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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台风席卷青溪县,旅馆旁的一棵松树被从根吹断,正好砸到二楼的傅佳辞的窗前。
松树挡住外面天光,傅佳辞索性合上窗帘,关于这场台风,她眼不见为净。
她走回单人床上,抬脚踹了踹床上那名异性清瘦的背:“抽烟吗?”
风雨吹动着窗帘,他在的地方时明时暗,沉闷的光线在他背部的肌肉上浮动。
他的肌肉并不张扬,但很紧致,脚踹上去,硬邦邦的。
江岷半倚在床头。
他揉了把凌乱的短发,昨夜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倒放。
风雨夜、暖黄灯光、暧昧不息的声音,长着霉斑的小旅馆客房,像一场上世纪九十年代画质模糊的老电影。
身边的那个女人拿起床头柜上的黑色数码相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她打开相册,屏幕发出幽幽光辉,那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美女就是美女,怎么拍都上镜。”
她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得意。
江岷快速在脑海里捋清状况,这个女人是诈骗组织的一员。
昨天晚上,他们在津州酒吧外相遇,是她带着他去找那个诈骗犯的。
然后,他们逼他喝了下药的酒,他和这个女的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她拍下来了。
江岷半身坐卧起来,腰靠着枕头,他轻扫了一眼照片:“照片上有你的脸。”
江岷不带眼镜,他其实看不到照片的内容。
他一只眼睛先天弱视,另一只眼高度近视,那张照片,他只能隐隐看到两个轮廓融在一体。
那个女的,她仿佛并不在意昨夜发生的事,也不在意照片的尺度。
她在意的是——
“你不觉得我很上镜吗?”
江岷如实说:“看不出来。”
她索性关了相机,直接欣赏起眼前的男色。
但江岷不如她的意,他迅速拿起丢在床尾的黑色T恤套在身上。
江岷赤身的时候还有肌肉供人观赏,穿上衣服就显得有些冷漠,加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傅佳辞完全失去观赏心情。
他的头发被他揉得乱糟糟的,丝毫没有昨天那副好学生的影子。
傅佳辞又评价说:“你这样比昨天好看,男人坏一点更有魅力。”
江岷没搭理她,只是问:“我眼镜呢?”
“不知道,昨天做到一半,你自己摘了眼镜,要不然你趴地上找找?”
想到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找眼镜的画面,傅佳辞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和她的外表不同,她的笑声很单纯。
江岷俯身捡起地上黑色运动长裤穿上,他赤着脚站在床边:“这是哪里?”
傅佳辞见床空了,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修长的双腿交叠,涂着不同颜色指甲油的脚趾俏皮地翘起。
电视正好在播本地新闻,从新闻上,江岷掌握到自己现在正在青溪,一个离他的家津州市四百公里远的沿海小镇。
本地新闻正在播台风险情,提醒市民做好防灾准备,并无看点。
江岷的视线落在傅佳辞的腿上,视力的缘故,他只能看见一片珍珠白。
他的手机在昨天下午就被他们一伙人没收了,无法和外界联系。
江岷双手插兜坐在劣质皮沙发上,问傅佳辞:“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傅佳辞笑起来,眼睛盯着电视,也不看看江岷:“人长这么帅,脑子怎么不好使呢?咱们俩现在都发生关系啦,下一步该领结婚证了。”
这个女人满嘴跑火车,江岷索性沉默,不和她浪费时间。
傅佳辞摁遍了每个频道,因为这次台风来之迅猛的缘故,每个电视台都在播台风快讯。她很无聊,打电话问旅馆前台能点播电影吗,前台说要另外加钱,气得她挂断电话。
她低骂了一声:“什么垃圾!”
这一声惹得江岷看向她。
他的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冷雾,看得人不寒而栗。
傅佳辞被他看得发怵,她把枕头摔向江岷的脸:“这样看我干嘛?姐姐太美了吗?”
