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询问笔录

最近，我们辖区的两个派出所连续出了三起抢劫案件的现场，受害人都是夜晚回家的时候遭到陌生男子尾随，从身后遭到持刀威胁和抢劫。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三起抢劫案的受害人对犯罪嫌疑人的描述基本一致，而且嫌疑人的作案手法相似。经过初步分析，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嫌疑人连续作案。

因为最初的笔录都是派出所的民警记录的，有一些作案细节需要重新进行核实，所以李队要求我们重新对受害人进行询问，务必对案发过程进行详细核实。

因为案情相对简单，我被安排跟刘博一组，负责联系事主到刑警队重新做询问笔录。对于我来说，虽然刚参加公安工作不到半年，但是对于这样的询问笔录，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刘博虽然与我同岁，但由于他参加工作早，在队里已经是骨干力量了。在我们这些新人面前，他更是喜欢摆老大哥的姿态，这种询问笔录的事，他自然不会亲自操刀。

这一天，我联系了其中一个事主到队里做笔录。刘博先跟我一起简单地跟这位女事主交流了一下，然后他接了一个电话便准备离开。他让我自己给事主做询问笔录，等笔录做好了再拿给他看。

我先给事主解释说因为现在刑警介入了这个案件，所以需要她来刑警队再做一次笔录，事主对此表示理解。她也是第一次到刑警队，感觉很新鲜，表示绝对配合工作。开始做笔录之前，我再次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有关笔录的询问重点，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开始了。整个询问不超过40分钟，让事主签字确认以后，我信心满满地拿着笔录去给刘博看。本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

看完笔录后，刘博抬起头看着我说：“你问完了？”

我说：“是啊，问完了。”

“该问的都问了？”

“问了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预兆，刘博听完以后，顺手就把我刚刚做的笔录给撕掉了。他一边撕，一边对我说：“回去重问吧，你刚才记的没用。”

我一下子有点蒙，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刑警队就是这样，对于老同志，年轻同志根本不能反驳，尤其是像我这样刚刚参加工作的。我低头捡起被撕碎扔在地上的询问笔录，走出了房间。说实话，我心中是有点不服气的，但是并不敢发作。走到事主所在的房间门口，我又将刚才的问题认真回忆了一下，心中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应该是有问题没问仔细吧。

我再次走进房间，很不好意思地跟事主解释，说需要再加一些问题。这次，我把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个遍，再次让事主签字确认以后，拿着新的询问笔录去找刘博。

刘博看完询问笔录以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都问到了吗？”

我看着他说道：“是啊。”

结果，材料还是被他不留情面地撕掉了，没有任何说明。我的内心有点崩溃了，想着我的材料没有问到核心问题，重新再记不是问题，可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去跟事主解释……当时我的脑子真有点乱了。我硬着头皮再次走进那个房间，事主看见我，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只能说还需要再追问一些问题。可想而知，人家是多么不情愿，忍着不耐烦，又配合我做了一次笔录。这一次，我没有再让事主签字，直接把材料送到了刘博手里。我感觉他都没有认真看，他也没有问我任何问题，直接撕掉了材料。

这下我有点忍不住了，直接问了句：“你别撕了，哪儿有问题你直接说啊？我加上去不就完了吗？再说了，我觉得我问得已经很详细了啊。”我感觉自己的音量提高了很多，甚至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刘博只是说：“你如果自己找不着问题，就永远记不住。回去再问。”没等我说话，他就转身走了。

我再次捡起被撕掉的材料，彻底不知所措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事主了，她已经在那个房间坐了3个多小时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再次跟她解释，用我刚刚参加工作、业务还不够熟练作为理由装可怜，希望对方能谅解。那个女事主应该也感觉到我是新人，虽然她很不高兴，但并没有再埋怨。而且，她还安慰我，说她能理解。在她的协助下，我再一次完成了询问笔录。

这一次拿着材料去办公室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刘博是不是故意在刁难我。我有什么事情得罪他了吗？我已经返工三次了，并没觉得还有什么没有问到的问题。时间、地点、环境、被抢劫的物品以及嫌疑人的相貌、口音、衣着特征、作案工具、逃跑方向、是否伤人、是否有同伙、有没有交通工具等，无一遗漏。一份简单的询问笔录，从最开始的三页纸到这次已经变成六页纸了，而且我觉得有些问题根本没用，但我还是问了。我心中暗想，如果这次刘博再说我的材料有问题，却说不上来问题是什么，我就要跟他好好理论一下了。

果不其然，材料又被撕了，刘博还说：“你这简单的材料怎么越弄越复杂了啊？”

我一下就来气了：“那你说，到底哪儿有问题，我觉得没有问题。不行咱们找李队去，让他给看看。李队长要是也说有问题，我就认了。”

刘博听我这么一说反而笑了：“其实你这个材料第一次的时候就算做得不错了，要说有什么大问题呢，也没有。”

我一看他这么说，更加认定他是在故意找我的麻烦。正准备跟他翻脸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但是吧，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要是抓了嫌疑人，那我们的材料是不是直接就会影响嫌疑人将来的量刑问题啊？”

“那肯定的啊。”

“对啊。那你知不知道抢劫罪最后的量刑，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根据嫌疑人抢劫财物的数量和价值来决定啊？”

“对啊，这我当然知道啊。”

他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不问啊？”

我不服气地说：“我问了啊，她被抢劫的钱啊，手机啊，我都记清楚了啊。”

“是，这些你都记了，那装钱和手机的包，你怎么不给人家算上啊？你是不是应该问问包是什么牌子的、花多少钱买的？有没有发票啊？算不算被抢物品的价值呢？”说完，他将撕碎的材料扔在了桌子上。

我手心开始出汗了。对啊，万一她被抢的包是个名牌包的话，直接就影响了案件量级。我赶紧再次跑回办公室，跟那个女事主又解释了一遍。女事主听完以后笑了，说包是她在动物园的批发市场买的，不值钱，所以她只提了被抢的钱和手机，没主动提包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管事主提不提，这都属于必须要问的基本问题，是一个合格的侦查员应具备的最基本素质。

送走事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没想到的是，事主不仅没有埋怨我，走的时候竟然还说没想到警察的工作这么细致，还要谢谢我。说实话，我当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个下午五个多小时，一份简单的询问笔录，我竟然写了五遍。

有过这一次经历后，我对刑警的认识越来越具体、清晰了。做刑警，光胆大远远不够，还必须心细。而且，刑警可能都不太会表达，他们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你去找寻答案。这次的经历对我来说很难忘，从那以后，我对询问笔录这件看似最普通的工作也有了新的认识。在单位只要有时间，我都会拿起之前的笔录复印件认真翻看，并且做重点笔记，从中汲取经验。这些积淀让我做询问材料的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这才有了后来加入专案工作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