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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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要做官,受招安

刺史裴渥从草军营地回到蕲州,连日在州衙大宴宦官敕使,每日喝得醺醺大醉。

深夜,裴渥正在呼呼大睡,守卫东门的一名戍主慌慌张张前来报告:草军正在攻打东门!

“胡说!”裴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问道,“王仙芝刚刚被招安,此刻怎会进攻东门呢?”

戍主:“王仙芝确实正率领草寇攻打东门!”

裴渥呆了:这个王仙芝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正在裴渥披衣起床的当儿,又有东门守卒跑来禀报:王仙芝率兵攻进东门,正向州衙杀来。

裴渥只得匆忙收拾细软,带着妻妾出西门逃命。

王仙芝虽被迫同意不受招安并攻打蕲州,但心里并没有真正打消受招安的念头。他盘算着,对裴渥要放一马,万万不可杀死。若是裴渥被杀,一则会激怒朝廷,二则其余州郡主官哪个还敢招安草军?那就等于断了此后受招安的门径!

王仙芝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条打草惊蛇之计。本来他与众将领约定,当夜丑时突袭蕲州城,王仙芝却亲自率领一部人马,于子时攻打东门,且大张声势,意在促使裴渥和敕使闻风逃跑。

果不其然,草军搜遍蕲州城,也未见裴渥和敕使踪影,连裴渥眷属都跑得一个不剩。

黄巢察觉到,自己的将领们与王仙芝之间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裂痕。他责怪自己过于冲动,竟然挥拳打了仙芝,这自然会影响到部众对王仙芝的态度。但是黄邺、黄揆劝告黄巢说,王仙芝背着咱们暗自受招安之事是大教训,咱们再也不能不知不觉地被人卖了。我等即便不与王仙芝分道扬镳,也最好分兵作战,必要时可以互相策应,但自此以后,咱们的人马只能听从大哥一人的将令。

黄巢夜不能寐,苦苦思索分兵之事。眼下草军兵力薄弱,总共剩下五六千人马,分兵显然弊大于利。可若是不分开,两部相互提防,互相猜疑,再闹出什么乱子,甚至内讧,那就糟透了。

他反复斟酌,觉得分开一些时日也好,分兵作战还可互相呼应嘛!啥时候需要合兵作战,就再合起来。到时候,说不定将士们会请求合兵一处呢!

恰在此时,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率领三千人马,从申州南下,与把守礼山关的黄巢所部发生激战。

军情紧急,黄巢向王仙芝请求返回礼山关,阻击崔安潜忠武军。

黄巢说:“如今招讨使宋威在宋州观望不前,招讨副使曾元裕率军屯驻黄州。许州节度使崔安潜率领人马从申州南下,这支官军对我等威胁最大。请大将军率领大队人马对付曾元裕,我率本部人马阻击崔安潜,使之不能南下威胁草军。不然,崔安潜若顺利进兵,与曾元裕南北夹击,则我等危矣。”

王仙芝觉着黄巢言之有理,点头表示赞同。

黄巢继续说道:“你我分兵作战,可以南北呼应,互相支援,防备官军合围。必要时,咱们两支人马就会合起来,一同作战。”

王仙芝口中连连说好,心里却想:你黄巢走了,便没有人能阻挡我受招安了。

于是,黄巢带领两千人马北上,王仙芝则统率三千多将士在江北与官军周旋,草军从此一分为二,各自为战。

黄巢回到申州南礼山关,率领本部人马,打败崔安潜,进占申州城,崔安潜带着残兵败将退回许州去了。黄巢则率部一路北上,千里行军,未遇大战,顺利进抵宋州境内,途经宋州西郊,到达曹州。

将士们回到家乡,精神都为之一振。王仙芝在蕲州受朝廷招安时,多数将士被遣散,留下来跟随黄巢北上的将士中,更是以曹州、濮州人居多。黄巢之所以率领人马返回曹、濮,就是要在家乡休整部伍,召集被遣散回乡的草军士卒,再图发展。

曹州、濮州刺史等一干官吏和守军,闻风而逃。那些豪强大户,大多携带细软逃往他乡。黄巢义军大摇大摆开进曹州城,再占濮州。义军将士给百姓分发官仓粮食,招兵买马,轰轰烈烈。四面八方前来投奔义军的青壮年,不绝于途。在蕲州被遣散回乡的草军士卒,也纷纷来归。短短几日内,义军增添了七八千人马。

孟楷、葛从周率部驻扎濮州,防备郓州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来犯。

郓州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得知黄巢义军再次占领曹州、濮州城,心中叫苦不迭:这草贼怎的非要跟我薛崇过不去!上次他们攻占濮州、曹州,闹得我险些丢掉镇帅之位,差点儿要了我老命。如今他们又杀回马枪,再占曹、濮二州,叫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若不能尽快驱走黄巢,收复曹、濮,就只有上表请罪、自辞镇帅之位了。

薛崇想来想去,苦无良策,最后横下心来,要与黄巢决一死战。

薛崇在心中盘算,与黄巢决战,单凭天平军两三千兵马远远不够。眼下黄巢贼军已超万人,兵力数倍于我。驻屯宋州的青州平卢军节度使宋威,不仅人马众多,而且他身为招讨草军使,围剿黄巢正是其职责所在。宋州距曹州只有一百多里路,若其出兵进攻黄巢,甚为近便。我若发兵曹州进剿草寇,请宋威相助,他理应出兵北上,夹击黄巢,如此便可稳操胜券。

于是,薛崇一面紧急奏报朝廷,一面派专使前往宋州,约请招讨使宋威从南面进击黄巢,与天平军人马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宋威对专使说,他定会出动兵马进攻曹州,让薛崇尽快攻打濮州。如此两军南北夹击,可将黄巢贼军一举歼灭。届时,他一定向朝廷保奏薛崇为首功。

