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统魔王戴笠》:湖州参军进斧头帮
戴笠(1897—1946),字雨农,浙江江山人。早年曾在浙军周凤岐部当兵。后脱离部队到上海,在交易所结识蒋介石、戴季陶等人。1926年入黄埔军校,1928年开始进行情报活动。1930年建立国民党第一个特务组织调查通讯小组,深得蒋介石宠信。1932年3月,蒋介石为加强特务统治,先组织力行社。后在南京秘密成立“中华复兴社”(又名“蓝衣社”),戴笠被任命为特务处处长。1938年特务处扩大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戴任副局长。1942年美蒋联合组成特务机关“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戴兼为主任。1943年,兼任国民政府财政部缉私总署署长,不久又兼任财政部战时货物运输管理局局长。1945年被选为国民党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1946年3月17日,戴笠从北平飞往上海转南京途中因飞机失事丧命。
他的死让蒋介石扼腕叹息。蒋介石曾说过,如果戴笠能够再活几十年,那么国共的斗争就不是这样的结果。虽然这只是一相情愿的痴人说梦,但是也不难看出在蒋介石心目中,戴笠的重要性。
有人说戴笠有马相。他虽然相貌英武,浓眉大眼,但是脸孔狭长,又患有鼻炎,深受鼻塞之苦,发出声来很像马哼。戴笠原来也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总是流鼻涕,十分不文雅,深以为耻。但一日,他偶尔翻阅相书上有这样一段话:“观君之相如马,此主大贵,君之前程无量”。听此言他很是受用,对自己这副模样不以为丑,反以为荣,心想今后的前程全系在这张马脸上了。后来他用化名也叫“马行踺”,还不时仿效马的动作,处处以马自居。
而这副马相,也注定了他做牛做马的命运。在蒋介石的部下中,戴笠是最深得蒋信任的。一来是他身上的奴性最重,挨打挨骂反而沾沾自喜,觉得受到领袖的器重;二来是因为他始终坚定地站在蒋介石一派,西安事变的时候更是赌上性命前去营救,让蒋介石十分感动;三来是因为他最符合“奴才加人才”的标准,尽管卑躬屈膝,但是办起事来,却是手起刀落,利落干净,让蒋介石非常放心。
而戴笠之所以适合成为特工头子,是因为他的性格中也带有很强烈的双子座的特色。他擅长辞令,懂得人情世故,善于和人交际,这在他的外交生涯中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同时,双子座的善变,热爱思考,善于动脑筋想办法,也使得他适合做一个爱动脑子,揣测各种暗杀手法的特工王。同时,他永无休止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也使他不断研究特工技术,不断追求和探索更高的情报和暗杀技术。
双子座的星座属相是风,而戴笠也恰似一个“风一样的男子”。乱世中,他如一把小巧隐蔽却暗藏剧毒的匕首出鞘,寒光一闪,遇害者尚不知道是谁伤了自己,却已早就魂归九天。人们在背后送了他许多的绰号:“老板”、“东方的希姆莱”、“暗杀王”、“间谍王”、“蒋介石的佩剑”……而这林林总总的绰号,不足以刻画出他真实面貌的十分之一,也更加说明了他的神秘和人们对他的好奇。
也许是来自于双子座天生的不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从事特工工作的不稳定性,使得戴笠一生都在害怕和漂泊中摇摆。但是这种不安全,使得他更加残忍地拿起屠刀,杀害想要纳他性命的人。冤冤相报何时了。也许戴笠的一生就是这样一个悲剧的连环套。
1897年5月28日,戴笠出生在浙江省江山县保安村中,原名叫戴春风。
按照农村的规矩,孩子生下来之后,大人都会拿着他的八字去给算命先生看,希望了解他一生的福祸喜悲,避祸趋祥。
县城里的算命先生见多了来求签问字的人,一开始并不把戴家人放在眼里。但是到他拿了戴春风的八字,微闭上眼掐指一算后,忽然来了精神,两眼冒光地拉着戴笠爷爷戴顺旺的手说:“这孩子不简单啊。”
老人心里大喜,连忙问:“怎么说?”
