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疯子
众人转身一瞧,见一前一后进来四个人,两边的弟子便都叫起师傅。原来是宋启云和史云都一起赶到了。后面跟的人正是张家璧和四眼。
两位馆主本来正参加福建船帮举办的午宴,四眼跑进去报讯后,他们知道弟子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闹起来就非同小可,哪里还敢逗留,赶忙离席。恰好张家璧也代表张家来参加祭祀活动,见师傅和史云都面色慌张,赶忙跟出,开了轿车载着他们往拳馆赶。
一路上,听四眼大致说了事情经过,史云都听到文鼎居然敢一个人追去他的拳馆,不禁对他产生了兴趣。在烟台这地面,他跟宋启云的关系还算不错,便直接问起了文鼎的来历。
宋启云叹口气说:“不瞒史兄,这个宋文鼎正是小犬,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惹祸精,来拳馆不到半年,经常闯祸,让我好生难为。”
史云都故意惊讶,“原来是启云兄的儿子,怪不得敢孤身闯我拳馆呢!”
“都怨我教子无方,还望史兄多加海涵!回去后我定然重重责罚!”
“启云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平日里你对我多有帮衬。文鼎也算我侄子,如何肯难为他。”史云都嘴上说着,眼睛却瞥向一边,显然是话不由衷。
“那我就先行谢过了。”宋启云心里很清楚,史云都虽然嘴上说不计较,其实心里肯定不会痛快。两家弟子起了摩擦,拳脚不长眼睛,有受伤的大不了赔点医药费,可要是打进人家拳馆门去,这事便闹大了。
这算是毁人家门面,砸人家招牌,大家都是靠着名气吃武行饭的,以后又如何在烟台这地面上立足?所以宋启云心下忐忑不安,害怕文鼎在洪拳馆里闹得凶了,最后不好收场。
轿车左右颠晃着,他的心也七上八下,张家璧为了赶路,不断地按喇叭,弄得车里的人也心神不宁。看着宋启云脸色阴晴不定,史云都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鼻烟壶,凑到鼻孔熏了熏,然后美美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慢条斯理地说:“宋兄别急,我那大徒儿就在馆里,想是应该能镇得住!”
“你说的是铁旋风?”
“对,有他在,相信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宋启云当然知道铁旋风的实力,那是少壮中的一个厉害角色,干笑几声,“那就好,那就好……”但毕竟底气有些不足,他开始担心文鼎会在铁旋风手下吃了大亏。
车子赶到拳馆门口后,别看两人在路上时还强自镇定,到后却不敢再耽搁,匆匆进去,张家璧和四眼也急三火四地在后面跟着。
练武堂内,虽然黑压压地围着不少人,看上去闹哄哄的,却只有两个人在比武,两个馆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宋启云更是忍不住偷偷擦了一把汗珠子,他最担心的群殴混战并没有发生,真是上天保佑,要是把人家拳馆毁了,这局面可真没法子收拾了。
铁旋风和文鼎正僵持时,宋启云出声制止了他们,他气呼呼地走进场中,瞪着还躺在地上的文鼎,喝道:“畜生,你还不给爬起来,嫌丢人不够吗?”抬腿就踢。
文鼎早一个骨碌闪开了,宋启云大怒,“好小子,你还敢躲!”又要抢上去打他,却被德正死死抱住。
“师傅,师傅,你消消气,这事怨不得师弟,都是我引起的,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宋启云斜眼一瞥,看到史云都和弟子们都在冷眼看着,知道要是不有所表示,人家是难能善罢甘休。“你们这些不听话的东西,还不给我跪下!”
德正知道这次他们闯了大祸,听师傅一发话,马上噗通跪倒在他面前。宋启云脸色铁青,一把将他揪起来,“混账,你们跪我干什么?还不赶紧地去拜一下洪拳祖师爷!”
德正方才明白师傅是在用怀柔手段,赶紧招呼师弟们过去跪拜,只有文鼎跪得勉勉强强,心说,我又没有打输,凭什么下跪!