打发走薛崇专使,宋威便严密封锁消息,以防备招讨副使、监军使杨复光督催他出兵。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按兵不动,等待观望,保存实力,拥兵自重。一旦薛崇进攻濮州,黄巢必定北上反击,薛崇那点人马根本不是黄巢对手。黄巢打败薛崇之后,若乘胜北上,攻占薛崇老巢郓州,便可将黄巢这股祸水引开,离宋州越远越好。待黄巢攻打郓州时,宋州只需派出一彪人马,远远地尾随草军,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足矣。只要黄巢不来攻打宋州城,他便安坐不动。

当然,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宋威派出千儿八百人马北上,装作进攻草军模样。这些人马刚进至曹州边境,便驻扎下来,观望消息,不再前进一步。

薛崇听到宋州兵马北上进攻曹州消息,自以为得计,召来行军司马张思泰和镇将李承佑,商议进兵濮州。

镇将李承佑说,黄巢贼寇大部驻扎曹州,濮州只有黄邺统领的三千人马。我军攻打濮州时,要注重防备曹州援兵。天平军只能以一千兵马攻濮州北门,而其余两千人马要驻扎濮州南门以外,助攻南门,同时,阻击曹州派来的援军。

薛崇说道:“宋威有七八千兵马攻打曹州,黄巢如何能派出援兵来濮州呢?”

李承佑:“我等进攻濮州之日,若宋州兵同时攻打曹州,黄巢便派不出援兵。”

张思泰接着说:“连帅可约请宋大使同日攻城。”

薛崇:“这个不难,我写封信函,派专人送达宋大使。”

薛崇当即给宋威修书一封,约定二月十五日两军同时攻城。

宋威回书称:宋州兵马严遵约定,准时进攻曹州。

二月十五日巳时,薛崇按照与宋威的约定,亲自率领人马进击濮州,开始攻打濮州北门。

黄邺和盖洪、张归霸遵黄巢之命,带领三千兵马守卫濮州,就是防备郓州刺史、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来犯,不想薛崇还真的打上门来了。

三人商议后,定下三条应敌之策:一、立即派人飞驰曹州,向黄巢报告军情并请求援兵;二、由张归霸镇守北门,统领大部兵力抵御薛崇;三、盖洪带领一千人马,出濮州西门,绕至薛崇背后,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夹击薛崇军。

薛崇和张思泰、李承佑指挥人马攻打濮州北门,从巳时打到酉时,却未能接近城门。薛崇急得跳脚,苦无良策。镇将李承佑无奈,只得自告奋勇,亲率一队牙兵攻城。

牙兵们见镇将亲自带队攻城,只得随着前去卖命。李承佑率先跳进护城壕水中,只觉冷得钻心。他咬紧牙关,奋力泅渡。在他将要接近对岸时,忽地前胸和右肩分别中箭,顿时血流如注。几名亲兵见状,慌忙架着他返回阵中。

如此折腾到黄昏,牙兵三番五次攻城,死伤七百有余,却未能够接近城门半步。牙兵们又饥又渴,疲惫不堪,一个个躺在地上,再也不肯动弹。

薛崇无可奈何,只得命将士们就地宿营。

牙兵们砍伐树木,点起篝火,胡乱啃了些干粮,而后便一簇簇倒头睡去。

夜半子时,薛崇和将士们睡得正香,濮州城北门大开,一彪人马举着灯笼火把,呐喊着向天平军营地扑来。前面那位壮汉,骑着一头黑骡,手持偃月大刀,正是守卫北门义军主将张归霸。

张归霸挥舞着大刀,如同砍瓜切菜,杀得郓州牙兵头颅滚落一地。小卒子朱温杀性大起,抡起一把长斧,又砍又劈,接连砍翻了二十多个,活脱脱一个杀人魔王,无数牙兵稀里糊涂做了刀下之鬼。

节度使薛崇和行军司马张思泰,来不及寻找坐骑,在几个亲兵簇拥下,徒步向北逃窜。哪想兜头杀来一支人马,为首头领正是黄巢麾下大将盖洪。只见盖洪舞动手中方天画戟,刺、抹、钩、挑,秋风卷落叶般横扫过去,杀得郓州牙兵纷纷倒地毙命。

薛崇和牙兵们反身向南跑,被张归霸截住厮杀,顿时尸横遍野。

薛崇又转回身向北逃跑,张归霸追上来,一刀劈下去,薛崇闪身躲避,一只胳膊生生被劈了下来。恰在此时,朱温赶到,长斧一抡,薛崇人头呼地飞出去一丈开外。

镇将李承佑身负重伤,被盖洪俘获。其余牙兵丢下武器跪地投降,连声哀求饶命。只有行军司马张思泰趁着夜色,带着几名卫卒侥幸逃回郓州。

黄巢接到黄邺请求援兵的急报,命赵璋、黄揆率领三千将士留守曹州,自己亲率孟楷、季达、葛从周等部人马增援濮州。

黄巢赶到濮州,战事已经结束。

黄巢与众将议决,留下黄邺、盖洪守卫濮州,以孟楷和张归霸为先锋,乘胜进击郓州,黄巢和季达、葛从周率领大队人马随后跟进。

行军司马张思泰逃回郓州城,收拢残兵败将,陆续从濮州溃逃回来的牙兵不足百人,加上原来留守郓州的士卒,统共不过三百人马。这么点儿兵力,如何能守住郓州城呢?张思泰左思右想,只有亡命江湖一途了。本来,他之所以逃回郓州,就是为了携带亲眷逃命。

张思泰收拾财货,正准备带着亲眷逃走,不料孟楷和张归霸已经杀到,带领人马围了郓州四门。

张思泰无计可施,只得打开城门投降。

义军没有动一刀一枪,进占郓州城。黄巢却没有下令休整,因为他已决计乘胜攻打沂州。

当年王仙芝率领十万草军围攻沂州,费时百日,不但没有攻下城池,反而损兵折将,死伤数万,使草军元气大伤。其时黄巢虽是偏将,也在冰天雪地之中苦苦坚持三个多月,令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此仇必报,沂州必破,这是埋在黄巢心中一个不可更改的念头。

黄巢毅然传令:以孟楷、张归霸为先锋,进兵沂州!