算命先生晃着脑袋,振振有词地说:“丁酉年,乙巳月,丙辰日,丁酉时,恰是双凤朝阳的格局,将来一定大富大贵。而且他廉贞入命,多半要做大官,还是做武官。只是命中多土缺水,你们给他取了个什么名字?”
戴顺旺老老实实地说:“我孙子名叫戴春风。”
算命先生拈着胡子沉吟了一下:“春风化雨,不错不错。依我看,这孩子的一生都应该避土趋水,方保平安。”
戴顺旺连忙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谢礼,毕恭毕敬地奉上,又千恩万谢地离去。
有了算命先生的话,戴家人自然更加重视戴笠的教育。
他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混混,好吃懒做,名声恶劣。而他的母亲蓝月喜支撑起了家庭的重担。在戴笠的爷爷、父亲相继离世之后,母亲一面照顾家里的田地竹山,一面还要抚养两个儿子成人。乡邻的欺侮,亲戚的嘲笑,使得幼年的戴笠就产生了出人头地的理想。
戴笠童年天性聪颖,却顽劣异常。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却特别贪玩。等到长大一些,考入浙江一中以后,他的兴趣便从游玩转到了嫖和赌上,经常出入妓院、赌场。因为出手阔绰,为人豪爽,所以很多学生都十分崇拜他,他俨然成了新生中的老大。而要维持体面,他又不得不想办法筹钱请同学下馆子。如此一来,每次开学不多久,他就囊中空空了。
一次因为和朋友打赌,他在当铺偷了一件西装,因此被学校开除。无颜回家见老母的戴笠干脆放弃求学之路,开始了他的打流生涯。
所谓打流,即到处讨生活,打短工谋生。为了生存,他向亲戚骗过钱,在街头流浪乞讨过,在赌场出老千作弊,还曾经参军,希望通过打仗当上将军,出人头地。但是在一次战役中他不慎被俘虏,一度站在了鬼门关口。虽然后来被救了出来,但是从此对当个小兵也失去了兴趣。
在关帝庙当了乞丐的戴笠最后被母亲蓝月喜找到,带回了家中,要他重新振作精神,再去读师范学校。可是已经见过世面的戴笠哪里耐得住性子?他又筹划着和狐朋狗友建立一支“团兵队”,想以此威震地方。
戴笠却并没有把队伍带成一支训练有素,作风严明,爱护百姓的团兵队。正相反,这支队伍不仅纪律散漫,而且总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让百姓恨之入骨。而更让百姓痛恨的就是戴笠在其中担任的竟然是主力打手,他的凶狠阴毒让土匪们都闻之丧胆,更别说那些成天担惊受怕的老百姓了。他们最恨的还是戴笠会捏造罪名,乘机捞钱,让他们的日子过得也很是不安生。
而戴笠心里也很不满足。他觉得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可以仍然蜗居乡野,就当一个小小的团兵队的头头?主意已定,戴笠又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踏上了江浙打流的道路。想要通过结交朋友,找到一条向上钻营的道路。
那时候戴笠依然穷苦困窘,但是为了结交朋友,他又要维持自身的体面。在杭州的时候,他不讲究吃,最便宜的烧饼、油条亦可饱腹;也不需要找地方住,庙宇里、屋檐下放条席子就能养足精神;唯独在穿的方面,他却十分在意。当时他只有一身陈旧的灰军装改成的便服和一双自力士鞋。鞋穿脏了,花一个铜板买点儿白粉往上一涂,跟新的一样。衣服穿脏了,他就找个僻静的水边去洗衣服,把衣服晾在岸边的石头上,再在水中顺便洗个澡。等游累了上岸,刚好衣服也被太阳烤干了。在这个办法下,他每天都保持得十分整洁,有点像个大学生,又像一个穷公职人员,至少让人看了会有亲近之心。
这天,他在杭州灵隐寺湖畔睡了一觉起来,见左右无人,便脱下衣服洗干净放在石上晾晒,为了防止衣服被风吹走,还在上面压了两块石头。之后他就躲在水中的隐蔽处,不时地打量岸上人的过往。
忽然有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地打闹着跑过来,其中两个淘气的跑到水边,就拾起戴笠压在自己衣服上的石块要往水里扔。戴春风连忙高声叫道:“快把石头放下!”
