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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台风至少在青溪停留三天,高速全被封锁。
就算江岷想跳窗逃出去,也没法回津州填高考志愿。
他很快摸清了这几人的情况。
诈骗团伙的核心是赵安阳,高中辍学,年龄在二十四五左右。
他的跟班老四,初中毕业,年龄在二十左右。
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个女骗子。
因为她总是浓妆艳抹地出现,江岷猜不出她的准确年纪。
一到晚上,青溪又开始狂风暴雨。
诈骗团伙的三人各抱一碗泡面,坐在床上斗地主。
江岷双手被老四用麻绳反捆在身后,他没有做无用挣扎,而是安静地靠着沙发,闭上眼养神。
闭眼不足十分钟,他被一股大力拍醒。
老四那张皮包骨的脸出现在眼前:“嘿嘿,省状元,我要去上大号,你帮我斗一局。”
他急匆匆给江岷解绑,拍了拍他的肩:“我都输了四五把了,这把指望你了!”
赵安阳和傅佳辞同时看向江岷,赵安阳问:“斗地主,会打吗?”
江岷活动着手腕,“玩过。”
赵安阳叮嘱:“那可得好好打,小辞是高手,连赢三把了。”
论打牌,傅佳辞绝不谦让,她扬着下巴,依旧冷漠地瞥了眼江岷。
这一把傅佳辞是地主,她的牌不好不坏,大牌多,但单牌也多。
她制定好策略,开始出牌。
傅佳辞已经想好怎么一把制胜了,但没想到,江岷牺牲了手中唯一一张大牌将她压制,断了她的出牌机会。
傅佳辞心想,自己好牌多,不急于一时。
赵安阳在江岷下家,江岷开始送牌给赵安阳。
江岷出的那组牌,正好被赵安阳接住。
傅佳辞手上没有能压制的组合。
她抿了抿嘴巴,说:“过。”
江岷也没有再出牌。
赵安阳竟一把出完了所有的手牌。
傅佳辞输给了赵安阳,简直不可置信。
她不服气:“能赢一局是你运气好,不行,再来一局。”
第二把,傅佳辞输,第三把,傅佳辞输,第四把,傅佳辞输。
赵安阳数了数自己赢来的钞票,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江岷配合着赵安阳,让他赢了很多钱。
赵安阳真诚地请教江岷:“你怎么知道她会出什么牌?”
“根据出过的牌和出牌套路能大概推测出你们手里的牌。”
赵安阳完全没注意到黑脸的傅佳辞,他拍了拍江岷的背:“高手啊。”
但凡有竞争,江岷总是赢的那一个,所以对于这些鼓吹夸奖,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而在傅佳辞的学生时代,她最讨厌这种炫耀自己长了脑子的人了。
她边洗牌边说:“赵安阳,你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么?”
这局赵安阳叫了地主,傅佳辞见自己要和江岷一伙,立马反悔:“不行,这牌没洗好,重来。”
赵安阳好不容易拿了双王,绝不放过这个好机会:“小辞,你不能因为你是女的就耍赖啊。”
傅佳辞以为,江岷也不会和自己联手。
江岷倒是无所谓。
他非常无所谓,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是一场意外了。
“你怕输么?”
江岷的声音在傅佳辞耳侧想起。
傅佳辞对输赢倒是没什么追求。
她的重点,是“怕”这个字。
她么,缺点无数,除了漂亮,唯一的优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傅佳辞涂得艳红的嘴唇倾吐出几个字:“别对我用激将法,贱男人。”
她的脸是对着赵安阳的,话却是对江岷说的。
但江岷充耳不闻。
在这种情况下,“贱男人”三个字就变成是对赵安阳说了。
傅佳辞虽不情愿和江岷当队友,但是一旦投入到牌场上,她出奇的认真。
她手上没有大牌,而且散牌居多,江岷和赵安阳几个回合下来,她都没找到出牌的机会。
傅佳辞把牌扣在床上,有点想撒手不干了。
江岷是她上家。
这一轮,到江岷出牌了。
江岷要把牌凑到很近,才能看清牌面。
他出了一张黑桃七。
这是一张傅佳辞一定能大过的牌。
傅佳辞拿了一张黑桃十压过。
赵安阳有点发愁,他手里的牌很整齐,要想压制,就得出王。
单出一张王,他的王炸就被拆开了,江岷和傅佳辞手上很可能有炸弹。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一通电话将他解救。
看到赵安阳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许月”二字,傅佳辞脸色瞬间变黑。
还不等手机铃响,赵安阳就按了接通,关切地问:“家里出事了?”
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江岷把手里的牌反扣在床上。
这一幕有点奇怪。
那个女骗子,不是说她和赵安阳是一对么。
当然,她满口谎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未必是真。
赵安阳对着电话多说了两句,傅佳辞突然把手里的牌摔到床上:“还打不打牌了?”
赵安阳纤薄的身躯一个战栗。
他突然放下牌,直接起身走到窗户前去打电话。
傅佳辞没有追上去,而是把矛头转向江岷——“你看什么,小眼睛好聚光吗?”
对江岷来说,这是个新奇的评价。
他不认为外貌是自己的优势,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睛不小。
傅佳辞发火归发火,但还是容忍赵安阳打完了这个电话。
结束通话,赵安阳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腰,皱着眉头走来:“许月家里出事了。”
傅佳辞冷哼:“是她爸出轨了还是她妈出轨了?”
面对傅佳辞的刻薄,赵安阳却并没有生气。
他沉住气,耐心解释:“她爸妈要离婚,她不知道要怎么劝,找我出主意。”
“她都多大啦!不是大学生吗?这点主意都没有?父母离个婚,还要顺便勾引个你,可真行!”
