作者如何,只要作品好就什么都好。不过,也希望这个等死了之后再评判。因为活着的时候会因此拿不到作品版权费。这样很矛盾啊。
沼野:中国有这样的诗人吗?诗歌这样受欢迎,这样被大家支持的人?
田:没有啊。如果说有,也就是李白了。不过那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