小学生没有理他,还在自顾自地玩。戴春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从水中光着身子站起来,只一个劲地骂人。这时,突然有一个青年男子唤了一声:“小江,小贺,你们快把石头放回原来的地方,过来集合了。”
那两个淘气的男孩一听这话,马上放下石头,乖乖地跑过去。戴笠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意,他朝那个小学老师模样的男子略略点了点头。那个男子也微笑地回了个礼,把那群学生带离了这个地方。戴笠马上从水里上来,穿上衣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当天傍晚,戴笠来到附近的小学,想要寻找那位帮了他的教师。他走到操场上,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你好,请问……”那人转过头来,戴春风一见就大喜过望,连忙拉着他的手握了又握,说道:“我正是专门来谢谢你的,今天多亏兄台帮忙解围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位青年教师看到他,也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说:“不用客气,我姓胡,别号琴斋。你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到敝舍喝一杯,畅谈天下大事,你看如何?”戴春风一听非常高兴,忙说:“太好不过了,小弟姓戴字雨农,和胡兄一见如故,想来以后,还要跟胡兄多多切磋。”
两个人边走边说,如同知己相逢。这个胡琴斋就是日后的胡宗南,是戴笠的军统生涯中一个重要的盟友和生死之交。戴春风就是在这样平淡的打流生涯里,认识了包括胡宗南在内的诸多能人。
但是当时这些人都还没有发迹,都和戴笠一样,只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戴笠想要投靠的是一个已经出了名的英雄。在一番考察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王亚樵。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斧头帮帮主。
1915年,王亚樵在上海用50把利斧强行接管安徽旅沪同乡会会馆(李鸿章的遗产),用来专事接待旅居上海的皖籍穷人,并积极在皖籍上海工人中开展帮派活动,由此形成了安徽帮。安徽帮日益声名鹊起,形形色色的学生和门徒成群结队而来。在这个基础上,王亚樵又组织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队,队中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凶徒。凡有打架斗殴的事情,这帮人都会挥舞着利斧蜂拥而上,凶猛异常。不单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招惹他们,就连黄金荣、杜月笙这样的大亨对他们都要退让三分。斧头帮靠着勇武和残忍成为了上海人闻之色变的帮派,而王亚樵也成为了人人皆知的闻人。他所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有十万人之众,不可小觑。
很快,皖系军阀卢永祥找到王亚樵,要他帮忙杀掉直系军阀齐燮元安插在上海的亲信,也就是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1923年11月,王亚樵及其门徒在上海温泉浴室门外将刚刚洗过澡的徐国梁击毙。卢永祥大喜,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不但设宴款待,并给了王亚樵一大笔赏金,还封王亚樵为浙江别动队司令,将湖州地区划给他,让他在那里招兵买马,壮大实力。
戴笠想要投靠的,就是这样一个有魄力、有手段、有胆量、有实权的司令。但是他还没有找到门路。于是他一面加紧往湖州去,一面在打听王亚樵麾下是否有他的故交。
果然他早年的交际网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旧友胡抱一恰是王亚樵在湖州的助手。他写了一封信给胡抱一,让他为自己引见一下。
胡抱一在王亚樵面前替戴笠说了不少好话,什么英雄少年,青年才俊之类的,正在广结人才的王亚樵一听就格外心动。当戴笠来到时,王亚樵很殷勤地亲自迎接。他一看,面前这个青年身手敏捷,长脸微黑,两眼炯炯有神,颇有风采。戴笠更是一把上前握住王亚樵的手说:“王司令,雨农我从小离家漂泊,想投奔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队伍,铲除强权,报效国家,终不可得。幸而前日得闻司令英名,立刻前来为效犬马之力。我唯愿能够追随司令左右,即使当一名小卒,也在所不惜。”
王亚樵哈哈一笑,也紧紧摇了摇戴笠的手说:“既然你不远千里而来,我王亚樵又怎能委屈了你?这要是传出去,将来谁还会来投奔我啊。你要是愿意,我就任命你为分队长,将数十名新兵交给你带队训练,你觉得如何?”