分兵之后,黄巢率本部人马北上,王仙芝则带领草军余部先后攻占鄂州、安州和隋州,活捉了隋州刺史。草军所到之处,饥民百姓云集响应,短短数月之内,便又扩展到三万多人马。

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上奏朝廷,请求派援兵前来围剿王仙芝。朝廷命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率领凤翔骑兵,赶至隋州增援。王仙芝不愿与凤翔骑兵作战,转兵攻打郢州、复州。

草军转战了一个周遭,又回到蕲州、黄州一带。将士们不停地流动作战,十分疲惫,可若不攻城夺县,便得不到粮饷补充,如今只能继续作战,准备进攻黄州。

驻守黄州的招讨草军副使曾元裕,原本在朝中任散骑常侍,掌规谏过失,乃皇帝的侍从顾问,属于文官之列。曾元裕奉诏任招讨副使,带领所部经洛阳、汝州等地追击草军,抵达黄州、蕲州后,便长期驻扎下来,不再跟踪尾随草军。他仔细观察和揣摸王仙芝行军作战规律,清楚地看出,草军为了就粮和补充兵力,通常不会久驻一地,占领一座城池之后,补充粮草,招收新兵,停留七八日,多则十几日,便会离开,寻找并进攻下一个州县。官军若是一直尾随草军追击,无疑是被草军牵着鼻子走,把将士们拖累得精疲力竭。衡量之后,曾元裕选择黄州做驻地,取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之策,等待草军前来攻城,而后伺机围歼。

黄州位于长江北岸,江水从西北至东南绕城半周,成为一道天堑,易守难攻。曾元裕带来的三千多兵马,加上黄州原有一千多守军,总兵力达到五千余众,防守一个小小黄州城,兵力算是够用了。况且,曾元裕经营黄州年余,将黄州城池修筑得铁桶一般,王仙芝要想攻克黄州城,殊非易事。

尽管如此,曾元裕却不敢疏忽大意,命将士们加固黄州北部和东部城防,储备滚木礌石,并动员城内外百姓助官兵守城。他还严令黄州城外百里之内豪富之家,全都携带钱粮搬入城内,使草军得不到粮饷补充。

草军没有战船,无法自长江江面进兵,只能从陆路进攻黄州北门和东门。守军早已加高了城墙,扩宽深挖护城壕,草军日夜轮番攻城,皆未得手。

曾元裕以逸待劳,命守军将士轮番守卫北门和东门。草军每次进攻之后,守城将士便撤换下去吃饭睡觉,原来休息待命的人马开上城头,应对草军新一轮进攻。如此一来,城头守军始终精力旺盛,而草军将士却疲惫不堪。如此连续攻城数日,草军伤亡竟达六七千人之多。

正值酷暑季节,天气炎热,蚊虫猖獗,草军在野外宿营,将士疾病增多,体力锐减。草军本大多是新兵,未经训练,少经战阵。士卒们见屡屡攻城无果,死伤惨重,再加上疾病流行,故而军心日益涣散。

王仙芝心中窝火,强令将士们继续攻城。然而事与愿违,全军出动接连强攻两日,又白白死伤了一千多人,依然未能攻进城去。

王仙芝气急,要下令再攻,被柳彦璋阻止。柳彦璋说,曹刿论战指出“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如今的黄州城,攻守之势易矣。大将军不可徒逞血气之勇,以致损兵折将。眼下最好是撤兵,改图他处。

仙芝无奈,只得下令撤兵,全军北上,转攻麻城。

招讨使宋威屯兵宋州,坐守观望,一直不与草军交战,天长日久,引得朝廷大臣不满。郑畋等人交章弹劾宋威拥兵自保,观望不前,放纵草贼荼毒千里,糜烂数十州。他们主张罢免宋威,追究其罪责。田令孜和卢携则百般庇护宋威,与郑畋在朝堂上争执不休,但二人心中也明白,宋威一无建树,确有畏敌避战之嫌。于是,田令孜密令宋威尽快出兵进剿草军,否则,便不好再为他说话了。

宋威无奈,只得做做样子,从宋州向南移兵亳州,扬言进击王仙芝草寇,骨子里却仍是避战。此时,黄巢正在攻打沂州,宋州与沂州相距不远,而王仙芝草军却远在千里之外。宋威舍近求远,其意图就是不去救援沂州。

监军使兼招讨副使杨复光,早就看穿了宋威心思,却又无可奈何。宋威是田令孜心腹,宰相卢携的党羽,杨复光不便说什么,说了也没用,只会招来忌恨。他只是在心中揣摸:宋威这样一味避战,看他到头来如何向朝廷交代。

杨复光是一个富有眼光和韬略之人,他长年在外监军,深知方镇节度使和州郡刺史都在拥兵自保,只要草寇不打到自己头上,谁也不会去和草寇拼命。即便草寇真的打来了,能逃则逃,跑不了便降,真心为朝廷卖命出死力者,绝无仅有。朝廷委任的剿贼大使,像宋威、曾元裕等辈,一个个观望不前,消极避战,要指望他们剿灭草寇,近乎笑谈。

