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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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个命案

我们第二天才见到老李。看见他,我很是意外,因为王探长口中的老李,竟然就是我在派出所实习时见过的那位让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刑警队长。

看见我,他也很意外,说了一句:“没想到啊,你还真干上刑警了。这回当了刑警,可别再让嫌疑人那么给糊弄了啊。”他说完一笑,扭头对大家说道:“好了,人都到齐了,我给你们说说啊,咱们这儿呢,是咱们分局支队的一个大队。整个院子里一共有四个中队,除去咱们队啊,还有孙一兵的一个队、老沈沈帆的一个队和姚斌的一个队。另外啊,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咱们刑警办案,只能抓人,可从来都不会放人。明白吗?”

说实话,当时我确实还不是太明白李队长的话,但是接下来六年多的刑警生活让我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那就是任何案件都要做到证据确凿,办成铁案。

作为新来的,我们肯定不可能有什么直接负责案件的机会。因为大家基本上每天都住在单位,有案件的时候我们就跟着一起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案子的时候就集体坐在小会议室里学习,像极了回到小学时候的学生,每个人都是那么认真。学什么呢?那就是看卷宗。之前队里办过的案件,材料都留有复印件,这就是我们的学习材料。刚开始看的时候,说实话,都是当故事看。讲真啊,不能说每个案件都比电视电影更加精彩,因为绝大多数案件其实都没那么曲折跟离奇,但是它们绝对更加有力量,因为它们是真实的。我们新来的都幻想着自己哪一天能真的遇见大案要案,一展伸手。可是真的亲身参与了以后,才发现理论跟实践之间存在着难以想象的差距,这种差距甚至可以用不可逾越来形容。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慢,除了看卷宗,也跟着出了两个现场,但都不算真正接触实际业务,唯一的收获就是总算把我们队的人都认全了。对人很好的内勤思思姐有点微胖,一说话总是习惯性地微笑,让人觉得很亲切,就像邻居家的大姐姐一样;老李呢,除去周末的时候会跟大家一起看看NBA直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略显神秘,习惯动作就是思考的时候喜欢挠头;旭冬则天天咋咋呼呼的,总在我们这些新来的面前充老前辈,一会儿给你讲个案子啊,一会儿推荐部网络小说啥的;王肖探长不必多说,只要跟他待上一天,你就很难忘记他了,因为他嘴上总是挂着那一句“莫事、莫事”,听得你真的是想忘都难;还有年龄与相貌严重不符、爱看各种稀奇古怪杂志的马亮。后来,我们与赵天成、刘博、姜劲东等人也慢慢变得相熟。

但是,要说最有意思的,应该就是沈炼跟张剑两位大哥了。沈炼是从总队调来我们单位的,按理来说,小四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人家长得是真精神,而且身材魁梧。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以为他是搞健身的,后来听大家介绍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专业的拳击运动员。但我总觉得这是个假消息,因为你实在很难将一个拳击运动员跟我眼前这个喜欢穿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戴金丝眼镜的人联系在一起。要说他是东南亚华侨,也许我更愿意相信。至于张剑呢,就更有意思了。准确地说,他应该算是一个胖子,却一点都不臃肿,浑身上下永远是运动服,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运动员出身。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损沈炼,在他嘴中,沈炼有很多外号,比如沈公子、沈姑娘之类的。沈炼口中的他则叫捷达张。原因很简单,他有一辆白色的捷达车,而且他对这辆车那真是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还给它配备了专业的清洁护理包,里面毛巾啊、牙刷啊、麂皮啊,那是样样齐全。只要这两位同时出现,简直就是一对撂地儿的相声演员,老张是逗哏,老沈是捧哏,段子齐飞,给队里平添了很多欢乐。

我到刑警队正式工作了快一个月的时候,才第一次真正参与侦破命案。

这天,我们队正在值班,大约晚上10点多钟,李队长突然叫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出现场。除了内勤的思思姐跟两个留守看家的人,其余人全部行动。张旭冬招呼我们三个新来的赶紧收拾东西,跟另外几个人分三辆车赶赴现场。

路上我问张旭冬:“什么事情要全队的人一起上啊?”之前值班的时候也有一些小案件,基本上就只派一个探组出现场,今天三个组一起上,肯定是有大案子。张旭冬告诉我们发生了一起命案,在路边的一个大排档,一桌的三个人跟另外一桌的一个人发生了打斗,动了刀。三个人的那边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一个人的那边也受了重伤,目前已经逃离现场。

我们三辆车分为两组:一组去案发现场了解情况;我们这组跟着李队长到医院向受伤人员了解情况,如条件允许将先进行询问,争取第一时间掌握案发经过和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

一路上我又激动又紧张,赶到医院时,派出所的人正在等我们。简单介绍了事件经过以后,派出所的人带我们找到了主治医生。医生先向我们说明了三名受害人的伤势:其中一人正在ICU进行抢救,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一人腿部中刀,正在进行手术;另外一人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李队长让医生带我们去看看那名已抢救无效的受害人,以确认受害人的受伤部位。

到了抢救室外面,李队长转过头看向我们三个新来的,问道:“谁要跟我一起进去?”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