戴笠大喜,立刻答应。可他忽然又想到自己的知己胡宗南,于是说:“我看司令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有一个相交,能力、学识、抱负皆在我之上。如果司令不嫌弃,我立刻写信去请他过来一起追随司令,为民族大业而奋斗。”王亚樵点头首肯。于是一周后,胡宗南也辞去了小学教员的工作,投奔行伍。
王亚樵见胡宗南个子矮小,先是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一番恳谈之后,他发现胡宗南对于带兵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东西。于是也很爽快地任命他做了分队长。
几人到齐的那天晚上,王亚樵、胡抱一、胡宗南、戴笠四个人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做着指点江山,划分天下的荒唐梦。喝到半醉时,胡抱一对王亚樵说:“九哥,天下之大,独我们几个能聚到一起,真是难得。更难得的是我们四人竟然是十分投契。我看,不如我们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也来一个‘湖州四结义’如何啊?”
王亚樵听完十分高兴,乘兴马上吩咐人准备香案。
一番歃血为盟之后,戴笠他们就和斧头帮帮主成为了拜把的弟兄。
戴笠就在志得意满中开始了他的分队长生涯。他练兵讲究一个狠,总是要给手下的新兵最大的难度,最严厉的要求和最长时间的强度。相比之下,他的至交胡宗南则是以慈带兵。他手下的兵总是赞他严己宽人,对待受伤和生病的士兵,他总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在士兵中自然形成了亲胡反戴的风气。
大家的士气不高,戴笠对他们也更加严苛,久而久之便成了恶性循环。一日,一个士兵因为顶撞了他几句,被罚在操场上站军姿。当时正值盛夏,艳阳高照,几个小时下来,那个士兵就因为脱水而休克,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死过去。
王亚樵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把戴笠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戴笠望着王亚樵沉默的背影和墙上挂着的斧头,双腿微微发抖,不敢说话。王亚樵转身训斥道:“治兵之道在于言传身教,古人云,爱兵如爱子。只有上下一心,解衣推食,到了阵前,才能够为我所用。你用此等残兵立威的方法训练,貌似甚严,但是士兵如果心下不服,甚至产生仇视心理,到了战场上,谁会为我们卖命?你要是再有如此事情发生,我王亚樵可要不客气地请你滚蛋!”
戴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我知错了,愿司令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我戴笠用人头担保,将来如若再有此事发生,我一定任凭司令处分,决无怨言。”
此事给了戴笠极大的教训和极好的启示。从此他开始注意笼络下属的手段和方法,对可用之人待之以礼,施之恩惠,常以攻心之术说服他人,让他人死心塌地地跟随自己。果然一段时间之后,军队中投向他的人心大大增多。王亚樵本来就是豪爽个性,见戴笠改过了,他便也照旧把他当作知己、良将,对他加以重用。他又听说戴笠到处跟人说他是多么地带兵有方,心存仁善,于是越发地对戴笠另眼相看了。
就是从这时起,戴笠开始研习虚伪、媚上的求官之道。这也为他日后投蒋所好打下了基础。
1924年9月,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和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一直以来的矛盾激化到最高点。他们为了争夺上海,兵戎相见,爆发了齐卢之战。
一开始卢永祥的军队防守严明,齐燮元联络皖、鄂、豫各路军阀组成的联军并不能占到丝毫便宜。但是十几天后,军阀孙传芳引兵进入浙江,卢军腹背受敌,战势急转直下。再加上卢永祥的警备处长夏超倒戈,齐燮元乘机全线进攻。王亚樵的军队在多路军阀的联合夹击下土崩瓦解,一败涂地。无论是戴笠的狠,还是胡宗南的慈,都没有让王亚樵的队伍在关键时刻发挥出超常的表现。10月13日晨,卢永祥迫于形势通电下野。15日晨,卢军竖白旗,战争始告结束。
树倒猢狲散。靠着卢永祥的器重坐到浙江别动队司令位置上的王亚樵也不得不离开这里,逃亡他乡。这天,王亚樵和胡抱一、胡宗南和戴笠等人又坐到了酒桌旁。只是这回杯中装的不是结义酒,而是离别盅。看着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军队四分五裂,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王亚樵先打破沉默的僵局,豪气地端起酒杯说:“各位兄弟都是人中龙凤,我王亚樵能有大家陪着出生入死一场,也算是不虚此生了。将来如果还有需要大哥我帮忙的地方,诸位尽管开口,只要我王亚樵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眼看着各位弟兄喝粥。”