鉴于这般情势和军心民意,杨复光以为,只有招安王仙芝方为上策。他曾几度向宋威提议,应该派人与王仙芝、黄巢联络招安之事,然而皆被宋威一口回绝。宋威说辞冠冕堂皇,诸如“只可歼灭,不可姑息养奸、养虎遗患”等等,不容辩驳。杨复光心中暗自发笑,却也无可奈何。

眼看招安之事不能依赖宋威,杨复光便决定自己便宜行事。圣上诏书中不也明明有招安之语吗?我若招安了王仙芝,既是奉诏办事,又利国利民,有何不可?他命心腹判官吴彦宏做信使,秘密前往黄州,寻找王仙芝。

吴彦宏挑选了两名精明干练的士卒作为随从护卫,一个叫鲁平,另一个名胡恒。吴彦宏装扮为商人,鲁平、胡恒扮作仆从,半夜时分三人悄然上路,从亳州南下,经颍州到光州,翻越大别山,跋涉十余日,进入麻城县地界。

这日,吴彦宏三人投在一处乡村旅店宿夜,意外得知王仙芝进攻黄州受挫,眼下正在麻城县城休整兵马。

吴彦宏三人即刻动身,进入麻城,在北门内一家客店住了下来。

次日,吴彦宏在城内转悠了一天,不仅探听到王仙芝住在县衙后宅,且亲自察看了县衙大门和后门。他要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办法,秘密会见王仙芝。

傍晚,麻城县衙内宅,王仙芝与两名小妾饮酒唱曲,以解多日苦闷。他心中不无幽怨,更有几丝惶然,此后草军往哪里去?数万兵马,每日要吃要喝,一天没有五六万斤粮草就过不去。可这么多粮草到哪儿弄去?要靠不停地攻城夺地,打、打、打,杀、杀、杀,可打到何时候是个终了?杀到何地算是个家?都怪黄巢,想当初,王铎、王镣兄弟二人和蕲州刺史裴渥,好不容易把招安的事弄得妥妥帖帖,却全让黄巢给搅黄了。不成!还是要想法子请求朝廷招安,只有受招安,才能做上官,才算是有了好归宿。常言道,要做官,受招安嘛!

王仙芝思虑已定,让小妾为他斟酒,一连干了三大碗,心中顿觉舒畅了许多。

忽然护卫队长前来禀报:县衙后门来了一位客商,说是大将军濮州老家的亲戚,到麻城做麻绢生意,得知大将军在此,特来探望。

王仙芝心下疑惑,却不知濮州老家有哪位做麻绢生意的亲戚。待吴彦宏出现在眼前,更加惑然不解。来人却哈哈笑了起来,道:“在下是朝廷监军使杨复光麾下判官吴彦宏,奉杨大使之命,专程前来拜会大将军!”

王仙芝惊讶得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彦宏兀自取出杨复光亲笔信函递上,王仙芝匆匆看罢,心中暗喜,问道:“若是本大将军受了招安,朝廷会赐给甚般官职呢?”

吴彦宏笑道:“这个在下说不好。不过,杨大使说了,只要大将军归顺朝廷,他一定尽力向朝廷保举大将军。”

“此事嘛,我还要和弟兄们商量一下,请吴判官耐心等候一时。”王仙芝沉吟道。

吴彦宏:“这个自然,在下敬候佳音。”

吴彦宏前脚离去,王仙芝后脚就找来了尚君长。尚君长看到杨复光的来书中没有丝毫威胁恐吓之意,只是以商量的口吻,劝说王仙芝归顺朝廷。信中说,受朝廷招安乃利国利民之举,大将军和将士们也会有个好前程。若大将军仍旧和朝廷对抗下去,不惟天下战乱不休,百姓受苦遭殃,且大将军和万千将士也不会有好的归宿。尚君长心中早已认同了杨复光所说,他自己也和王仙芝一样,觉得前途渺茫,厌倦了流荡不安的征战生涯。早前他就赞同王仙芝受招安的主张,只是想着自己和将领们也要得到一官半职才好。这次,他索性明白地向王仙芝提出,受招安确为上策,但各位将领也须得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王仙芝当即让尚君长代他写就给杨复光的回书,说他长久以来诚心盼望归顺朝廷,十分感谢杨复光招安草军的一番美意,并请杨大使费心斡旋,早日玉成招安之事。

次日夜晚,王仙芝和尚君长秘密会见吴彦宏。二人一再表明接受招安的诚意,并将给杨复光的回书交与吴彦宏,请他带回亳州面呈杨大使。

吴彦宏和鲁平、胡恒回到亳州,向杨复光禀报了与王仙芝见面晤谈情形,并将王仙芝回书呈上。杨复光阅毕大喜。他没料到王仙芝竟然这般热衷于受招安,如此急切地请求归顺朝廷。

为说服圣上和朝廷大臣,杨复光琢磨,最好由王仙芝向朝廷写一封请求招安的呈状,表明归顺朝廷的一片诚心,朝中那班反对招安之人便无话可说了。

于是,杨复光又给王仙芝写了一封书信,对他归顺朝廷的诚心大加赞赏,并要王仙芝写出呈状,以便早日促成招安之事。

吴彦宏与鲁平、胡恒又一次来到麻城,将杨复光的书信面交王仙芝。

王仙芝随即让尚君长写了一封《恳请朝廷招安草军书》。他在呈状中说,自己兴兵举事扰乱天下,犯了弥天大罪,如今已经幡然悔悟,诚心归顺朝廷。请求当今圣明君主,怜悯数万草军将士,早降隆恩,赦免自己和属下罪过,赐给一条生路,以求消弭战祸,致国太平云云。

看到王仙芝的《恳请朝廷招安草军书》,杨复光满心欢喜,但也知道,招安草军之事已不好再对招讨使宋威隐瞒下去,便亲自来到宋威的招讨使衙门,将王仙芝信函和《恳请朝廷招安草军书》交给宋威,请他联名奏请圣上颁发敕诏,招安草军。