李队长眉头一紧,严厉地说道:“干刑警的,要是连这个都看不了,那还是趁早别干了,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我们三个赶紧跟了进去。那画面太让人印象深刻了,绝对跟所有人在各种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都不一样。因为你明确地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无法回避或逆转的。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感受,我全程呼吸加快,一直攥着拳头。

床上躺着一名40多岁的男子,脸色惨白,身上全是血迹,不是那种鲜红色的,而是暗红甚至有点发黑的,呈黏稠状。医生开始介绍情况,并拿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那名男子的上衣,随后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当血迹逐渐被擦干净以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其实只有两处刀伤,伤口很窄,看上去只有1厘米左右。

医生介绍道:“受害人一共挨了两刀,一刀在小腹上,一刀在脾上,脾破裂造成大出血是导致其最终死亡的原因。造成伤害的应该是一把匕首。”

李队长走过去,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说:“嗯,应该是匕首。”

我也想再靠近一点仔细看看,但只迈了两步腿就有点不听使唤了,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压抑感。我有点头晕,就连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有点模糊。我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只想赶紧离开这间屋子,甚至有点想夺门而出。终于,李队长和医生简单交流之后带着我们几个走出了那个让人窒息的房间。走出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想深呼吸,想抽烟,迫不及待地想抽烟……很奇怪,我并没有出现影视剧里表现的那种想吐的感觉,只觉得唯有香烟能让自己缓解一下。

李队长安排马亮带着我去跟派出所的人了解情况,看看被害人的身份核实清楚了没有。完事以后,我们被安排留在医院等那个腿部受伤的人手术结束,然后第一时间进行询问。如果这边有什么新的线索,需要第一时间通知李队长。李队长交代完就匆匆带着其他人赶往案发第一现场了解情况去了。

马亮的实际年纪并不大,但基本上没什么头发了,一副看不出年龄的模样。他拿出烟递给我一根,我伸手拿烟的时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看见我紧张的样子,马亮安慰我说:“行了,你这已经算很不错了,警察也是人啊,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会紧张的,抽根烟就好了。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跟派出所里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直到烟头儿烫手了,我才发现烟已经燃烧完了。大约等到夜里1点多钟,那个人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他的伤不重,就是大腿被刺了一刀,脑子还很清醒。征求医生同意以后,我们开始对他进行询问。

原来案发当时,他跟死者两个人在路边的大排档喝酒,因为说话声音比较大就跟邻桌的一个人发生了口角。对方很凶,所以他们两人暂时忍了下来,但死者气不过,就打电话叫来了他的小舅子,也就是现在正在ICU抢救的那个人。他小舅子匆匆赶来,还带了一把刀。他们以为这次有三个人,还有刀,可以吓唬吓唬对方,出出气。没想到,对方看见他们拿着刀以后,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开干了,而且下手狠毒。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那个死了的受害人,对方用匕首扎了他腹部两刀。小舅子看见姐夫让人扎了,疯了一样地拿刀砍在对方的后背上,他见状也冲上去帮忙,结果他们都被对方用匕首扎了。然后那个人就跑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后来是大排档老板报的警,叫的120急救车。之后他就被送到了医院,别的就不知道了。

我们又让他详细描述了一下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并询问了另外两个人的基本情况。他和死者是来京海打工的小工头,死者的小舅子在死者手下打工。最近死者的老婆要过生日,前几天才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京海,死者本想带她们出去玩几天,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们赶紧记下死者的住址,并第一时间通知了李队长。李队长让马亮带着我立马去通知死者的家属来认人。于是我跟马亮迅速赶往受害人在京的暂住地。那是一个很小的平房院子,我敲了半天门,里面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回应:“谁啊?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警察,您穿好衣服出来一下,有一些事情需要跟您核实。”

紧接着屋里面的灯亮了,但是院门并没有被打开。马亮赶紧透过门缝将自己的工作证给里面的人看,那人这才打开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人可能预感到了什么,主动问是不是她老公出什么事情了,因为她老公说出去吃饭但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就在那里愣着。还是马亮很快简单地把情况给她说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那哭喊声超出了我之前对声嘶力竭的所有认知。尤其是在凌晨,这哭声是那么刺耳。大人一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那个女人眼看就要摔倒了,马亮跟我赶紧上前扶住她和孩子。去医院的路上,那妇女无助的哭声加上两个孩子的哭声一直不绝于耳,声声扎心。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明白刑警的责任就是一定要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

在医院辨认以后,那妇女确认已经死亡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她带着孩子才刚刚到京海几天,本来满心欢喜,想着能和家人团聚一下,然后顺便在京海逛逛。没想到,一夜之间就要面对丈夫横死异乡、亲弟弟正在抢救的事实。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只能再次选择让马亮去解释案件的经过。空旷的医院楼道里全是这个不幸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哭声……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因为遇见大案而兴奋过,因为受害人一家那凄惨的哭声在我心里始终挥之不去。

