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打了两次痛快的喷嚏之后，人顿时感到全身通透了许多。耳朵里的奇痒和鼻子里的堵塞也消失了。但他依然不能动弹，这让他感到很苦恼。唯一能转动的是他的眼睛，可是周围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眼睁睁地瞪着黑暗，张耳聆听四下的动静，或许会有一丝光亮透过黑暗，一点声响打破寂静。

他默默地等待着、祈祷着，他相信奇迹一定会发生。这时，他又想起了他的孩子们。那些天真可爱的脸庞、跳跃舞动的身影、清脆欢快的笑语，充满了他的整个脑海。在那一声大喊之后，他就和这些孩子们彻底失去了联系，好像被分隔在了两个遥远的世界。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除了回忆、思索和空空的牵挂，他什么也不能做。心像飘出了心窝独自在黑暗和寂静中徘徊，他从生思考到死，从现实思考到梦想，从家人思考到朋友，从个体思考到大众，从肉体思考到灵魂，从人间思考到天堂，……，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幻象、无数的情境争先恐后地包围着他、压迫着他，让它辨不清哪是来路、哪是去路，哪是自己、哪是影幻，他明明看到孩子们在前面奔跑欢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过度的精神活动让人很快陷入了疲倦的状态，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一心倾听。

小蚂蚁刚想躺下来休息，远远地传来一声巨响，他以为又地震了，抬起头来想看个究竟。这一看，吓他一大跳，他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大蚂蚁。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确认真实，他不顾全身伤痛，拖着身子挪了过去。大蚂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小蚂蚁害怕地探头过去闻了闻鼻息，才证实大蚂蚁还没有死。不过大蚂蚁这副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小蚂蚁瘫倒在地，他不敢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次大地震和生离死别之后，他们俩竟然又奇迹般地相遇了。他不得不对冥冥之中的上D有所敬畏起来，如果不是上D暗中操控，这一切会如此巧妙地发生吗？看来，在上D的注视之下，他要想把大蚂蚁甩掉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小蚂蚁看了看身旁摔得惨不忍睹的大王，对上D又恨又怕，对自己生不逢时深感悲悯。不管大蚂蚁是死是活，他都注定要跟他在一起。逃避、躲避、抱怨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弄得个两败俱伤，不可收拾。小蚂蚁终于明白了，藐视上D和对上D表示怀疑意味着怎样的下场。他彻底放弃了逃跑和丢下大蚂蚁不管的想法，坐在大蚂蚁身旁静候上D的安排。

当人和蚂蚁同时平静下来陷入沉思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仿若是从地缝深处传来，一下一下的，阴森可怕，像是有人在敲地狱的门。人和蚂蚁顿时警觉起来，屏息静气地倾听，他们都想尽快地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很特别，跟地震时那种乱哄哄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不一样，它有节奏，有起伏，有轻重，好像要表达某种意思，但又不是很明确，因为毕竟太单调了，除了“当……当……当”的敲击声之外，似乎没有更多的变化。

听到这声音，人很兴奋，倦意全无，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声音不像是大自然发出的，必定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弄出来的。他不由得高兴起来，这证明这洞窟里、这黑暗中还有其他生命存在，而且最有可能的是人。到底是什么生命呢，怎样跟他打招呼呢。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自己也许能弄出点什么声音来跟对方呼应，对方不就能知道了吗？他张了张嘴，想喊出声来，却发不出声。他动了动手，却发现手根本不听指挥，要弄出声音几乎不可能。他接着又动了动身体的各处，都是一样，没有知觉。怎么办呢？人痛苦地挣扎着，整个脑子里充满了那时强时弱的敲打声。

不过，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声音嘎地一声停止了，人心一沉，好像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样，思维和血液全凝固了。

刚听见那声音时，小蚂蚁既惊奇又激动，他用力推了推身旁的大蚂蚁，希望与他一起分享这难得的喜悦。他连续推了几下，大蚂蚁依然没有反应。他独自循着那声音往前爬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些。可是，那声音时大时小，不一会儿就消失了。他呆在那儿，继续在心里琢磨着那声音的事儿。凭他经历了这么多次地震的经验，他确信，这个绝对不是山崩地裂的声音，应该是某种和我们一样被困在地下的生命发出的声响。尽管那昙花一现的声音已停止，但那声音的余音仍然在他耳畔回响，他不再感到孤独难熬，而且心中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鼓足力气爬回到大蚂蚁身边，期盼着大蚂蚁快点醒来，以便告诉他刚才所经历的那不可思议的一切。

人和蚂蚁都不愿意放弃希望和努力，他们同样地坚信那声音会重新出现。人在恢复清醒之后觉得眼前最迫切的问题仍然是如何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一边思考一边费尽全力想挪动自己的某个部位，从而弄出一点声音来让对方感应。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笨重的石头一般，全身乏力，怎么也挪不动。除了耳朵能听和脑子能想之外，他没有一点办法做一个平时看起来轻而易举的动作。小蚂蚁呢，相对于高级的人类来说，他的想法和痛苦也相对少一些，他绝不会想到通过声音去回应对方，即使他能弄出点声音，这声音也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期望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机会，让那声音毫无意义地从耳边消逝。至于如何去抓住这个机会，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一会儿定神听听，一会儿瞧瞧大蚂蚁，无论奇迹在哪一处出现，对他来说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