“没戴眼镜,看不清。”
看不清是么。
傅佳辞正打算靠近他,让他好好欣赏自己的美貌,却被一通电话阻止了行动。
手机屏幕上“赵安阳”三个字让她不假思索的接通电话:“赵安阳!你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台风吹跑了。”
她的语气很凶,但江岷没听出责备的意思,反倒听出了几分期待。
电话那头,赵安阳说:“这小子在津州报警了,我找了关系给拦住了。现在我和老四两个去旅馆,给你带早饭不?”傅佳辞想了想:“我要吃米粉,多辣多醋。”
赵安阳说:“你的口味我还不清楚?”
傅佳辞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个笑容,是自昨夜至此时此刻,她脸上出现最明显的表情。
因为这个笑容,她的样貌在江岷的脑海里,终于清晰了一些。
察觉到了江岷的视线,傅佳辞看向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看什么看?是笑给你看的么。”
江岷被她呛得无言以对。
傅佳辞翻下床去吃饭的时候,故意对江岷说:“忘了问你吃不吃早饭了。”
江岷嘴里轻吐出两个字。
“不饿。”
“哪能不饿,你昨天晚饭没吃,又空腹喝了那么多酒,昨天晚上还那么卖力,能不饿吗?”
怎么不生气呢。
不管她怎么招惹,戏弄,江岷就像一尊雕像,始终没有激烈的反应。
傅佳辞变本加厉,她打开手机新闻,开始念:“江岷,津州大学教授江骅的独生子,江骅因性侵女学生被告发,跳楼自杀。此前就读于第一中学高三十九班,高考省状元……你说我把咱俩没穿衣服的照片发网上,再让你当一次话题中心怎么样?”
江岷坐在劣质的皮沙发上,手臂随意地抱在胸前。
对傅佳辞的挑衅,他无动于衷。
“现在你们对我的行为属于非法囚禁,是要付法律责任的,你不怕坐牢?再说那些照片流露出去,你真的以为你的生活会不受影响?”
傅佳辞的脑回路略为与众不同:“坐牢我也是最美狱花!”
随后,她才想起重点,“我肯定会给自己打马赛克的呀。”
江岷一时无语。
他迅速理清思路,“赵安阳呢?”
傅佳辞翻了个美丽的白眼:“我在和他在是一样的。我们是男女朋友,谈对象的,懂不懂?”
“所以你男朋友让你和我发生关系么。”
傅佳辞翻个白眼:“不行么,你很矜贵?”
江岷不打算和她讲道理。
昨天晚上的事,已经不是道德层面上的问题了。
这时门铃响起,傅佳辞大声问:“谁?”
“你赵哥!”
傅佳辞走去开门,片刻后,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四只手共提着五六个塑料袋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高个男人就是赵安阳。
赵安阳,是这个诈骗组织的中心人物。
和人们对诈骗犯的刻板印象不同的是,赵安阳十分耀眼。
他是男生女相,外貌出挑,留着时下最流行的韩国男明星的发型。
穿着不显眼,但很讲究。
他身后跟着的瘦矮个是老四,在赵安阳的衬托之下,老四更像个进化到一半的猴子。
赵安阳把装着早餐的塑料袋放在屋里唯一的小茶几上,傅佳辞本来不饿,闻到米粉的味道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她搬了椅子去吃早饭,老四在她对面坐下,问她:“昨晚爽不爽?”
傅佳辞冷漠地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老四被傅佳辞伤过,在傅佳辞这里,他从来讨不到便宜。
见她有发疯的前兆,老四立马溜走:“我再去开间房!”
江岷默默观察着这间房里发生的一切,他注意到赵安阳一来,傅佳辞就安静了很多。
江岷起身走到赵安阳面前:“我想和你谈谈。”
赵安阳从口袋拿出一包烟,递向江岷:“来一根?”