这女骗子,不仅爱说谎,嘴巴还很毒。
赵安阳捋了一把过耳长的头发,哀求说:“小辞,讲下道理行不行?”
“你要跟我讲道理是不是?”
话罢,傅佳辞向前倾身,越过了江岷,拿起床头柜上黑洞洞的数码相机,打开相册。
相机里,就那一张照片。
拍照的时刻光线很暗,开过闪光灯的照片将肌肤上的毛孔都照得清晰可见。
这不是张美观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噪点后,是两个冷漠的人影。
在傅佳辞把照片拿给赵安阳之前,江岷一直以为拍照是赵安阳的主意。
直到赵安阳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事情走向了一个让江岷无法理解的地步。
赵安阳愣了足足有十秒,他眉头蹙起,严肃地对傅佳辞说:“快删了。”
傅佳辞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唤回江岷的一些记忆。
前天那个混乱忙碌的夜晚开始前,她也发出过类似的冷笑声。
傅佳辞把相机扔在床上那堆乱糟糟的纸牌中间,对赵安阳说:“你想骗我跟别人睡,然后甩掉我是吧。”
赵安阳严肃地说:“小辞,你是女人,这照片传出去你以为谁是受害者?压根儿不会有人在乎那照片里的男人是谁,别人只会骂你.…….”
后面那两个字赵安阳没说出口,傅佳辞自己接话:“婊子是吗?合着你骗我跟别人睡,那男学生昨天占了我一晚上便宜,到头来被骂婊子的还是我么,你们怎么这么精明啊。”
赵安阳百口莫辩,傅佳辞太能说了,没道理的时候能胡诌一堆道理,有道理的时候更是得理不饶人。
至此,江岷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不仅卷入了一件诈骗案,更卷入了一对男女感情纠纷。
赵安阳要利用他甩掉傅佳辞,而傅佳辞则拍下证据,用来威胁赵安阳以达到留在他身边的目的。
任何事看透了,就容易失去兴趣。
他像一个看穿魔术师套路的观众,对这场演出渐渐疲乏。
江岷疲乏地揉了揉眼皮,走到赵安阳身边:“我有事需要和你私下谈谈。”
这句话把赵安阳从傅佳辞的攻击中解脱出来,赵安阳抓起江岷的胳膊:“隔壁屋谈。”
傅佳辞气势再汹涌,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站在一起,也像一道巍峨的高墙把她压倒。
她忽然间有点无助:赵安阳宁愿和一个被诈骗来的学生在一起,也不想和她一起。
这感觉就好像赵安阳抛弃了她。
傅佳辞从她高仿的LV包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结果烟受了潮,抽不了,没一根幸免。
她指使老四去前台买一包新的。
见傅佳辞一副老烟枪吞云吐雾的样子,老四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通过抽烟向赵安阳表忠心的时候,当时她才抽了两口就险些当场咳死。
算起来,傅佳辞跟着他们五湖四海的跑江湖,也快一年了。
另一间客房里,江岷正在和赵安阳谈判。
“高考对我很重要,如果后天我不能及时回津州,错过填报志愿,我的人生会被毁掉,我也难以预料自己会做出什么行为。你们的目的是求财,但现在已经涉及到非法禁锢了,就算你在津州有关系,也肯定不想闹出人命,是不是?”
江岷摸清了赵安阳的性格。
这个人虽做的是违法犯罪的勾当,但他不是穷凶恶极之徒。他是个清醒的人——至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赵安阳听罢,讥笑道,“你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要闹出人命?哈哈哈,江同学,别开玩笑了,生命可贵啊。”
江岷皱了皱眉,明显赵安阳没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但是不代表我不能正当防卫,房间里可没有录像,到时候谁是谁非,都凭我空口编造。”
赵安阳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说:“臭小子,高考状元果然有两下。你已经看见我们的脸了,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还放你走,你当我傻逼吗?”
江岷面不改色:“好啊,那你们就毁尸灭迹,反正台风的时候路上没人,大部分监控都坏掉了,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不会被人发现。”
赵安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没出事,全靠有底线。
蓄谋犯罪是需要智商的,干诈骗不想被抓,就不能太贪心。
赵安阳意识到江岷正在进攻自己的心理防线,他是要逼自己动手,然后构成正当防卫。
而他的原计划不是这样的。
他最开始的主意是,利用完江岷,就把他扔高速上。谁知道出现这一场台风,把他们都困在了这个小旅馆里。
赵安阳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高中生给拿捏住。
他沉思了一阵,还是拿不定主意。
但是,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既然放了江岷也不是,不放他也不是,不如让江岷还在的时候,把现有利益最大化。
“我们做个交易的了。你打牌不是打的很好吗?明天晚上旅馆里有牌局,只要你能把我从你那个女同学那里挣来的钱翻一倍,后天早晨我就让老四送你和两万块钱现金回津州。”
“赌博?”
“老朋友们打打牌而已,我们这些人挣一单也不容易,哪敢拿去赌啊。”
江岷趁机说:“还有一个条件。”
男人的直觉让赵安阳隐约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了。
他应该是要傅佳辞删掉照片。
“照片么?”
“嗯。”
赵安阳叹了口气,他冲江岷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那是小辞的事,我管不了她,她不愿意删,谁也逼不了她。你不知道她有多倔。”
江岷的手指扣了扣膝盖,若有所思。
他坐在背着光的地方,整个人像一团光照不进的迷雾。
面对泰然自若的江岷,赵安阳忽然背后发凉。
江岷好像很简单的就看透了他们,可是他们,不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