宋启云看着他那副懒散样子,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大声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好生给我悔过,放心窝子里好生想想,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练武先修德,难道连这一条门规都忘了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见弟子们砰砰砰砰磕了不少头,方才道:“好了,都给我滚起来!”德正等人这才拖拖拉拉地站起来。四眼弯着腰,朝文鼎不住眨眼睛。
宋启云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一名弟子的屁股就来上一脚,“磨蹭什么,还不过去给史馆主赔大礼?”
螳螂拳弟子听了这话,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文鼎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去。德正却晓得师傅的脾气,不敢违背,连声催促,弟子们才懒洋洋地走过来。一边的洪拳弟子都嘿嘿地偷着乐。
史云都却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赶忙道:“岂敢,岂敢,孩子们闹着玩,算不得什么大事,又没擦着伤着,再说,我这边也有理亏的地方,总不能都叫你担着……”
德正和师弟们听他这样说,便收住了步子,宋启云却视而不见,大声道:“史兄你一定要受他们这礼,此外,我今晚还要在三合聚摆一桌请你,权当赔罪。”
史云都赶忙摆手,“宋兄,你这么做就叫我汗颜了。难不成,你也想叫我手下这帮兔崽子给你赔罪?”
宋启云看着史云都,见他说的是真心话,便哈哈大笑,“那好,今晚这桌酒便不算谢罪酒,算你我的结交酒如何?”不等史云都答应,就转头对张家璧说,“家壁,晚上你辛苦一趟,过来接接史师傅!”
“好的,师傅!”张家璧赶忙答应着。
史云都推却不过,只得一抱拳,“那我就领受了!”
文鼎却觉得有些郁闷,紧绷着张脸,走过铁旋风跟前时,尽管心里很佩服对方的身手,还是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铁旋风却哈哈大笑起来。文鼎愠道:“你笑什么?”
“你的功夫也算过得去,不过,身为螳螂拳弟子,偏偏喜欢躺下来打,不算好汉,要是你能用螳螂拳赢我,那才是英雄!”
文鼎被他激得热血上涌,大声道:“好,你等着!过不多久,我就会来找你的!”
铁旋风抱着双臂,笑吟吟地道:“好,我等着这一天!”
一行人回到螳螂拳拳馆后,宋启云少不得又训斥弟子一番,不外是他们逞强好胜,不守武德之类的话,最后全体罚贴墙倒立一个钟头。对于带头闹事的德正和文鼎,却又额外加大处罚力度,他们还要另外扎马步一个钟头,两条胳膊上各挂着一块黑砖。
原本,文鼎与师兄弟们有隔阂,常常被他们孤立,可经历了这次闯馆事件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就此拉近了。他被罚贴墙倒立时,那些弟子们也过来陪着他们一起站马步。大家热络络地扎成一堆,谈笑风生,哪里像是在受罚。德正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心有不甘,但德正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这小子今天还出手解了自己的围,于是也强笑着过去跟他说话。他知道文鼎骨子里很好胜,便想继续给他添把火,于是说起了宋启云和姜铁桥年轻时学艺的事来。
宋启云性格坚忍,好斗成癖,学了螳螂拳后,只要听说某地有高手,必去访友较艺,未尝有过败绩。至于另一位螳螂拳好手——文鼎的姑父姜铁桥,年少时更喜欢逞强好胜,比之宋启云有过之而无不及,为此,他们没少受师傅责罚。
有一年,他们曾在烟台一天之内,连挑了七家拳坊,威名大振,从而也惹来不少武师的忌恨。两人在学完螳螂拳的必杀技“八肘”之后,又背着黄包袱联袂下沧州,挑战各路好汉,竟然也没败过。从此,“学会八肘,神仙也不留”的说法不胫而走。