过了一会儿,马亮出来叫我跟他走,我们需要马上赶到派出所,队里的人基本都到位了,大家要汇总一下情况。派出所里的人会留下来照顾受害人家属。

到了派出所,队里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在了,还有派出所的同志。大家分组分别将第一时间掌握的线索做了汇报,最新的线索就是,犯罪嫌疑人实施犯罪后曾第一时间到另外一家医院就医,因为他后背上的伤势很重。据急诊室值班医生说,他后背上有一道长20多厘米、深达2厘米的刀伤伤口。这名男子操东北口音,30多岁,身材不高,体态较壮,短发。当值班医生检查完伤口,告知对方需要做手术的时候,对方坚决不同意,要求值班医生给他做简单处理。值班医生感觉不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向值班领导汇报了情况,想通知派出所。当值班医生再次回到急救室时,发现房间的窗户被打开,那名男子已经不见了。于是医院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属地派出所民警接到报案后便立即出警了。结合刚刚发生的命案,该名男子有重大作案嫌疑。目前,警方已对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搜查,但是并没有找到犯罪嫌疑人。

李队问:“那医生说这个男的伤势严重不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有什么后果吗?”

张旭冬说:“医生说了,伤势很严重,必须马上进行手术止血,如果不及时缝合的话,就会因过度失血而面临生命危险。”

李队长转身对派出所的值班副所长说:“你们这边等会儿查一下案发地周边以及嫌疑人就医那家医院的监控录像。”又对王探长说,“你带着咱们队的人,加上派出所的人,分成几组,以案发地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查找各个医院有没有收诊有类似伤情的男子,还有那些小诊所,一个都不能落下。”

于是,队里的人跟派出所的人分成好几个组,迅速分了一下搜索方向,连夜出发进行搜索。我还是跟马亮一组,我们走访了两家比较大的医院和附近的两家小诊所,一无所获。天亮以后,大家陆续回到刑警队会议室,将各自的情况进行了汇报。虽然一夜没睡,但所有人都没有困意。

李队听完大家的汇报后说:“监控录像已经取回来了,等会儿安排两组人抓紧时间看看啊,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新线索。”

“各位,各位!”他略一停顿,使劲拍了拍手掌,“都打起精神,趁热打铁,讲讲各自的想法和侦查思路。”虽然大家都很累,但讲起侦案思路,一个个毫不含糊,你一言我一语分析起来。

大家分析嫌疑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因为医生说他有东北口音,而且案发地是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区,所以应该马上组织人员对案发地周边的外来人口聚集区进行全面摸排(俗称推村)。同时根据现已收集到的嫌疑人特征进行画像,人手一份,对案发现场的围观群众进行询问。

王探长建议向全市发出协查通报,要求各属地派出所对辖区内的大小医院和没有登记的黑诊所进行排查,因为该嫌疑人身上有很重的伤,他一定会选择去医院进行治疗,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另外,分出两组人调查一下当晚案发地周边的出租车和黑车,其中一组跟各出租车公司联系,另外一组专门走访黑出租车,看看案发后是否有人拉过这样一个受伤男子。据饭店老板反映,当晚该嫌疑人喝了四五瓶啤酒,再加上伤势较重,不可能独自开车逃离。

李队听完以后表示同意,但在协查内容里加了一条,即要求全市各属地派出所注意一下荒山野岭上是否有与嫌疑人特点相符合的无名男尸。嫌疑人有可能为逃避抓捕而选择进山躲避,从而导致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自然,马亮还是带着我,我们负责案发地周边出租房的走访工作。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每天都要走访12个小时以上,因为出租房的租客都是打工族,上班时间不固定,加上现在又是夏天,经常有人在外边喝酒吃饭,直到很晚才回家。所以,我们的走访时间一般都是从早晨5点开始,因为需要找那些一早就要出门上班的人了解情况。晚上则要去两次:第一次是晚上6点,可以赶上第一批回家做饭吃饭的人群了解情况;第二次是晚上10点以后,为的是向那些在外喝酒吃饭、很晚才回家的人了解情况。两个侦查员一组,基本上一天能询问100多人,这样的走访一走就是六七天。而且,走访的要求是,所有人都要面对面询问。我记下的询问笔录密密麻麻填满了整整两个本子。这期间,因为别的组基本上都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也陆续加入我们的走访行列。最后,大家还是回归到侦破案件的老方法,靠两条腿和一张嘴去寻找蛛丝马迹。走访询问了上千人以后,我们发现,竟然所有人都不认识那个犯罪嫌疑人,各医院也没有就诊记录,也没有出现之前李队说的嫌疑人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哪个荒山野岭的情况。这个人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每天开案件分析会的时候,会议室里到处都是烟味儿,连我这种抽烟的人也会被熏得流眼泪。而且,越到后来烟味儿越大……我知道大家都在犯愁,所以烟抽得也就更多了,尤其是我们李队,只要遇上案子,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就是烟不离手。

这天我忍不住问马亮:“您不呛吗?”