宋威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你杨复光作为我的副使,居然背着我与王仙芝秘密勾连,又竟然说服王仙芝诚心诚意归顺朝廷。此事若是办成了,那就是不世之功。我宋某人身为招讨大使,几年来南征北战,亲冒矢石,辛苦备尝,尚且寸功未建,岂能让你杨复光动一动笔头子就占得头功?更何况,你杨复光与我宋威的恩主田令孜是势不两立的仇家,你就是说破大天去,我也不能让你占得便宜。

宋威不动声色,只对杨复光大加称赞,说他为朝廷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自己定会将王仙芝《恳请朝廷招安草军书》驿传急递朝廷。转头却召来自己的亲信、掌书记苏立,嘱咐他将王仙芝书信和书状一并销毁。

杨复光以为大事将成,满怀信心地给王仙芝写信,通报宋威如何赞成招安等情形,让王仙芝做好接受招安一应准备。接下来,杨复光便专心等待朝廷颁布招安诏书,可左等右盼,就是不见有敕使前来宣诏。

王仙芝和尚君长更是等得心焦难耐,按捺不住急切之心,给宋威和杨复光分别写了信函,命楚彦威和蔡温球送往亳州,面呈杨复光和宋威,并探问招安之事的进展。

宋威仍然不动声色,只是热情款待楚彦威和蔡温球,摆设酒宴为二人接风洗尘,要他们回去禀告王仙芝,朝廷定会招安草军,让王仙芝再等待一时。

一心等待招安的王仙芝为表达归顺朝廷的诚心,又一连五次书写恳求招安书状,请宋威和杨复光转呈朝廷。他还多次给宋威和杨复光写信,催问招安事宜。

宋威每次回信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已经催促朝廷颁诏招安。王仙芝和尚君长等来等去,一直得不到招安消息。

转眼四五个月过去,杨复光不能不心生疑窦:若朝廷接到王仙芝请求招安的呈状,还有他和宋威二人的奏章,不可能对招安之事没有回音,即便不允准招安,也早该有敕诏下来了。杨复光隐隐感到,一定是宋威在暗中做了手脚。思量一番,他决定再次瞒着宋威秘密联络王仙芝,让王仙芝直接派人赶赴京城,请求朝廷招安。

杨复光给王仙芝写了书信,命吴彦宏和鲁平、胡恒再往麻城一行。

王仙芝看了杨复光来信,心中十分着急。草军在麻城已滞留数月之久,粮草耗尽,却无法得到补充。因他已经七次给朝廷写了书状,一心等待招安,就不便再攻掠州县,以免坏了招安大事。

不及多做思量,王仙芝便决计依照杨复光吩咐,为表归顺诚意,由尚君长和楚彦威、蔡温球前往西京长安负荆请罪,请求朝廷招安。

尚君长却又提议,此事要与杨复光商议妥帖,最好是请杨复光写好表状,派人一同进京面圣,更为稳妥。

王仙芝遂命楚彦威和蔡温球随同吴彦宏再赴亳州,与杨复光商议进京之事。

杨复光深感王仙芝受招的诚心,精心写好奏状,召来吴彦宏和鲁平、胡恒,命他们携奏状秘密前往颍州,同尚君长等人会合之后,一同进京,并嘱咐三人严守秘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然而,无巧不成书。胡恒偏偏与宋威的掌书记苏立是同里乡亲,二人私下交往甚密,他不慎在苏立面前露了口风。苏立自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便当即禀报了宋威。宋威倒也沉得住气,只是命苏立笼络住胡恒,让胡恒暗通消息,即时禀报行踪,如若不从,则要了他胡恒的狗命!

胡恒不敢得罪宋威,思量来思量去,心里拿定了主意:明里尽心竭力办好杨复光的差事,暗中事事禀报给掌书记苏立,以示他唯宋威之命是从。主意已定,他便将杨复光密令吴彦宏前往颍州,和尚君长等一道去京城请求招安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苏立。

宋威横下心来,召来镇将朱可,命他带领五百人马,秘密开往颍州以西,层层封锁通往京城的大小路口,务必截杀吴彦宏和鲁平、胡恒,而后将贼魁尚君长等押至京城长安,向朝廷献俘请功!

万里长江穿越险峻幽邃的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过了峡州,天地突然开阔起来,河床越来越宽,水流趋于平稳,十分有利于舟船航行和商贾往来。

江汉平原湖泊众多,水网遍布,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富,实乃鱼米之乡。长江北岸古城江陵,是江汉平原乃至荆湖一带最大都会城市,也是长江中游军事重镇。江陵北邻襄阳,连接洛阳和关中,南通湖湘、岭南,西控巴蜀,东达淮扬、江南。正因江陵连接南北,控扼东西,通江达海,朝廷特在此设置江陵府,荆南节度使亦驻节于此。江陵城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贸易繁盛,富庶无比。

江陵城渚宫东邻郭七郎家,是远近闻名的江陵首富。七郎者,乃是其家族中同辈男子排行,实则他只有一个同胞弟弟,一个妹妹。其父已亡故,母亲寡居。郭家虽富可敌国,但商贾乃是最低贱的等外之民,不准骑马,甚至不得穿着平民服色衣衫。商人似乎连名字也不配有,或称排行,或以甲乙丙丁为名,乃是司空见惯之事。

