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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局在旅馆地下一层的棋牌室举行,德州扑克,赌胆大心跳。
参与者大多都是被台风困在旅馆里的客人。
青溪不是旅游胜地,这里的旅人,都是四处跑生意的小商贩。
有事没事就赌两把,是他们商旅途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牌局开始前,赵安阳还有点担心。
本来今天晚上是要傅佳辞去牌局的,傅佳辞胆大心细,又会胡搅蛮缠,这帮见惯套路的老爷们儿未必是她的对手。
但傅佳辞跟他闹这么大,肯定不愿意去牌局了。
赵安阳认为江岷聪明,让他去牌局,结果开牌之前,江岷才说他不会打德州扑克。
傅佳辞一手拿着冰可乐,冷笑着问:“怕输了么?”
这是江岷问过她的话。
怕输么。
江岷从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绕过赵安阳,从傅佳辞的面前经过,低头瞥了眼她,语调平平:“我不会输的。”
傅佳辞对着他盲目自信的背影翻了个美丽的白眼。
棋牌室的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人,只差江岷。
人越多,局越大,风险和收益就越大。
江岷上了牌桌,赵安阳、傅佳辞、老四三人坐在邻桌观战。
老四对赵安阳说:“这小子记性好能记牌,但德州扑克儿完全是比运气!咱们好不容易挣一单,可别让他输光了!”
这时,傅佳辞饮了口可乐,说:“未必。”
德州扑克中心理素质极其重要,傅佳辞从没见过比江岷心理素质更好的人。
换做别人,碰到这种处境早就疯狂了。
这位江同学,心理素质强大到可怕。
被绑架,被下药,被困在这里,他始终没急过。
开局情况并不好,整张桌子都赢过一遍了,唯独江岷一把都没赢过。
老四急了:“咱们这两万不会都被这小子拿来上注吧!”
大概过去了一小时,赵安阳看明白了。
江岷是在观察,他在观察每个人拿牌时的表情和反应。
在输了快五千块时,江岷突然开始上注。
江岷上注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到破绽。
他有一种超乎这个年龄的淡然。
赵安阳了解过他的背景。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百分之一的人类。
如果他父亲没有闹出丑闻的话,他的人生几乎是完美的。
对于完美的事物来说,任何微小的瑕疵,都是致命的打击。
可他父亲的丑闻,仿佛对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他一如既往地上学、参加高考,并以只差满分三分的成绩,考取状元。
回到牌局上,江岷已经赢了本金的一倍了。
赵安阳对老四说:“明早走国道送他回津州。”
老四对赵安阳的话唯命是从,没什么异议。
“小辞。”赵安阳转而对傅佳辞说,“去,把他的身份证找来还给他。”
出乎意料,傅佳辞没有抗议,她转身上楼去客房找被藏起来的江岷的身份证。
过了快十分钟,傅佳辞拿着江岷的身份证下楼。
牌局已经结束了,江岷足足多赚了两万张红钞。
赵安阳老四两个围着桌上装着红彤彤钞票的纸袋,激动不已,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
而赢了这些钱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处,双手抱在胸前,修长的脖子微微弯曲。
他看上去不太舒服,喉咙吞咽着,滚动的喉结格外凸出。
傅佳辞拿着他的身份证走过去,在他面前扫了眼他身份证上的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就命不好。”
江岷……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起这么朴实的名字么。
江岷知道,他的修养对这个女骗子没有任何用。
他伸手直接从傅佳辞手中抢来身份证,懒得跟她多说一句。
赵安阳和老四钻到钱里无法抽身,傅佳辞觉得很无趣。
她问江岷:“打算报考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
江岷利索地收好身份证,面无表情地反问:“跟你有关系?”