大家都笑了,酒过三巡,气氛也慢慢热络起来。戴笠捧着酒杯站起身,先敬王亚樵,后敬胡抱一和胡宗南,气势慷慨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各位兄弟都是胸有大志之人,也必然都有宏图大展之时。今天我等暂时分别,他日再聚的时候,一定要分列功勋,再痛饮三百盅。”
大家听罢,都怀着赞同之心一饮而尽。之后,就乘着夜色各奔西东了。
戴春风虽然口出豪言夸下海口,但是他对自己的前程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他得知,王亚樵打算回到故乡安徽暂避风头,再做打算;胡宗南打算南下广州,报考蒋介石开办的黄埔军校;胡抱一回去投靠国民革命军,为共和大业出谋出力。唯独他仍旧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往哪条道路上走。
他想不能再回家里去了。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又要在寒冬腊月落魄一人地回去,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他决定去上海投靠那些早年打流时认识的朋友,并暗暗立下宏愿:一定要等到荣华富贵之后再衣锦还乡。
当时已到冬季,北风呼号,冰雨彻骨,宁波人都已经换上了御寒的棉衣和棉鞋。戴笠离家时所穿的秋衣布鞋完全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身上仿佛有无数个洞在嗖嗖地往里透风。迫不得已,他只得把军服又穿在外面挡风,就成了现在这一副臃肿破败,邋里邋遢的模样。
有一天他正坐在墙根晒太阳取暖,忽然有人丢了几个铜板给他。他一下子大怒,跳起来追过去喊:“你把老子当什么了?乞丐吗?我跟你说,你看错我了,总有一天,老子会发达的!”
丢钱给他的几个人边走边回头看他,还轻声地说笑。戴笠越看越生气,正要甩起铜板去砸他们,但是刚抬起胳膊,手里沉甸甸的钱币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又让他忽然清醒,停下了脚步。毕竟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肚子里都开始唱空城计了。这个时候有钱就是有活路。命都保不住,还要尊严干吗啊?
他自嘲地笑笑,收起铜板,想着这至少可以买个白面馒头吃。他刚要转身去包子铺,忽然几个也穿得破破烂烂,流里流气的人拦住了他。为首的那个歪戴着帽子,趾高气扬地对他说:“新来的,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戴笠一看这架势,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们是这个地方的乞丐帮派和地痞流氓,他本来就无心争这几个钱,并且他还希望能跟这些混混们结交,于是他马上用恭敬的口气说:“各位兄弟,小弟是浙江江山县人,路过贵地,并没有想要抢哥几个饭碗的意思。这些钱就孝敬诸位了,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那些地痞一听他说话,知道他懂得道上的规矩,倒也没有为难他。歪帽混混说:“听你说话的口吻,倒像是个读书人,看你的衣服又应该是军人,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戴笠叹口气说:“不瞒各位说,我一直很向往像诸位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在乱世里锄邪扶正,大展宏图。无奈运数不济,一直未能够实现抱负,因此无脸回家见江东父老啊。”
大家也跟他一起感慨了一番,最后歪帽混混说:“今天大家能相见也是缘分,走,我们请你好好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救国嘛。”
戴笠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他跟着他们绕街串巷,拐进一间饭店,没想到里头已经聚集了许多和他们打扮类似的流浪汉。歪帽混混捅捅他说:“你在这儿吃东西可以,可别乱说话,要是得罪了那些青帮的人,我可保不了你。”
青帮?一听到这两个字戴笠眼睛都发亮了。他在外头这么多年,无数次听到关于青帮的传说。有人说青帮曾经是一个“帮丧助婚,济贫扶危”的游民帮会;也有人说青帮门下弟子众多,鼎盛时期能抵128帮半的势力;还有人说青帮里都是能攀云驾雾的人物,能进青帮就等于捧上了一辈子的铁饭碗。所以戴笠把青帮看成是一个秘密会社,只要能够加入青帮,凭着他的聪明才智,想要在江浙一带出人头地还不是探囊取物的事?