郭七郎自十岁起便随父亲在江湖上行走,除却练习些经商之道生意门径外,就是同艄公舟子厮混,故能当艄掌舵,捉桨划船,还练得一身好水性。

郭家原是绸缎商,购进西蜀、湖湘名闻天下的锦绣绫绢,销往京畿、中原、河朔乃至吐蕃和西域诸国。后来,七郎父亲见西域玉器和南诏珠宝有利可图,便又做起了玉石珠宝生意。

郭家生意越做越大,门路越来越广,一时财源茂盛,声名远播,天下富商大贾争相与江陵郭家交易往来。郭家生意通达三江四海,在江湖上特别讲求“信义”二字,广交朋友,诚信待人,各地商人便常在郭家商号存钱或借贷。

三年前,京城长安大珠宝商贺四向郭家借贷八千缗钱,贷期已过半年,至今尚未归还。贺四与七郎父亲是多年好友,郭父咽气前嘱咐七郎,到京城做生意时一定要去拜见贺四叔叔。

如今郭父去世已逾三载,七郎守孝期满。他记起父亲生前嘱咐,也想到京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便打点行装,带着家童葛二,坐了一辆牛车,一路上骨骨碌碌迤逦向京城而来。

郭七郎主仆二人进了西京长安,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头都晕了。京城街道笔直宽广,楼宇高大宏阔,人物斑杂众多,即便是号称富丽繁华的江陵,与之相比,依然不可同日而语。

郭七郎知晓贺四商铺在一个名叫东市的地方,便一路打问着寻找过来。

长安东、西二市,是繁华热闹去处。东市、西市有二百二十个行当,举凡一切财货物品交易,皆荟萃于此。

东市、西市各占两坊之地,大致为正方形,方围十里有余。两市内各有东西、南北向大街两条,呈井字形,将市区分割为九个相等方形区域。每个方形区域,四周皆为临街商铺,二百多个行当商品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而可说是无奇不有。

郭七郎主仆二人在东市边走边问,边看边叹,如同进了迷宫一般,弄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二人跑了半天,终于在井字的中心区域找到了贺四商铺。

郭七郎抬头看去,不禁惊叹:贺家商铺好生气派!

商铺坐北朝南,一字排开二十间三层门面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直如宫殿一般。正门上方,檐下悬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斗大四字:贺家珠宝。

郭七郎向门仆递上名刺,不一刻,门仆回转来,向七郎一揖道:“郭郎辛苦了,主人有请贵客客厅叙话。”

七郎主仆二人随门仆穿过门廊,进入庭中,但见四围皆楼舍,其宏阔奢丽,前所未见,连连赞叹不已。

三人来到北楼下,贺四已在客厅门外相迎。

往年贺四多次到过江陵,可说是郭家常客,与七郎厮混得透熟。贺四趋前几步,拉住七郎的手,将主仆二人请进客厅。

贺四殷切问道:“尊翁近来可好?”

七郎以袖掩面,悲戚戚道:“先父过世已然三年了。”

贺四惊问:“如何有这等事,尊翁竟仙逝了呢?”

七郎遂将父亲得恶痢不治身亡的经过述说一遍,不觉间饮泣起来。

贺四不由落下眼泪,仰天长叹:“贤尊正当盛年,不想竟先我而去,令人痛煞!”

贺四转而劝慰七郎:“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七郎莫要过于悲伤。如今须照料好老夫人,打理好家业,方是正理。”

郭七郎谢道:“四郎教训得是。”

“郎”是唐人对男子的敬称,无论长幼尊卑,相互之间皆可称郎,乃至于臣子亦称呼君主为“郎”。玄宗李隆基排行老三,朝臣、宦官、宫女皆呼其“三郎”。儿子同样称父亲为“郎”,晚辈称呼老年长者为“老郎”。“郎”之前加排行,更是唐人风习。

贺四又询问七郎完婚否,七郎叹气道:“先父过世,愚侄守孝三年,婚事无从说起。再者,士绅之门无人肯将女子嫁于商家,乡野村姑又不相宜,此事高不成,低不就,也就耽搁下来了。”

贺四问郭七郎:“贤侄这次来京城,可要做些生意?”

七郎回道:“遵先父遗命,专程前来拜望你老人家,请教江湖经商之道。再则,侄儿也想到京城来开开眼界,历练历练,还请四郎不吝赐教。”

贺四心下已然明了,七郎来京城是为清理债务之事,遂抱歉道:“三年前,我向尊府借贷八千缗钱,早该专程送还府上。只因俗事缠身,拖延至今,还望见谅。”

郭七郎忙道:“四郎言重了。小侄家中虽不敢说富足,尚不缺银钱花销,请不必挂怀。”

贺四:“常言说,亲兄弟,明算账。我与尊翁虽亲如兄弟,然借债还钱,诚信至上,这是江湖规矩。再说,我借贷尊府八千缗钱,派了大用场。我用这笔钱,从江南和巴蜀进了绸缎,运至西域诸国,赚了一大笔银子;又从西域购进玉石珠宝,贩卖内地,又赚了大笔银子。不瞒贤侄说,我赚进了四五倍利钱哩。”

郭七郎听得目瞪口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贺四接着说道:“贤侄先住下,明日我便将本息一千万钱的便换交给贤侄,也省却我跑一趟江陵了。”

所谓“便换”,即是到“柜坊”即钱庄取钱的凭证,相当于今世的通存通兑票据,拿着它,便可异地取钱。

郭七郎:“哪里用得着这样张皇,小侄在京城会住些日子哩。”

贺四连说:“好,好,贤侄就在京里多住些时日!”

当日,贺四在京师闻名的紫云楼大摆宴席,为郭七郎接风洗尘。席上珍馐名肴,多是郭七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乳酿凤凰胎、金丸玉叶脍、八盘鲜花等,一道菜就要数百钱乃至千钱。更有白猩唇、栈鹿等山珍野味,七郎更不知其价几何了。

贺四频频劝酒,二人开怀畅饮。渐渐地,七郎有些眩晕,便要告辞,说是去找旅店住下。

贺四不由哈哈大笑道:“贤侄说笑了。我在京城开有三家邸店、旅馆,平日有一半房间空闲,岂能让贤侄到别家旅店寄宿。”

七郎一边谢过,一边琢磨:好个贺四,他在京城到底有多大产业?