傅佳辞被他冷言相对,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好像的确没关系。”
但她是小肚鸡肠的傅佳辞。
女子报仇,一刻都不能耽搁。
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穿着人字拖离开棋牌室。
傅佳辞前脚刚离开,江岷预感不大好。他对赵安阳说:“我先回房间了。”
江岷回到房间,乱糟糟的房间里果然不见傅佳辞。
外面狂风乱作,雨水像锋利的快刀一下下砍向被护栏围住的玻璃窗,江岷转头向停车场跑去。
赵安阳他们的车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白色反光,在夜晚格外显眼。
车轮胎里气体消失的声音没有被雨声掩住,傅佳辞的手上拿着一把瑞士军刀,她就站在风雨里。
她的粉底被雨水冲刷掉,黑色的波浪卷被雨水打湿后变成直发垂坠在她苍白的脸颊两侧,假睫毛和口红倒是依然稳固,只是眼线晕开了。
她浑身湿透,整个人如同从泥地里爬上来的女鬼。
傅佳辞知道自己现在的妆一定花透了,可她不觉得这妨碍她的美丽。
她自豪地朝江岷扬下巴,显摆了下自己手中的瑞士军刀。
四个车胎都被她扎破了,明天别说要老四开车送江岷回津州,就连这小小的停车场,车都开不出去。
雨点砸在傅佳辞卷翘的假睫毛上,摇摇欲坠。
江岷明白,这个疯女人是在报复他。
他沉了口气,隔着雨幕,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傅佳辞拿手拂去睫毛上的水珠,眼底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无聊,和你玩玩。”
雨下的很大,江岷身上也被淋湿了。
水珠不断从他睫毛上下坠,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不好玩。”
“江同学赢了那么多次,也该尝试一下输个彻底的滋味了。”
她说完,把玩着瑞士军刀走回宾馆里。
风风雨雨在她跟前,仿若无存。
江岷随后回去的时候,赵安阳和老四装完了钱。
二人正在房间里一边吃泡面一边吹嘘。
赵安阳喝了口浓郁的汤,对老四说:“等咱们离开津州,哥请你吃大餐。”
老四谄笑道:“谢谢赵哥!”
泡面的味道让江岷反胃。
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赵安阳面前,是江岷。
“你的同伴把车胎扎破了。”
赵安阳闻言,和老四对视一眼,他吩咐:“老四,你出去看看。”
老四看了眼窗外,狂风暴雨拍打着窗户,营造出了一种末日的氛围。
他不情愿地说:“现在也没办法去换轮胎啊。”
赵安阳直接放下泡面,向外走去。老四急忙抓起折叠伞,紧跟在赵安阳身后。
他们在停车场检查了轮胎,四只轮胎都被放光了气,无助地耷拉在地面。
赵安阳又去前台问能不能换轮胎。
前台指了指外头的风雨:“就这天气,你换了轮胎也开不出去。”
赵安阳倒也清楚前台的意思,台风不停,高速公路不解封,就算有车也难开出去。
“我知道,你把修车行的电话给我,我自己问。”
前台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赵安阳脾气很好,他说:“有电话就把电话给我吧,我自己查。”
前台见赵安阳是个小伙子,边找电话簿边说:“现在年轻人都不听劝。”
赵安阳没接他的话,前台拿出电话簿后,他就在前台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
台风来临,修车行都关门了,没有一通电话能打得通。
赵安阳不死心,一直打到最后一个电话还是没有回应。
他不得不放弃。
赵安阳对老四说:“有烟吗?给一根。我心烦。”
老四稀疏的眉毛皱起,不解说:“赵哥,不就是车坏了,没法送那小子去填志愿嘛,老实说,是他自己跟着咱们来的,咱们可不负责替他善后。”
老四话音刚落,江岷从灯光晦暗的走廊里出来,前台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多一个江岷,更是晦暗。
老四习惯性地递烟给江岷。
在这个前路未明的情况下,他很烦躁,烟能让他暂时放空。
但江岷拒绝了。
他不抽这种烟。
他淡淡地问赵安阳:“现在怎么办?”
赵安阳的烟只剩一个烟屁股了,他把烟碾灭在烟灰缸,揉了把额前半湿的刘海,说:“没管住小辞是我不对,我替她给你道歉。”
替傅佳辞道完歉,他抬头认真的看向江岷:“看天意了。”
江岷问:“能把我手机先还给我吗?”
赵安阳和老四互看一眼,老四说:“你别得寸进尺!”
江岷笑了笑:“何必这么激动?”
他这平平静静的一问,反倒让老四发怵。
绕过老四,江岷来到与赵安阳面对面的位置,他微微低头看着赵安阳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说话算话,只要明天能回到津州,就当没见过你们。”
赵安阳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小子,这不是我想不想送你回津州的问题,这得看老天,你明白吗?你能让老天听你的,明天但凡天气好一点,我都能想办法送你回津州。”
江岷看向窗外,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笃信地说:“明天台风会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