于是戴笠没有听歪帽混混叫他不要招惹是非的劝告。他看准一个领事模样的人,主动过去搭话。对方一开始对他也是爱理不理的,但是听他说了一番“希圣、希贤、希豪杰”的话后,也对他刮目相看了。歪帽混混一看戴笠竟然能够主动和一个“小老大”打得火热,惊讶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等到大家都吃饱喝足了,戴笠也满心喜悦地回到歪帽混混的桌旁。歪帽混混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老弟,不错啊,我看你很有前途,可以进我们的家门嘛。”
戴笠一听这话,马上喜上眉梢。他知道青帮分子管入帮叫进家门,那么歪帽混混的意思自然就是邀他入会,这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戴笠忙说:“如果老弟我能够进帮会,那可是托了哥哥你的洪福。大恩大德,春风没齿难忘。”
歪帽混混笑一笑,毫不在意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给你一个在杭州的师父的地址,你到杭州的时候可以去找他。有他在,你要见杜月笙、黄金荣他们也不是难事。”
戴笠拿着地址,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向歪帽混混行了个大礼之后,便和他们分散了。
但是也许是因为运数未到,戴笠在杭州扑了个空。1921年,他又离开杭州去了上海,想在十里洋场找一席之地容身。
他的姨妈有一个女儿叫王秋莲,嫁给了上海商务印书馆里一个叫张冠夫的小职员。夫妻俩很热情地留戴笠住在了自己家里。但是表妹他们住的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阁楼间,屋里只摆得下他们睡的一张床。戴笠就在他们床脚打了一张地铺,聊以栖身。他每天很早就出门找活,夜里很晚才回来。即使这样,也给表妹一家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虽然张冠夫为人大度,没有说什么。但是王秋莲却越来越讨厌自己这个吃闲饭的表哥,进出也都不再给他好脸色看。
戴笠曾托表妹夫帮助自己在商务印书馆找工作。这天晚上他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表妹说到了他的名字。小阁楼的隔音并不好,戴笠便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表妹说:“你还真打算帮戴家表哥找工作啊?”
表妹夫说:“他既然都托我帮忙了,我当然得替他留心了。”
表妹的声音尖酸刻薄:“他让你找你就找,你傻不傻啊?”
“你怎么这样说,他是你表哥,能帮当然帮一把。”
“可是这得帮到什么时候去?他要是在上海找到工作,不是还得住我们家?这房子本来就小,现在又多加一个他,在这儿白吃白喝还不交房租。你是打算养他一辈子啊?”
“你别这么说,我看春风也不是久困之人,找到地方,他就会搬的。”
“你看?你什么时候成了相面的了?”
当时24岁的戴笠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谈,气得转身要走,但是想想自己无处可去,又停了脚步,屈辱地敲门。
屋里安静了一下,但是表妹依然用那副尖酸刻薄的口吻说:“我们可不是你的管家,每天还要等你回来,给你开门。”
戴笠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冷。他楚楚可怜地说:“表妹,求求你开开门吧。风这么大,要冻死人的。”
他用耳朵凑在门上,依稀听见张冠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说:“表妹夫,你帮帮忙吧。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戴笠将来一定答谢。”
他听见屋里一阵争吵声后,门还是打开了。张冠夫依然对他笑容满面,而表妹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没有理表妹,回到墙角边自己的铺盖上躺下,心里想着的是明天去金园路交易所给人打杂的事情。
他今天在码头等货的时候听人说金园路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证券物品交易所。凡是去买股票、证券的股东,大多是有钱有势的人。他想,如果能在那里认识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定会对自己的前途有所帮助。