马亮说:“时间太长了也不成,不过你慢慢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事实证明马亮说的是对的,干了三年左右的刑警后,我就再也不觉得一屋子人一起抽烟会熏眼睛了。但也有例外,比如有一次我们五个人坐一辆车去蹲守抓人,正好赶上下大雨,不能开窗。可是烟瘾上来了怎么办,大家先是忍着,但时间一长便忍不住了。抽烟这种事吧,只要有人开了头,那就不用想了,结果五个人就都把烟点上了。最后,一根烟还没抽完,大家就都受不了了,也顾不上外面的雨水了,流着眼泪打开了车窗。后面车里的同事见状马上打电话过来,问是不是车出了什么毛病,为啥车里呼呼往外冒白烟,别再是车里着火了。当听到我们说是集体在抽烟时,电话那头儿传来阵阵笑声,我们也流着眼泪跟着笑成了一片。

转眼两周就过去了,这段时间全队的人都没有休息过一天,因为我们的要求是“命案必破,案子不破,队伍不撤”。

到了后期,该做的工作、该查的线索、该看的视频都做完查完看完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这天,队里再次召开案件分析会,李队提醒大家要换个侦查思路,让大家各自发表意见。最终,汇总的意见是:

一、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有过犯罪前科,因为在作案过程中该人心狠手黑,还随身带有凶器。而且,作案以后,该人还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和反侦查能力。一般的寻常百姓是不具备这样的素质的。

二、犯罪嫌疑人那天出现在犯罪现场,很有可能不是去找人或者有目的性的,因为根据走访情况,没有人认识该男子。而且,后来经大排档老板再次回忆,那名男子独自吃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根据他点的菜看,也不像是在等人。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要去往什么地方,途经此处,就是为了吃饭才在此停留的。这样的话,我们的侦查范围还要继续扩大,要根据之前李队交代的,结合周边所有的公交车辆线路,再次分析嫌疑人可能落脚的地点。

正开着会,张剑的电话响了,我们听见他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不用,行了,知道了。真够麻烦的。”他说完起身跟李队说:“老李,我出去一下啊,我们家那位非要给我送点干净衣服来,说了半天别来,就是不听,都到门口了。这不是添乱吗……”

李队说:“赶紧去吧,天天不回家,你媳妇这是查岗来了。”

张剑急忙向会议室外走去,边走边说:“这个娘们儿就是不听话,欠收拾了这是……”

沈炼接道:“还吹呢,谁收拾谁啊,我告诉你啊,你媳妇肯定是带着搓衣板来的,等会儿跪着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啊,省得让别的队看见了给我们丢人。”

老张也不回嘴,留下一个“你等着”的表情就出去了。

大家都笑了,这是两周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大家笑。我突然意识到,唯一能化解这些刑警老爷们儿内心那种压力和焦虑的,也就是家庭亲情的温暖了。

李队继续说:“这样啊。现在咱们基本上已经排除了本地区或者案发地周边居住人员作案的可能性,那下一步就要向外延伸了。有关出租车跟黑车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王探长赶紧说:“还在查呢,出租车这边没有发现情况,而黑车的流动性太大了,所以还要再仔细走访一下。”

李队接着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嫌疑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京海。而且,我们查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线索,说明嫌疑人作案当天就离开了京海。但无论是先回暂住地取自己的贵重物品,还是第一时间就选择逃离,他都需要用车。所以,我们下一步的侦查重点还是要找车。我们必须把在这里拉过活儿的黑车都找到,必须做到面对面了解、证实,最后很有可能在这上面有所突破。另外,有一点必须注意,因为之前医院的监控并没有拍到嫌疑人离开医院的画面,医生也说当时窗户被打开了,那么嫌疑人应该就是从窗户跑的,所以我们不能完全肯定嫌疑人离开医院的时候还穿着他作案时的衣服。有没有可能,他从医院跑的时候偷了别人的衣服换上了呢?他一身是血,目标也太大了,既然他有反侦查能力,那就不能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所以,你们再去询问出租车跟黑车司机的时候要注意这个问题。”后来的事实证明,李队果然是对的。

按照这个思路,大家再次扩大了侦查范围。侦查重点是那天凌晨是否有人打车离开京海。这次的询问比上一次更详细,尤其是出京海这件事,对于跑出租的人来说,印象都会比较深刻。再次深入、详细地调查后,换来了我们一直期待的结果。两天以后传来消息,那天早晨确实有个可疑的人打车去了邻省的燕州。尤其可疑的是,打车的人穿了一件比较厚的外套。虽然当事司机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但由于这辆出租车实行的是一辆车两个司机双班倒着开的模式——一个司机晚上开,另一个司机白天开,这样的情况在还没有各种网约车的时代非常普遍——那天夜班司机交车以后,接班的司机并不知道上一个司机的拉客情况,而且后来那个夜班司机连续几天都没有再到那所医院附近跑活儿,所以第一轮询问并没有问出这一情况。这轮有针对性的询问终于让嫌疑人浮出了水面。

队里根据这一情况第一时间召开了专案会,并立即派人赶往燕州。到达燕州以后,我们的人拿着介绍信赶往属地分局请求当地配合。这次,首要的工作就是要以那名司机当天放下乘客的地方为中心,清查周边的所有医院和小诊所,看是否有外伤病人在那里进行过治疗。因为大医院相对来说比较正规,就诊需要各种身份信息,所以我们的重点还是小诊所。