“我不抽烟。”
他不是不抽烟,而是对烟的要求很高。
这些人的东西,不干净。
赵安阳高中没毕业就出来跑社会了,六七年来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江岷让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昨天晚上他喝高了,错把他当成一个书呆子。
今天清醒过来,再看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悔不当初。
江岷的个子很高,赵安阳一米八出头,也要仰视他。
他正对上的,是一双没有情绪,甚至有些阴沉的眼睛。
赵安阳拍拍江岷的肩膀,说:“放松点,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江岷冷静地说:“把骗周瑶的两万块还给她,后天我要报填志愿,明天我要回津州,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也会让周瑶守口如瓶。”
他和这群诈骗犯扯上联系,起因就是周瑶。
周瑶是他的高中同学。
江岷独来独往,周瑶是他高中为数不多有来往的人。
她的家境不好,经常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学习落下了很多,所以常来找江岷补习功课。
高考结束后,周瑶落入这个诈骗集团的圈套,他们称在丰州市有一项包食宿和培训的酒店前台工作,月薪上万,高中学历就能去。
周瑶上当了,她把她妈的手术费都砸了进去,意识到自己被诈骗以后,周瑶不敢告诉家长,怕诈骗犯打击报复也不敢报警,只能找江岷商量。
昨天下午,江岷决定帮周瑶要回那两万块。
他以周瑶哥哥的名义约见这帮人,临走前,叮嘱过周瑶如果自己晚上没联系她的话就报警。
昨晚江岷喝高了,同一群流里流气的流氓在一起,他们起哄让他喝酒,如果能喝完桌子上的十瓶啤酒,就把两万块还给他。
但是他们在酒里下了药。
他们连夜带他来这个叫做青溪的小镇,并且把他和那个女骗子关在一个房间里。
还被她拍了照。
几个月前,他父亲因性侵丑闻跳楼自杀,他原以为人生不会有比那更糟糕的事。
赵安阳见江岷镇定自若的和他谈判,不知道他是无知,还是勇敢。
赵安阳笑着问:“不还钱,不放你,你人在我们手上,还能怎么样?”
“两万块而已,你们能组织这么大的骗局,不缺那两万块钱。那是周瑶母亲的手术费,对她很重要。”
一旁安静吃饭的女骗子听到这话,突然出声道:“她妈的手术费都能被骗,那女的也够笨,她妈早晚会被她笨死的。”
赵安阳朝傅佳辞的方向看去,她的碗里还有半碗粉,她食量小,半碗就吃饱了。
“小辞,吃饱了的话剩下半碗给这学生吃了吧,他也两顿没吃了,咱们总不能把人给活活饿死。”
傅佳辞闻言,压根不看屋里的男人们,她直接把剩下半碗粉反扣进垃圾桶里。
赵安阳乐了:“还跟我生气呢?生气容易长皱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长皱纹我就用最好的护肤品咯。”
话罢,傅佳辞赤脚走到沙发前,仔细打量江岷。
江岷的样貌她不多做评价,毕竟除了她和赵安阳,其他人的脸她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只是江岷身上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莫名地会让人想多看他几眼。
不同于其它学生的干净,也不同于赵安阳身上的妖孽气……傅佳辞只恨自己语文学的不好,她形容不出江岷身上的气质。
距离足够近,江岷还是看不清她的样子。
他只能看到表象。
傅佳辞的妆很浓,脸上的粉遮盖了她皮肤原本的色泽,浓密的假睫毛有三倍放大眼睛的作用,大红唇像刚吃完婴儿似的。
但也并不丑,反而有一种迷离的、失真的美感。
两人用冷漠的目光打量彼此,这时赵安阳突然插话说:“小辞,这学生条件倒是不错,要不你跟他处对象试试?”
话才说完,传来“啪”一声耳光声,空气突然沉寂下来。
江岷和赵安阳都被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懵了。
傅佳辞搓着自己的手掌,对赵安阳冷笑一声。
“赵安阳,你让我跟他睡我就跟他睡,你让我跟他处对象就处对象,你是我什么人呐。你真当你是我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