备受挫折的戴笠就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进入了梦乡。他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见到影响自己一生的大人物。
第二天一大早,戴笠就从张冠夫家直奔金园路交易所。
一到门口,他就看见守门的几个是他认识的朋友,于是连忙打起了招呼,递上烟。原来这几个人都是青帮的打手。在他们的指引下,戴笠顺利找到了股东休息室。他明白这里聚集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只要能和他们攀上关系,那么他的一切愿望也都会成功实现了。
股东室和大厅那种混乱热闹的场面不同,而是更像茶馆或者赌馆。房间里摆着一排排的方桌,衣着整齐的股东围坐在桌边抽烟、喝茶、搓麻将或者聊天。在那些西装革履或者长袍马褂的股东中,也有不少身着粗布短衫的小伙计跑前跑后,为他们沏茶、倒水、递热毛巾。
戴笠刚走进去,就被一个人喊住:“小弟,帮我买包骆驼牌的烟。”
戴笠扭头打量,说话的那个人身穿长绸衫,看似儒雅斯文,满口是熟悉的江浙口音。他爽快地应了一声,接过零钱,飞快地买了烟又回来,毕恭毕敬地用手绢拿着,故意用家乡话大声说:“先生,您的烟。”
那个男子正在和别人谈话,扭头看见一个服装整洁,面容机灵的小伙计用手绢递给他东西,而且说的还是他熟悉的乡音,马上来了兴趣。他看了一眼找回的零钱,并没有被这个小伙计私自扣下一两枚,于是很大方地把零头都给他:“这些你拿着吧。”
“我不要。”戴笠很诚恳地说。
“哦,为什么?”长绸衫男子转过来看着他。
戴笠叹口气说:“跑腿打杂非我所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唯愿能够披挂上阵,为国杀敌。无奈报国无门,只能在各处打流寄身。”
听到这话,长绸衫男子立刻露出笑容,亲切询问他的姓名家乡。
原来,这个儒雅男人正是上海《星期评论》的主编,后来成了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当时为了给国民革命军筹措经费,他和蒋介石、张静江等人拉拢上海商界名人开办了这个证券物品交易所,让政客和上海流氓头子从证券、股票、花纱价格的升降中大挣其钱。
戴笠善于察言观色,马上看出他不是一个普通商人,于是给他倒了茶水,和他攀谈起来。他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知道他也姓戴,马上改口叫他阿叔。戴季陶很高兴地把他介绍给周围的人认识:“这个是我刚刚认识的小同乡,也是我本家,姓戴。这位是蒋兆元,这位是陈果夫,都是我的朋友。”
戴笠看了看蒋兆元,他也不过30岁的样子,英俊端庄,气宇不凡。戴笠不由得被他的神采震慑住,对他鞠了个躬。他又看了一下陈果夫,他正举着一手牌,不耐烦地瞪着戴笠。他长得是面黄肌瘦,十足一副痨病鬼的模样。见戴笠在打量他,他大怒,骂道:“你这个小瘪三,看什么看!”
戴笠看他的年纪身份,料定他不会是一个大人物,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回嘴:“我就看你这个大瘪三。”
“你……”陈果夫扔了牌就要站起来揍他,被蒋兆元拦住了,“莫动怒,我看这位小老乡也是知书达理之后,也是我们革命事业需要的人才啊。”
戴季陶又掏了一些钱,放到戴笠手上,和蔼地说:“以后有需要还可以来这里找我,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戴笠感激地对戴季陶行了个礼,又特意跟蒋兆元行了个礼,拿着钱就出去了。
但是过几天他再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几个阔气的大人物不见了。他问了青帮的人,才知道原来蒋兆元就是蒋介石。他原先在粤军中任职,但由于受到派系排挤,跑到上海一边搞证券,一边等时机东山再起。没想到时局变化迅速,他们很快又离开上海回到广州。这倒让戴笠满心的希望扑了个空。
回到表妹家的小阁楼之后,戴笠一直唉声叹气。表妹夫看到了问他:“怎么?最近找活不顺?”
戴笠答道:“我前一段一直在小东门的十六铺混,虽然结识了几个朋友,可是终不是我所喜欢的生活。等我好不容易在金园路的交易所结识了几个搞革命的人,可是他们很快又走了,我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张冠夫一听大惊失色,问他:“金园路交易所?那可是虞洽卿和几个青帮头目开的。难道你一直都和黑道的人有来往?”