第三天,张剑那边传来消息:案发第二天凌晨7点多,有一家小诊所收治了一名有刀伤的病人。根据医生反映的情况,那个病人伤势很重,当时诊所还没有开门,是被强行敲开门的。医生还说,那个病人当时因失血过多已经快昏迷了,他直接建议病人去大医院进行治疗,因为:第一,看情况,受伤的人肯定有案在身,不然就应该直接去正规的大医院进行治疗;第二,他这里确实没有输血的条件。但是,那个人坚持要在他这里进行治疗,而且很凶。最后,他因为害怕就给那个病人缝合了伤口,并进行了简单的消炎处理。那人留下500块钱就走了,过程中并没有什么交流。

根据这一线索,我们分析该男子不可能当天离开燕州,于是就以小诊所为中心走访了附近的小旅馆,尤其是那种不用登记身份证件就可以入住的。最后,在距离小诊所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家有线索的旅馆。根据我们提供的相貌特征,旅馆服务员回忆起确实有一名男子没有登记身份信息,只是交了钱在旅馆住了两天,而且那两天他基本上没有出去过。旅馆服务员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该男子曾让他跑腿买过几回饭。第三天该男子就退房离开了。这家旅馆并没有安装监控系统,所以没有其他的线索。

我们立即召开了专案分析会,大家一致认为,该男子既然能在旅馆居住两天,说明他在本地应该没有什么朋友。他之所以来燕州,可能就是因为它离京海相对较近,来这里不仅能逃离京海,还能尽快接受治疗,并将它作为下一步出逃的中转站。所以,现在该男子应该已经离开了燕州。

正当我们在燕州商量下一步方案的时候,队里传来了新消息。队里一直在对全市各大出租房聚集区进行走访,现在终于有了进展。一名房东反映,他的一名东北籍租客跟我们提供的嫌疑人的基本相貌特征比较相符。前几天收房租的时候他联系不上这个人,对方手机关机,出租房里也一直没人。之后几天他连着去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人,这才想起前段时间社区民警给大家说的情况,于是找到了派出所。现在,那名男子的基本信息已经确定,队里也已核实,该男子32岁,东北黑龙江人,23岁时曾经有过持刀抢劫并伤人的前科,被判入狱七年。根据房东反映,该男子在他的出租房已租住了三个多月,房东并不了解其职业。

现在队里要求我们在燕州的同志立即分成两组,其中一组四个人,立即赶往嫌疑人的老家进行调查,另外一组人在燕州继续根据确定的嫌疑人身份信息进行调查,看看他是否还留在当地,或者有没有乘坐火车和长途汽车去往别处。

我跟马亮、赵天成、张旭冬组成第一组,立即赶往嫌疑人的老家佳木斯。京海那边,队里已经联系了当地警方,让他们替我们进行摸排。晚上在火车上,马亮拿着一瓶啤酒就着一袋花生米,坐在火车过道上的小桌子边,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我起身凑过去问道:“马哥,你感觉这次能把这孙子抓回来吗?”

马亮说:“我觉得差不多吧,这孙子没有正当职业啊,这才出狱不到两年,来京海应该就是打工的,或者想在京海抢点钱。现在他犯事儿了,继续作案的概率不大。但他要想继续活着,肯定需要钱,既然不能铤而走险再次作案,那么能弄到钱的最安全方式就是跟家里要。你看了他的家庭信息吧,他老家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妹妹今年二十,在外地上学呢;哥哥三十六了,已经结婚了。我估计他去找他哥的面儿大,等咱们到了地方,先去摸摸他哥的情况。你赶紧睡会儿吧,到了地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睡觉呢。”

这一夜,我躺在火车的硬卧上几乎没怎么睡。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工作出差,而且已经知道了嫌疑人的身份,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到了地方,刚出站,赵天成探长就打电话联系了当地的同志。几分钟以后,两个当地的刑警非常热情地来接我们。一辆桑塔纳上坐六个人,因为赵天成个子大,所以坐在了副驾驶。除了司机,我们四个大小伙儿都坐在后排,那个挤就不用说了。

马亮看出了我的难受劲儿,跟我说:“你是觉得挤吗?”

我很好奇地问他:“马哥,你不觉得挤吗?”

马亮笑了,说道:“我跟你说啊,我师父当年一辆212吉普车拉过十个人呢,你信吗?”

说实话,当时我是不太相信的,也就是当故事听听,因为没有办法证实啊。但是,出于对老前辈的尊敬,我没有反驳。不过,现在互联网发达了,你轻易就能在各大视频网站上搜到相关视频,一辆车上坐十好几个人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车子停下以后,我下车才发现,车并没有把我们接到公安局,而是送到了一家饭店的门口。我有些吃惊,马亮和赵天成却很习惯了,问道:“来这地方吃什么?”然后一边听着当地刑警的介绍,一边走进了饭店。

张旭冬跟着当地的一个刑警去点菜,剩下的那个跟我们介绍道:“接到咱们京海的协查以后,我们局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进行摸排了,现在嫌疑人家里和他哥哥家里都有专人去查,估计明天就能有准确的消息了。咱们别着急,人只要在,我们就能帮你们抓了,然后你们带回京海就行了。坐了一夜的火车,吃不好睡不好的,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我看了这架势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们不能休息啊,要赶紧把嫌疑人抓住才行,人还是我们自己抓吧。”

对方听我这么说,看了看我,问道:“这个小同志一看就是刚干刑警吧?”

