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们不是妖
宽敞空洞的石室中,三十月道人和众弟子坐在蒲团上。
晶莹剔透的灵君坐在方桌上,明晃晃的大眼睛盯着摇来摇去的小脚丫。
“师父以为小师弟能否顺利通过鉴别吗?”大嵇打破沉默,古板的脸上跳跃着淡淡的挂虑。
“你问他。”三十月用下巴指了指若有所思的灵君。
“灵君?”
“嗯?何事?”灵君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茫然地看向大嵇。
“师父让我问你小师弟能否顺利通过鉴别?”
“喔,这件事啊……”灵君摸着光秃秃的后脑勺,没有马上回答。“这个嘛,我也拿不准。”
“拿不准?”三十月挑起眉毛,瞪视灵君。“你拿不准为何让他下山?万一他不能通过鉴别,岂不是被监妖镜当场击杀?”
“嘿,”灵君冷笑一声,戏谑地看向三十月道人。“你是担心徒弟丢掉性命,还是害怕他泄露尔等的图谋,坏了你们的计划?”
“你……”三十月直起身子,但还未持续三个呼吸,又垮塌下去。“饱汉子焉知饿汉子饥!你能够随意出入大青山,游戏人间,他们呢?”
夜阑姝、力融和山谡同时噘起嘴唇,可怜巴巴地望向灵君。
“哎,我在这里待了足足三万年才能幻化人形,你们才被困了三百年,急什么急?”灵君也噘起嘴唇,以“可怜兮兮”回应。
“哼,就会装可爱卖萌!你休要转移话题,既然你拿不准,为何让他下山?大嵇原本打算让他在碧渊潭中多泡几天,涤清肉体的妖气后,再让他下山。你倒好,从外面浪够了回来,二话不说便让他下山!”
“三十月,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灵君从方桌上跳下来,走到三十月道人身前,双手叉腰,挺起胸膛。“我说让他下山,你就让他下山?你才是他的师父!”
“萝卜头,你敢做却不敢当,妄被后辈们称作‘灵君’!”三十月咬着一嘴坏牙,“你这般不讲理,不怕后辈们嘲笑吗?”
“不讲理?嘲笑?嘻嘻,在这两方面,我可都比不过你!”灵君嬉皮笑脸地说,随之冷下脸来。“我警告你不准再叫我‘萝卜头’,否则……”
“否则如何?人不大,威风倒不小!我也警告你少跟我耍威风,老子不吃这一套!”
“哼,你打得过我吗?”
“呸,你打得死我吗?”
“你!”
“你!”
三十月道人和灵君寸步不让,剑拔弩张,好像两军对垒,又像两个怄气的孩童。
“师父,灵君,可否容我插句话?”大嵇面无表情,但看起来无论他们是否允许他说话,他都要说。
“你说(你说)!”三十月和灵君默契十足地对视一眼。“哼(呸)!”
“灵君,我同师父一样,也十分好奇你为何在拿不准的情况下让小师弟下山?当然,灵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高深莫测,这么做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我等愚昧,祈望灵君能告诉理由。”
目的相同的话在不同的人口中却有不同的味道。
灵君乜斜着三十月,讥讽道:“看看小嵇,再看看你,白活这么大年纪!”
“养不熟的白眼狼!”三十月道人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眼见师父和灵君又要唇枪舌战,大嵇不得不打断他们。“请灵君告诉我原因,说不定还来得及弥补。”
“弥补?弥补什么?你想离开大青山,把他追回来?”灵君原地消失,站在大嵇面前。“你不要命了?!”他的嗓子好像塞进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在发抖。
“只要师父在,我便死不了。”大嵇瞥了一眼三十月,淡淡地说。
“是……但……是,我是说你耗费无尽的岁月才有了一身修为,愿意为一个没多大关系的小妖而放弃?”
灵君突然停止踱步,盯着大嵇的眼睛。“已经有四个小妖或死在碧渊潭之中,或死于翊龙之口,你也没有为谁流露出丁点怜悯,为何这般看重他?”
“灵君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他的魂魄?这事儿委实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让你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救他吧。”
“三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为了重获自由,重获自由呼吸的权利。”
“为此,我们不停地尝试,甚至已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害死四个同族。如今,天可怜见,降下一个与外面的人类无异的魂魄到第五任小师弟的身上。试问,我怎么可能继续无动于衷?”
大嵇顿住了,平静的眸子突然迸射出耀眼的光华。
“我大胆问灵君一句,这么些年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我们是灵,不是妖!”
他端坐着没动,修长的身体却好像极速拔高,膨胀,填满整个山洞。昏黄的油灯摇曳,暗淡下去。
“啊——呜——”
连绵不绝的低沉吼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仿佛在响应大嵇,又像为他助威。
夜阑姝、力融和山谡的眼中激荡着亢奋,身体绷得紧紧的,有如搭在硬弓上的箭矢。
灵君脸红了,然后冲大嵇鞠了一躬,又转身冲三十月道人鞠了一躬。
“小嵇责备的是,我可以随意出入大青山,游戏人间,只要不乱用灵力就无须担心被监天者发现。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灵君不无忧伤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被监妖镜识别的可能性不大。”他不好意思地偷偷瞄了一眼三十月和大嵇,“我只是随便说说,但三十月的口气令我难以忍受,于是我便……”
“你便同我吵架争执!萝卜头,你什么时候能变得成熟?”三十月气呼呼地说,看了看豆丁似的灵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可能性不大’终究不是万无一失。我还是坚持下山追小师弟,让他在碧渊潭里多泡几天。”
大嵇站了起来。灵君挡在他的身前。
“且慢!我现在认为他被监妖镜击杀的可能只有一丢丢。”
“‘一丢丢’是多大?”大嵇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像……就像……”灵君环顾左右,嗖的一下跑到山谡面前,拔下一根头发。“这么大!我是说用这根头发和山谡所有的头发比。”
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近乎于零,但大嵇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确定小师弟百分百安全,我就必须把他带回来。”
“你为什么这等死脑筋?”灵君急了,蹦到大嵇前面。“你会没命的,你会死的,你的努力将付之东流……罢了,罢了,我替你去总可以吧?”
“多谢灵君!”
灵君在大嵇的眼中看到笑意,奸计得逞后的坏笑。“小嵇,你……等我回来跟你算账!”话音刚落,他已出现在石洞外的空地上。
“灵君别走,我还有一个请求……”
“有屁放,有话说!”
“今后不要再叫我‘小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