戴笠振振有词:“我大哥杜月笙可不是什么黑道,那可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这话可把张冠夫给吓坏了,他连忙一面收拾戴笠的东西,一面送他出门说:“表哥对不起,我这里庙小容不下菩萨。那些人我惹不起我还躲得起。您就再去找地方安身吧。”
戴笠见他这样,刚好口袋里还有点钱,也就不再说什么,潇洒离去。
但是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又回到了上海,却听说了蒋介石势力大壮的消息。此时的他还没有找到好的出路,还是和从前一样,在码头帮人干干活,偶尔跟着青帮的朋友出去送送货,在赌场帮人跑腿或者做私人保镖。这样的生活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毫无保障可言。
这天,他正倚在码头的栏杆上发呆,忽然看见有一张包货的报纸皱巴巴地躺在地上。他一眼就瞄到特别醒目显眼的标题——《蒋介石其犹龙乎?》
一看到“蒋介石”三个字,戴笠心里马上咯噔一声。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成为中国政坛上一颗璀璨的新星。
“这次,我可不能再错过机会。”戴笠暗暗下定决心。他决定到广州投考黄埔军校,成为蒋介石的门徒。再利用和蒋介石是老乡和旧相识的关系,一步步往上爬,实现抱负。但是马上他又犯了难,广州人生地不熟,自己又没有任何门路,这一路去,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他正在犹豫,忽然身后有人喊他:“戴笠?”他回头一看,也很惊讶地辨认着:“你是……毛善余?”毛善余呵呵笑着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咱们也好多年没有见了,走,找个地方喝酒去。”
这个毛善余便是日后的毛人凤,他和戴笠都是江山县的,两家相隔不远,还都是文溪高小的同学。酒酣之余,两人说起读高小的时候,一起结社团,搞宣传,游仙霞岭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
毛善余刚刚从黄埔军校的潮州分校毕业。一听戴笠说自己想考黄埔军校,他连忙怂恿他去广州。
黄埔军校校长,在当时的国民党内并非是特别显赫的职位,蒋介石为了这个职位,也是处心积虑,耍弄了各种手腕,经一波三折才获得的。
一方面,蒋介石对孙中山始终表现得很忠诚。两人不仅始终有书信来往,而且当孙中山被陈炯明困在永丰舰上的时候,是蒋介石排除万难,上舰护航,反击叛军,立下了显赫的战功。他又留学苏俄过,接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同时眼光独到,对局势有正确的判断力。虽然只有30出头,但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因此就得到孙中山的充分信任。在缺乏军事人才的国民党内部,他的才干非常突出。
但是因为蒋介石年纪小,资历浅。孙中山担心他不能服众,也曾考虑过让程潜做校长,而以蒋介石、李济深为副校长。但是蒋介石不愿在程潜之下,又借口奔丧回到老家溪口消极对抗,并成日以辞职相要挟。最后还找了自己的密友张静江找孙中山说情,孙中山才做出来决定。5月3日,孙中山正式任命蒋介石为黄埔军校校长兼粤军参谋长,并允诺给予他办军校在人事与财政上更多的权力。廖仲恺亦于5月9日正式出任黄埔军校中国国民党代表,孙中山自兼军校总理。直至次年,孙、廖相继辞世后,蒋才真正坐上黄埔军校第一把交椅。
蒋介石的事迹戴笠也略有耳闻,他越听越觉得这是一个有城府,有抱负,有谋略的英雄人物。要是能在他手下做事,一定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就像进行一场豪赌一样,把自己的人生押在了蒋介石这块宝上。
毛善余向戴笠介绍完自己所听到的一些消息之后,看见他面露喜色,满脸红光,知道他主意已定,便拿纸抄了几个地址说:“我给你几个黄埔老同学的联系方式,你去广州之后可以找他们。我看凭你的聪明和能力,考取黄埔军校肯定没有问题。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同学还可以一道打江山,得胜利,多荣耀啊。”
戴笠频频点头,也憧憬着毛善余所勾勒出的美好明天。他只恨自己迟了一步,不能早一步借东风平步青云。这一次,戴笠算是真正开始了他的人生旅途,走出了他所熟悉的江浙,走向了他心目中的革命圣地——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