马亮赶紧说道:“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这是他第一次赶上弄命案。”

“我说呢。我跟你讲啊,小同志,咱们天下刑警是一家,你们来我们这里了,就要听我们的。你放心,我们说了帮你们把人抓住,他就跑不了。等啥时候我们上你们那里抓人了,还要靠你们呢,是不是啊?听我的吧。”他转向赵天成继续说,“赵队啊,等会儿中午就我们两个陪你们了,我们队长亲自下去摸情况了。晚上他再来跟你们一起吃饭。咱们中午先整点酒不?”

赵天成赶紧说:“中午先不喝了,案子第一位啊,万一要抓了嫌疑人呢,喝酒不耽误事了吗?等咱们把案子破了,我好好请你们喝一顿。”

“那行,听咱们京海领导的,好好吃,酒店已经给咱们安排好了,条件还可以,关键是能给咱们优惠。出差在外都不容易,我知道你们的标准也不高,一天连吃带住的也就200块钱吧。咱们也不能超标,能省点是点。”

千里之外,两个城市的刑警因为案子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了一起。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天下刑警是一家,说实话,我心里是温暖的。多年以后,我也习惯了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而且三年以后我们确实也在京海帮助他们抓了一个逃犯。

吃完饭,他们把我们送到了一家当地所谓的三星级酒店,然后在大厅等我们上去放下行李,之后把我们带到了当地的刑侦大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我们了。大家互相做了介绍,然后当地的刘大队长开始给我们介绍目前掌握的情况。

我们在路上的这两天,当地刑警已经对嫌疑人的父母家和哥哥家的情况进行了摸排。有证据显示,嫌疑人确实回到了当地,只是并没有跟父母和哥哥一起居住,但是有人反映他去找过他哥。现在,一组侦查员已经在他哥家和他父母家进行蹲守,另有一组侦查员正在全城范围内寻找嫌疑人的落脚点,目前已经有点眉目了。

我不禁感叹道:“您这边效率可真高啊。”

刘大队长笑着说:“我们这边不比你们京海,地方不大,人又少,大家绕上两圈基本上就都认识了。谁家有个啥事一般都能问出来,咱们要找的那个老刘家的二小子以前就是我们处理的。当初也没觉得这个孩子能干出这么大的事,那次抢劫也就抢了几十块钱,因为那个被抢的女的喊了几声,就让他拿刀给划了一下,一下子进去七年。这家伙刚出来才几天啊,又干了这么大的事儿。”

听完我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这么狠呢?”

刘大队长说:“看着他也不觉得狠,上回被抓的时候还是个毛楞的小伙子呢,谁知道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正说呢,突然刘大队长的电话响了,只听见他说:“好,好,给我看住了,先别着急动手啊,一定要给弄准了。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刘大队长对赵天成说道:“赵队,我们那边已经发现老刘家那个二小子的行踪了,就在紫晶小区。怎么着,咱们现在过去?”

“好啊,咱们走吧。”赵天成赶紧回答。

刘大队长马上安排了人和车,我们一起前往嫌疑人出现的小区。到了地方,一个当地的侦查员跑过来跟刘大队长和我们汇报了情况。原来那组蹲守嫌疑人哥哥家的侦查员一路跟着他哥哥到了这个小区附近的一家饭店。没过多久,嫌疑人就来到了这家饭店,还和他哥哥一起吃了饭,然后嫌疑人的哥哥就走了。

嫌疑人随后自己回到了这个小区的一个单间。现在侦查员正在监控嫌疑人。听完以后,我们就跟刘大队长商量应该马上进行抓捕。刘大队长同意了,但是有一个要求,等会儿抓人的时候他们的人先上,我们在后边。赵天成则坚持说应该我们先上。

争执了几句后,刘大队长说:“还是那句话,在我们这儿抓人就应该我们先上,到了京海我们也不跟你们争。就这么着了。”最后我们只能同意了。

抓捕的过程没有电影里那么惊心动魄,一个民警一边敲门一边用当地口音喊道:“你们家门口放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赶紧给我收拾了,不然我都给你扔了。”结果里面传来一句:“我放啥了?”门就自然地开了,等我冲进去的时候,嫌疑人已经被按在床上了。

我们对照着手里的个人信息表问嫌疑人叫什么名字,对方不回答,也不说话。赵天成走过去将嫌疑人的上衣撩起来,对方背上果然有一个长约20厘米的刚刚拆线的伤口。接着,赵天成扶正嫌疑人的头,看着对方亮出了工作证:“刘家喜,是吧?看清楚了,京海刑警。我们找了你快一个月了!明白了吗?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踏踏实实的,事儿都做了,还不敢认啊?”