文鼎听说父亲和姑父年轻时也这么好勇斗狠,不禁大为兴奋。以往他便知道,爷爷宋劲竹当时之所以愿意把大姑许配给姜铁桥,便因为他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更让文鼎感到惊奇的是,父亲年轻时候原来也是个闯祸精,甚至比姑父还歹毒。因为宋启云平日里总是训诫他,不得惹是生非,言谈举止透着几分儒雅,一点也不像个爱惹事的人。
可是,为何要背着黄包袱呢?对于这条江湖规矩,文鼎并不知晓。德正便跟讲解。一个武林中人如若背着黄包袱出游,便有自诩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意思。黄色不是普通人敢用的色泽,背上黄包袱,便像自封为“武功皇帝”,武林同道要是提出挑战,背黄包袱者万万不能推脱,即便被打死了,官府衙门也不会追究。
故而,一般背黄包袱走江湖的,多不超过一年就要解下,委实此举太过凶险,每天都会遭遇挑战,一不留心就会把命送上。
听了德正这番话,文鼎心血澎湃,他暗暗立志,将来学好了螳螂拳,一定也要背着黄包袱去闯荡江湖,挑战各路好汉。练武嘛,就得多经历实战,好武功就是跟人打出来的,你打败别人长气势,别人打败你得教训。
如今,姑父和父亲年轻时的作为更加证实了他这个想法,他练功的劲头更足了,接下来,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打败那个铁旋风。
当夜,宋启云很晚才被张家璧开车送回来,一身酒气,文鼎知道他是去三合聚请史云都了,便觉得有些憋气。
因为没半点睡意,文鼎又去院中打了一阵子沙包,想象着白天铁旋风使出的招数,细细揣摩着。不经意地一扭头,竟发现宋启云披衣站在门口。
“爹,你怎么起来了?”
“兔崽子,就是睡也被你吵醒了!”宋启云笑骂。
文鼎嘿嘿笑着走过去,“那你就别睡了,趁早教我几手吧!免得我出去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你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宋启云瞪了他一眼。
文鼎笑嘻嘻地说,“爹,你今天太怂了!”
“哼,你干脆骂我是脓包得了!”
“爹,听说你年轻时很能打,经常跟姑父去踢人家馆,真有这事?”
“你听谁说的?”宋启云皱眉道,“学螳螂拳可不是让你们去跟人打架……”
春天的夜晚不冷不热的,夜风吹过,还送来了墙外的花香。宋启云忽然伸手打了个哈欠,胳膊慢慢收回时,突然变招,朝文鼎小腹打去。
文鼎有些走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宋启云早已变招,一手封喉,一手击肋,竟然是洪拳中的猴形,这一招铁旋风也使过。
文鼎双手一按,身子呼地弹了出去,惊道:“爹,原来你也会打洪拳!”
宋启云微微一笑,收了势子,“这算什么,螳螂拳又名十八凑,里面包含了古传的十八家拳法,其中就有洪拳的招式!”
“太过瘾了!”文鼎兴奋地一拍巴掌,“我猜想啊,创螳螂拳的老祖师当年肯定挑战过好多英雄好汉,才会学了十八路拳去!”
“别光想着挑战,重要的是练好功夫!”宋启云说着,又开始发动攻势。
文鼎一边迎战一边吆喝,“功夫练成了,我也要去会遍天下英雄,把螳螂拳变成十九凑,二十凑!”
月下,地上的两团黑影嗖嗖乱转,一老一小灵活地打斗着,并念叨着口诀,“螳螂七字化为成,看打采移不落空。前步引进后步跟,五门六法变化生。”
此时,他们都没想到文鼎的外号已经开始慢慢传开了。用不多久,烟台人就知道螳螂拳馆出了个打架不要命的“二疯子”。
宋文鼎当然没忘记那个铁旋风,半个月后,果真再次登门挑战,结果是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当文鼎第三次闯馆,两人依旧是战成平手。因为文鼎熟悉洪拳的打法同时,铁旋风也熟悉了螳螂拳的路数,结果,两人不打不成交,最后居然成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