要说这贺四,确是京城知名人物,上自朝廷官员,下至细民百姓,可说是尽人皆知。贺四在长安经营着两处最大的珠宝店、四处绸缎庄和三座大邸店,还有一座闻名遐迩的钱庄。另外,他今年又在东都洛阳和淮南扬州新开设了钱庄和珠宝店。贺四虽不敢说是京城首富,却实实在在是最大的珠宝商和钱庄主。

常言道,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得夜草不肥,贺四发迹自有其缘由。

三年前,贺四用借贷郭家的八千缗钱,购进一批和田玉,请来长安玉石雕刻名匠宫廷老玉工崔廷秀,雕出十数件堪称神品的玉器,另外还有不少上乘之作,引得豪门权贵之家趋之若鹜。贺四珠宝店很快闻名遐迩,四方富商巨贾争相前来高价求购。转眼之间,贺家玉器珠宝身价飞涨,抢购者络绎不绝,后来几乎到了一件难求的地步。贺家每日进账的银子,如潮水般滚滚而来,想堵也堵不了,想不收都不成。

此事自然惊动了田令孜的心腹——东市宫使尹希复和西市宫使王士成。

内苑小儿尹希复和王士成,因斗鹅有术,受宠于僖宗,田令孜即命二人分别做了东、西两市的宫使,命二人在东西两市搜罗金银珠宝、天下珍奇以至一应日用之物,奉送内库,供帝、后和田令孜享用。

尹希复和王士成,自以为有当今天子和田令孜撑腰,便在京城内外横行霸道起来。但凡两市所有财宝和珍奇之物,只要尹希复和王士成看上了,一句话就是圣旨,当即定为御用贡品,货主就得乖乖送到内库去。二人高兴时,随意给货主十之一二的物价,若其稍有不快,便分文不给,甚而还要向货主索取“门户钱”和“脚价钱”。

为搜罗更多珍奇珠宝,尹希复和王士成网罗了一帮市井无赖之徒,在东西两市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一时间,闹得京城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贺四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商人,他先前也遭过尹希复、王士成敲诈勒索,气愤痛心。但他看透了世情,认准一条铁律,那便是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做生意,就必须巴结尹希复、王士成这两个强盗,否则便只能徒劳无果,任人宰割。

贺四主动向尹希复、王士成示好,送上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或金银饰品,时不时请二人宴饮,到娼馆狎妓,听曲观舞,寻花问柳。贺四出手大方,宴饮则美酒佳肴,狎妓则佳花名娼。天长日久,贺四与尹希复、王士成成了朋友。

尹希复、王士成搜刮的大量钱财,除贡献内库和田令孜外,中饱私囊数额甚巨。为了增值,洗白财产,他们就把珠宝珍奇拿来让贺四变卖。贺四是珠宝行家,二人何时拿来珠宝,便立即照价付钱,毫不拖延。尹希复、王士成再把银钱借贷给贺四,贺四则总是付给二人高额利息。王士成、尹希复心满意足,也便投桃报李,不仅不再勒索贺四财物,而且公然维护贺四,依仗权势支持贺四垄断贸易,使贺家生意越做越大。

随着商业贸易日益繁盛,四方巨商大贾相互交易越来越需要异地存钱取钱,尤其像长安这样的大都会,开始有商家经营“柜坊”这一行当。所谓柜坊,类似后世钱庄。贺四独具大商人眼光,看出经营柜坊利润丰厚,稳赚不赔,且商机巨大,前景广阔,便决然投入大笔资金,在京城开设柜坊。他以高度信誉吸纳客户,及时兑付资金,受到四方客商乃至众多域外商人信赖。尹希复和王士成见有利可图,也将大笔金钱投入贺四柜坊,贺家柜坊生意愈加红火起来。

贺四知道王士成、尹希复的主子是田令孜,便在逢年过节时托尹、王二人给田令孜送上厚礼,或大笔金银,或珠宝玉器、古董珍玩,博得田令孜欢心。贺四探知田令孜生诞日期,为其大办寿宴,佳肴美酒,山珍海味,歌伎舞女,金石丝竹,无所不备,将田令孜侍奉得心花怒放,飘飘欲仙。

自然,贺四是将田令孜们当作财神供着,当作钟馗敬着,借以打鬼而保佑平安和生意兴隆。贺四对四方客商以诚相待,互惠互利,同舟相济。同行遇到难处,贺四总是慷慨相助,济危解困。故此,贺四在商界有口皆碑,声名远播,八方商客都愿与贺四做生意。这也是贺四财源茂盛、财运亨通的缘由之一。

且说贺四将郭七郎安顿在东市自家开的旅店,又指派一位苍头,细心照料七郎饮食起居。次日,贺四便将一万缗取银钱凭证“便换”交给郭七郎,嘱咐他好生保存。这便换是贺家柜坊的,上面写有郭七郎姓名,在各大商埠随时可兑出现钱。

苍头引着七郎和小童葛二至朱雀门外观望皇城,又到丹凤门外横街瞭望大明宫,马不停蹄带着七郎和葛二浏览西市,逛乐游原,泛舟曲江池,登上慈恩寺塔俯瞰京城。七郎和葛二只见街陌纵横,市井规整,屋宇鳞次栉比,宫殿金碧辉煌,感叹不已,以为长安真乃人间天上。

郭七郎接连游览数日,觉得有些疲累,便说要歇息几日。这日后晌,郭七郎在旅店里闷得慌,便带家童葛二出了店门。他念着朱雀门大街宽敞气派,想到那里再游览一番。

主仆二人出了旅店,跨过南北大街,迎面即是平康里。只见坊门口站着两位妙龄女郎,一个穿红装,一个着青衣,花枝招展,笑容可掬地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见七郎走过,青衣女郎风摆杨柳般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道:“二位郎君,请到奴家书寓吃杯酒吧?”