嫌疑人终于泄了气,不再挣扎。

押解嫌疑人回刑侦大队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彼此心照不宣。到了地方,嫌疑人被关进了审讯室。马亮和张旭冬负责对他进行审讯,赵天成去跟刘大队长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对接。而我因为是新警,还没有审讯嫌疑人的能力,只能坐在旁边旁听。

坐在旁边的我像再一次回到了学校课堂上,拿着本和笔做着笔记。只不过,这样的课堂远比学校的课堂更加真实、更加残酷。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嫌疑人出狱以后在老家靠父母养着待了两年,因为受不了周围人的白眼和挤对,便拿着家里给凑的路费上京海打工了。可是,因为他本身文化水平有限,而且还有过前科,所以很多正规单位都不愿意用他。于是,他只能在一些建筑工地上干零工,可是他又吃不了那个苦,干了一个月就不干了。后来,他想重操旧业,于是买了把刀,整天满大街地寻找下手抢劫的机会。

那天他也是无意之中才去了那个大排档,本来想先吃点东西喝点酒,等天再黑一点,看看是不是有机会可以抢劫一些下夜班回来的单身男女。没想到的是,他因为旁边的一桌人说话声音太大和对方发生了争执。他本也没想把事情闹大,直到后来那边又叫来了人,还拿着刀,他的凶残本性才暴露出来,动手就把三个人给扎了。看见对方的人都躺下了,他也有点慌。因为自己也被刀砍伤了,他便先去了医院,后来医生说要做手术,他怕警察赶来把他给抓了,就顺手拿了楼道里陪床人的一件厚衣服穿在身上,然后翻窗户从医院后边绕到前面,打车跑了。因为他之前在工地上做零工的时候有一个工友是燕州的,所以他知道燕州离京海不是很远,就连夜跑到了燕州。他先是找了一家小诊所治了伤,然后在一家旅馆养了两天。用他的话说,那两天他都感觉自己差点死了。感觉好一点之后,他又赶紧跑回老家,跟他哥哥说他在京海找了一个合伙人,想要开个小饭馆,让他哥哥给他凑点钱。他哥哥并不知道他在京海的事情,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扎伤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死了。这就是整个案件的经过。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是那么轻松。

马亮叫来当地刑警,请他们帮着看一会儿嫌疑人,然后叫上我和张旭冬去找赵天成。我们四个人坐在会议室将情况认真分析了一下,下一步需要对嫌疑人的哥哥进行询问,看看他是否真的不知情,是否存在包庇行为。如果对方有包庇行为,需要一起处理。于是,我们请当地刑侦大队帮忙,将嫌疑人的哥哥也带了回来,对他进行了询问。最终核实,嫌疑人的哥哥确实不知道嫌疑人在京海实施犯罪的情况,就排除了包庇的嫌疑。

赵天成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了队里,大家都很兴奋。我们决定先将嫌疑人羁押在当地的看守所,第二天再收集一些固定证据,第三天押解嫌疑人回京海。当天晚上,当地刑警队来了十多个人请我们吃饭,当然我们中途偷偷跑出去抢先结了账。这顿饭吃得很温暖,因为还有押解嫌疑人的工作,所以大家还是没有喝酒。

收尾工作完成以后,我们四个人押解着嫌疑人坐上了回京海的火车。路上,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一件小事就去杀人,于是就问嫌疑人。可是他也没有给我答案,他说他并没有想杀人,只是他身在京海,自己没有什么安全感,而且有过前科,这让他在遇到危险时习惯性地选择最简单的方式,那就是“你要打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比你更狠”。我问他:“你想过明天吗?你想过你的未来吗?”他先是沉默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说了一句“自打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不知道啥是个未来了”。

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喜欢跟不同的犯罪嫌疑人沟通。我特别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我自己总结得出,其实归纳起来,嫌疑人也就两种:一种是预谋犯罪,一种是冲动犯罪。除去极其个别的嫌疑人,绝大部分嫌疑人内心都有柔软的地方。而且,往往外表越强硬的人,心中柔软的地方就越脆弱,如果你不能让他主动交代,只是你没有找准突破的方向而已。至少我干刑警这么多年,很少遇见心如磐石的嫌疑人。

押解过程还是很顺利的,不过其中有一个小插曲。因为我们四个人押解嫌疑人回程时没买到连座的车票,这就需要上车后去跟别人沟通换位置。一般的押送流程是这样的:押解嫌疑人上车的时候,我们会用衣服将他戴手铐的手遮挡起来,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白天的时候,嫌疑人就在下铺坐着,赶上睡觉的时候,就给他安排在中铺,下铺两个位置需要作为我们侦查员的值守点,我们四个人两班倒,保证每时每刻都有两个人负责监控。

马亮他们说,一般这样的情况到车上都能商量下来,所以虽然没有买到连座的票,也大可不必担心。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次偏偏就赶上了一个坚决不愿意跟我们换票的乘客,态度还特别蛮横。

马亮好言好语,他却斜眼瞅着我们说:“凭什么啊,火车是你们家的,你想换就换?”

马亮解释道:“这位同志,我们几个人是一起的,您行个方便,先谢谢您!”

