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人和蚂蚁的急切期待中，“当……当……当……”的敲击声果然再次响起。人即刻意识到，这必定是附近某个人特意制造的声音，其他任何生命都不可能发出这么有意识的声音。这声音多么像是从他内心发出的，孤独，无助，焦躁，呼喊，求救，渴盼，每一击都像是敲在他心上。如果这次自己再不做出呼应，也许这声音就会永久消失了。他屏住心跳，运足力量，准备再做一次努力。他能感觉到腿上的伤口在撕裂，一股剧烈的疼痛穿透全身。他借着这股抗拒疼痛的力量，用力蹬了一下脚，只听得轰隆一声有石块从头顶上方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腿上，对方的敲击声也随之急促起来。他顾不上自己的危险，又一次运足力量蹬了一脚，石块霎时“哗啦哗啦”如雨般打了下来。尽管他的伤口扎心般地痛，但为了保持与对方好不容易建立的联系，他强忍着，坚持着。心想：“谁说石头不能说话？谁说石头没有感应？如果生活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所打断，如果生命没有被投入如此黑暗的深渊和孤独的境地，也许终其一生谁也不会想到，石头也能充当生命之间的传声筒，在某个时候，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石头也能说话，石头也能发挥人所不能发挥的神奇作用。谁会想到呢？有一天竟会依靠石头来说话。”在一阵急切的回响之后，对方的敲击声渐渐地弱下去，弱下去。人赶忙收紧自己的思想，去追听那声音。

小蚂蚁听到那声音响起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甚至不顾大蚂蚁的死活，爬到他背上去抬头探望。这次，凭着他灵敏的听觉，他一下辨清了那声音的来源。这声音是从人身侧的墙壁后面发出来的，敲打声跟上次一样非常有规律地响着但却显得很无力。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但他明白那是求救的信号。假设是正常情况下发出的声音，不会这么微弱、乏力，听上去有种凄厉的感觉。忽而，那声音急切地敲打起来，显得有些慌乱和狂喜。同时，他感到身旁落下了一颗炸弹，飞起的弹片打到了他身上。他赶紧往别处逃，接着又是一阵枪林弹雨，落到了他的头顶。慌忙中，小蚂蚁不知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几条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腿全都陷了进去，动弹不得。小蚂蚁拼命挣扎，不仅气力耗尽，而且还折损了两条健康的腿。等四周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次同样一无所获。

大蚂蚁发现小蚂蚁的时候，看到他正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费尽全力才一点一点把小蚂蚁从粘稠的血泊中把拉了出来。人的血液染红了小蚂蚁的全身，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浴血奋战的英雄。只可惜，他的六条腿于今只剩下两条腿可以爬行了。见到大蚂蚁，他忍不住失声痛哭，回想起这一路来的艰辛和遭遇，他更是哽咽不止。他已经对上D彻底地臣服，在命运面前，他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对大蚂蚁这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他深怀感激。一路逃难，一路相互救助，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你我之分了，他决心把大蚂蚁当做再生父母一样敬重和侍奉，再也不抛弃他，躲避他，怨恨他。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D的旨意，命运的安排。小蚂蚁闭上双眼，默默地在心中求祷：“愿上D保佑，我和大蚂蚁绝处逢生，逢凶化吉，早日见到光明。您如果一定要把我们带走，那也求您把我和蚁王一起带走，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求上D保佑！”

大蚂蚁一直呵护在小蚂蚁的身旁，他想找点什么话来安慰一下他，可是除了上D之外他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安慰之词。但他怕一提到上D又会激怒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家伙，只好在内心悄悄地为他祈祷。如果大蚂蚁此时知道了小蚂蚁对上D态度的彻底转变，他不知会有多高兴。他对小蚂蚁唯一不可理解的，就是他对上D的极端藐视和仇恨。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小蚂蚁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自己，置同伴的生死于不顾。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中缺乏对上D的信念和敬畏。一旦上D驻入他的心中，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怎么样才能让他信仰上D呢？”大蚂蚁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实现这个愿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蚂蚁一次又一次地犯下上D不可饶恕的罪行。他既为他屡屡冒犯上D的行为感到担忧，又为他残酷无情地对待自己感到气愤。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弃对小蚂蚁信奉上D的期望。因为这一路走来，他发现小蚂蚁虽然不畏上D，但他的心地还是非常善良的，如果不是小蚂蚁的帮助，他早已命归黄泉了。

传说中，上D是不会睡觉的。他有无数只眼睛，无数只耳朵。也许是小蚂蚁的诚心真的感动了上D，也许是上D真的看到了这两个历尽磨难、相依为命的可怜生命，那意味着生的希望的敲击声第三次响了起来。

小蚂蚁和大蚂蚁同时振作起精神，谛听着这死寂中唯一跳动的声音。这次，他们完全摸准了声音的方向。这声音就是从他们身后的水泥板后面发出来的，他们已经微微地感觉到了那敲击所引起的振动，这是高大聪明的人类所不可比拟的。在自然灾害面前，动物有远比人类敏感得多的神经和发达得多的智慧，人的愚钝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显得有多么地幼稚和可笑。当人类在不顾一切地破坏地球，向空中和地下扩展生存空间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知道，动物们在笑他们自掘坟墓，植物们在为他们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