郭七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两位女郎挽住胳臂拥进坊门,葛二也稀里糊涂跟了进去。

七郎被搀着进了一道侧门,进入庭院,庭中花木葱茏,幽静安谧。进得小楼,迎面是一间布置精巧雅致的厅堂。厅内东首榻上,坐着一位老妪。老妪见有客人来,从榻上下地,迎着客人点头致意。

红衣女子向七郎引荐说:“这是奴家老姆。”

青衣女子咯咯一笑,指着红衣女子说:“这是我家小娘子素素。”

素素向七郎飘飘一拜,七郎连忙还礼。

青衣女子也屈身一拜:“奴家侍女双双。”

素素和老妪邀七郎饮茶,侍女双双随即将茶具侍弄停当。老妪、七郎和素素坐在榻上,双双斟上茶汤,立时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逸出来。

素素双手擎起茶盅献给七郎:“请郎君品茗。”

七郎接过茶盅,此时才大着胆子望了素素一眼:呀,但见她丹唇微启,皓齿晶莹,明眸生辉,顾盼有情。

郭七郎看呆了,茶水溢出烫了手才醒过神来,霎时臊得满脸涨红。素素连忙抽出丝巾为七郎拭去茶水,殷殷问道:“烫着郎君了吧?”

七郎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老妪问起七郎身世,七郎据实一一相告。

老妪不禁喜形于色道:“老身只有素素一个女子,虽疏于教养,尚不算丑陋,愿与七郎结为秦晋之好,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七郎喜出望外,能与素素这般美若天仙的绝色女子结连理,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眼巴巴望着素素,疑惑地问道:“小娘子真愿与我结为百年之好?”

素素略显羞涩,柔柔地说道:“奴家出身鄙贱,如蒙七郎不弃,甘愿托付终身,与郎君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只是奴家年久必然色衰,不知七郎彼时会不会嫌弃奴家呢?”

郭七郎急急说道:“我愿对天盟誓,永生永世,绝不相弃!”

老妪笑道:“盟誓就不必了,老身看七郎也是一个诚信之人。既如此,择日写定婚约就是。双双,摆酒上来!”

双双一边应着,一边行云流水般往来穿梭,转眼之间,美酒佳肴便摆满了一桌。

七郎看过去,但见珍馐美味,清新素雅,与贺四在大酒楼摆设的宴席相比,别有一番景致。

老妪向七郎贺喜敬酒,七郎自然回敬了老妪。

素素含情脉脉,双手捧起酒杯,齐眉高举,向七郎屈身一礼,柔声说道:“请郎君满饮此杯,贱妾终身便托付郎君了。”

七郎慌忙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双双和葛二也接连向七郎敬酒,七郎一一饮了,谢过。

众人意兴正浓,忽闻四面八方街鼓雷动,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双双轻声说道:“关闭坊门的时刻快要到了。”

老妪正色道:“如今七郎已是我家门婿,旅店是住不得了,今晚就在敝舍安顿歇息。葛二郎须得赶回旅店去,明日将行囊搬来,也好一起照应你家七郎。”

葛二早已看出素素是娼女。其时,娶娼妓为妻妾者屡见不鲜,即便是达官贵人,也常常将歌楼酒肆的歌伎舞女收为姬妾。至于富商大贾,娶优伶娼妓为妻妾者,可谓比比皆是。商人和娼妓本就是一个等级,七郎与素素成婚,也算得门当户对,也可说是一段美满姻缘哩。听闻老妪此言,葛二即刻起身告辞,好在东市与平康里仅一路之隔,葛二转身便回到了旅店。

一连数日,郭七郎黏在平康里,没出过素素家门。

倏忽之间,半个月过去,素素知道应该带七郎出去散散心了。

双双陪着七郎和素素逛过东市逛西市,不是入珠宝店,便是进绸缎庄。只要是素素和双双看中的物什,不管是珠宝玉器,还是绫锦绸绢,七郎皆二话不说,照价付钱。

几日之内,素素和双双买来的珠宝珍玩首饰衣料堆积如山,老妪估摸,少说也得花费三十万钱。

素素也曾试探地说:“让郎君破费了。”

七郎却毫不在意:“些许银钱算甚哩,不足挂齿。小娘子还想买些什物,尽管买去,不须说钱不钱的。”

不仅如此,七郎还让葛二拿出十万钱交给老妪,说是日常饮食费用,请一定笑纳。

老妪一家欢喜不尽,觉着遇上了一位有情有义又有钱的好郎君。

郭七郎与素素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或到风景名胜之地游赏,或去歌楼酒肆观舞听曲,饮酒作乐,与乐伎和一帮浮浪子弟厮混。京城纨绔子弟、斗鸡走狗之徒,还有一众市井无赖,如顾七官、李十八、陆五郎等,见七郎为人慷慨,挥金如土,便像绿头苍蝇一般整日围住七郎,宴饮游乐,斗鸡赌博,成了七郎的狐朋狗友。

一年时间倏忽而过,郭七郎终日花天酒地,挥霍无度,银钱用去了三四百万。贺四还给他的本息一千万钱,已经花掉了三四成。其间,贺四也曾几次提醒劝诫七郎,不要坐吃山空,到头来一事无成,可七郎却不以为意。

贺四本想催促七郎尽快返回江陵,却又听到王仙芝草军在荆、襄一带攻城略地的消息。贺四既怕路途不平安,又顾虑七郎如此厮混下去无法开销,不免左右为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