“谢什么谢,我答应了吗?”那乘客在下铺一卧,说道,“我就在这儿了,别烦我。”

不管我们怎么解释都不行,好话说了一箩筐,后来只能找车厢乘务员出面,仍是无果。

最后,连嫌疑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于是故意将挡在手上的衣服抖落下来,露出亮晃晃的手铐给对面下铺的那名乘客看。那位乘客看见以后一愣,赶紧问我们这是什么情况。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也只能说明身份。至于案情,我们自然是不能说的。

那人好奇地问嫌疑人:“兄弟,你这是干吗了?”

嫌疑人冷冷地回答:“打架。”

“咳,就这事儿啊。”那名乘客本来警惕起来的神经貌似又放松了下来。

“确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打死人了。”

嫌疑人继续冷冷地说:“兄弟,你这是上京海干啥啊?反正也没啥事儿,这一路咱们好好聊会儿吧。”

“我跟你个杀人犯有什么可聊的,你管我干吗。”

“你看你,急什么啊,这回去路上时间长着呢,晚上我是睡不着了,我就想跟你聊天。”

还没等我们再次说话,那位乘客就立刻起身,主动找到马亮说道:“警察同志,他真杀人了啊?”

“人家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能在警察面前乱说话吗?”

“我跟你说啊,这种人,你们要严肃处理啊,不能再让他危害社会了。对了,你们不是要换票吗?给我吧,我可不愿意跟个杀人犯坐在一起。”

这个大哥说完便拿上换的票离开了,直到下车,都没再出现过。我回想着嫌疑人跟我说的“你要打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比你更狠”的处事方式,其实现实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只是稍有差池就会一念地狱。

出了火车站,姜劲东早已等在车旁。

回到队里,我并没有看到之前想象中的欢庆场面,只有内勤的思思姐和李队在。原来,接到我们抓到嫌疑人的消息后,李队就安排大家回家休息了,其他人明天才来上班。而我们还要等会儿,要先办手续把嫌疑人送进看守所。

刑警队就是这样,负责的人需要把案件一盯到底,谁的案子谁负责。而且,队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有案件的时候经常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不能回家,不能休息。因为案件的发生时间总是不可预测的,所以每个案件结束以后,就要抓紧时间休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出现场是什么时候。我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可能当时也没有过多地想这个问题。

我们送完嫌疑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回到队里时,张剑他们已经来上班了。张剑看见我便说:“小子,你出差回来了,前几天发工资,我先给你收起来了,赶紧给你吧。我这天天带着这么大一笔巨款,回头让你嫂子翻出来可就麻烦了。”我问道:“怎么着,张哥,您还怕说不清楚啊?”“我不是怕说不清楚,我是怕她给我没收了。好不容易做回好人好事,回头自己再搭上1000多块钱,找谁说理去啊。”他说着便从钱包里拿出钱,开始给我数。“1080,正好,你收好了啊。”我一边接过钱,一边笑着说:“哥哥,那只能说明您在我嫂子这儿信誉度不高啊,肯定之前藏钱被发现过吧!”

老张说:“你别笑,等你结了婚也一样,天天在一起,不弄点小矛盾怎么过一辈子啊。行了,跟你说不明白,以后慢慢品吧。哦,对了,马亮呢,这次出差带什么烟回来了?”

“他刚才好像放在里屋桌子上了。”

我也是这次才知道,刑警出差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带点当地特产的烟回来给单位的人尝尝。毕竟,刑警队的人大部分都是烟民。

拿着第一次发到手的工资,我心里还真有点激动,只想赶紧回家,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给家里人好好添油加醋地讲讲。我拿上工资,问李队是否可以回家休息两天,李队长很慷慨地批了我两天的倒休。于是,我急忙收拾好东西,奔向公交车站。

单位离我家还是比较远的,并没有直达的车,路上需要换一次车。连续日夜奔波,说实话,我已经困得不行了。拿到工资的那一点兴奋劲儿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换了一次车后,我就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香。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问我是不是到站了。我揉了揉眼睛,稀里糊涂地就下了车。我站在站台上望了望四周,才发现还差一站地才到家,由于困意还没有彻底散去,我便找到路边一处马路牙子,想坐下来抽根烟,缓一缓神儿。从腰包里拿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腰包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里面刚刚到手的第一个月的工资竟然被偷了!

这下我彻底不困了,有心追上刚才的车去寻找,但转念一想,钱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关键太丢人了!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郁闷,自己身为刑警居然被偷了,还一点都不知情。我只能默默地走回家,自然也就没心情再吹嘘破命案的事情了。去上班的时候,我又厚颜无耻地跟家里要了500块钱。当然,我没说丢工资的事情。

忙碌起来总是过得又快又充实,我已渐渐习惯了出现场、接案件、找线索、抓人……加上还参与了一起命案的侦破,这让我对刑警生活充满了信心和使命感。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我有了自己的师父。因为这期间我总是跟着马亮一起办案,李队很自然地便指派马亮当我的师父。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跟李潇他们的约定,本想着大家聚一聚,但愿望并没有达成。电话是打过,不过大家都很忙,虽然忙的不太一样,但是刑警的工作总能让我在打电话的时候多那么一丝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