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和他的伙伴们从前很喜欢在朽木建造的世界里玩，所以他熟悉这味道。除了泥土中的家，朽木可以说是蚂蚁们的第二个家。无论他们怎样在朽木里嬉戏、玩耍、追赶，没有生命感到疼痛。在这里，只有欢乐，彻底的放纵和无忧无虑的畅快。朽木因此而重新焕发了无尽的生机，他翻滚，他大笑，他高呼，与这些快乐的千千万万的小精灵们在一起，卸去了活着的重负，忘记了生命的复杂，腾出身体里面曾经塞满各式各样负累的空间，让给这些快活的小家伙们游戏、打闹、寄居，他是多么开心，每一天都可以听到这些小东西们愉快的笑声，亲切的交谈，以及他们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奇闻趣事。他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身体内穿梭，在自己的肌肤上蹦跳，他心里不知多欢乐。这就是朽木的幸福生活，蚂蚁们的自由天地。

细细品味了一番这股熟悉的味道，小蚂蚁才放心地睁开眼睛，打量起自己的所在来。他一睁眼，便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他对蜘蛛的恐惧感仍然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他这才发现，他的头顶已是一片雨过天晴的明亮的蓝天，那只可怕的蜘蛛也不知被大雨冲到了什么角落，不见了踪影。他发现自己无力地趴在一根斑驳腐烂的朽木上。朽木四周是浑浊发黄的流水，上面还漂浮着诸如干草、荆棘、杂物、死尸之类的东西，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在小蚂蚁心里，洪水和蜘蛛一样是可怕的，可这会儿，他却对时常给蚂蚁社会带来灾难的洪水有了全新的认识。因为，洪水头一次救了他，把他从蜘蛛的魔爪下拯救了出来。过去，他一直认为，洪水和蜘蛛是蚂蚁社会生存面临的两大威胁，每一次洪水来临，蚂蚁社会都要为此劳碌奔波，东奔西跑，甚至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曾经幻想着，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洪水，那该多好啊，那种疲于奔命、忐忑不安的日子也许就可以结束了。不过，现在他对洪水有了一种新的情感。他想起了上D在《旧约·创世纪》中发起的那场在大地上肆虐了四十天的大洪水。那场洪水淹没了山岗、平地、房屋、一切贪婪无耻的人和无数的虫鱼鸟兽，唯有他钟爱的诺亚方舟上的人们和优秀的动物植物种类幸存了下来，成了新世界的先祖。此刻，小蚂蚁正在幻想着，朽木就是方舟，他就是上D眷顾的幸运儿，而那只贪得无厌的蜘蛛，这下已被上D洒下的滔滔洪水吞噬了。他开始试着去理解上D，揣测上D的心思：“圣明的、慈悲的主把我这小小的生命置于脱离厄运的方舟之中，一定有更高的旨意，昭示我去完成更神圣的使命。”小蚂蚁一想到这里，便感觉自己立刻高大起来，一望无际的洪水，及其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上D为他刻意安排的，他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朽木上俯视万物，是上D要让他成为灾难之后的新救星，成为统治地上地下天上水中飞鸟虫鱼走兽的新的管理者。人类显然已经失去了资格，上D在梦中对他的启示是明白无误的，人类只不过是一群苍蝇而已，一群嗡嗡乱叫殊死挣扎的苍蝇而已。

经过这一番解读，小蚂蚁重拾了对蚂蚁社会的信心。这是他离开大蚂蚁以来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欢乐和充实的感觉。他激动得只有在心中不停地默念上D的名字才能使自己保持一点清醒。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站在方舟的顶舱，向全世界挥手致意，大声宣布：“蚂蚁社会来了，蚂蚁的世界到来了。”

上D的拯救和恩宠，确实让小蚂蚁震惊不已和措手不及。不一会儿，他就因过度兴奋而昏倒了在甲板上。

小蚂蚁被黑压压的一片蚂蚁簇拥着，高高地站在蚁群之上，盛装着身，热情洋溢，高昂着头，满心欢喜地检阅着由他亲自建立起来的新世界——蚂蚁们当家作主的世界。望着自己脚下、大地上浩浩荡荡的蚂蚁们，他不由得感叹道：“上D，看看我们蚂蚁社会的众民吧，人类社会的掘墓者，您委托的新世界的主宰，是多么壮观、多么团结、多么和谐啊！相信我们吧，我们虽然小巧而精致，但我们的勇气、信心和力量的联盟足以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的功绩绝不会逊于骄傲自大、贪得无厌的人类，也必将证明您的选择是正确而英明的。”

满目是汹涌的蚁群，满耳是赞美的欢呼，小蚂蚁一面为自己庞大的王国而自豪，一面不免有些疑惑：“天空为何不见有小鸟飞过，林中为何不见有野兽走动，水里为何不见有鱼儿游耍，四处为何不见有人观望，新生的蚂蚁帝国的庆典为何这么冷清。我记得，当初人类当着老大的时候，是多么地风风光光，多么地轰轰烈烈，多么地耀武扬威，多么地飞扬跋扈，所有的飞的、走的、爬的、游的无不老老实实、恭恭敬敬、惟命是从，即使这样，还得小心伺候着、提防着、躲避着、供奉着，否则人类一发怒、一贪婪，他们的命就不保了。他们那么胆颤心惊、颤颤巍巍、谨小慎微地在人类社会的铁蹄和魔爪下过着忧心重重、忐忑不安的日子，而今，我们蚂蚁社会当了家，我们满怀慈悲、良善、友好、同情、博爱之心，承上D之命，和造物主亲手创造的一切做朋友，共同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可是，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们一起庆祝这伟大光辉的时刻呢？这不仅仅是我们蚂蚁社会的荣耀，它是全体造物们的荣耀啊！”

这时，沸腾的蚁阵中急冲冲地挤进来一只身强力壮的黑蚁，向他报告说：“大王，前面有一只凶猛的蜘蛛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小蚂蚁一惊，生怕自己没有听清楚，再问了一句：“什么？”那只气喘吁吁的蚂蚁几乎是叫着回答道：“前面有一只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