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诅咒
常风苍白的脸一如当初,双目紧闭倒显得有几分平静。与他棺木相对应的杯子是深绿色,泛着淡淡的红光。
大磊皱了皱眉头,继而打开最后两口棺木,果不其然,里面空空如也。
难道是再死两个人?
他返回供台拿起那张泛黄的纸,轻薄柔软,仿佛稍微用力就灰飞烟灭了。上面写着几行繁体小字:“冤生孽,孽生恨,恨生种,种生根,根生树,树为咒。干身盘虵枝落禽,阴久必成终分离。东出西落重覆辙,九九归一方始回。”
大磊记得乔雨后来提过一嘴,楼兰时期的文字大多是佉卢文,最后被婆罗米文字代替。佉卢文使用时正是佛教发展时期,大多佛经是用它来记载的。包括阳墓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繁琐的古字,都是佉卢文。
但这类文字在楼兰并未盛兴多久,作为宗主国的中原王朝,楼兰通行文字逐渐变成汉字。
如此说来,这张纸是楼兰后期时写的。
他再次抬头看着墓室顶部巨大的黑色三角图腾,回想纸上玄乎其神的内容,除了昙无谶不会有别人。
“干身盘虵枝落禽...阴久必成终分离...”
这是阴阳分隔的意思。
“...九九归一方始回。”
再死两个阴年阴月阴时的人...这个咒才能解除!
妈的!怪不得他一直出不去!
想让老子给你赔命?!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心里有怨气该找谁就找谁去!一毛钱没拿,为了还镯子差点把命都配上!就算扰了你们的清净,这罪孽他也还清了!
大磊越来越坚定自己的猜测,曼头陁林还没死!她一直等待时机,杀掉他重见天日!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只该死的秃鹫。
第一次见到这畜生时它满眼不屑,落在一棵枯树上鄙夷地盯着自己,忽然就死掉了,当时自己还撕了一条红布系在它脖子上。再次见到时,冰冷阴鸷的褐色眸子似要将眼前人吞噬,叫嚣着在半空盘旋不去...最后那次似梦非梦,它呆滞木讷的眼,与常风如出一辙。
这时候大磊反而不怕了,他掀开了隐藏在黑纱里的秘密,从未有过的痛快和冷静。自己一开始就错了,镯子不该戴在墓主手上,应该及时销毁打碎!
此刻他也看清,墙壁上歪曲畸形的并不是一具具干尸,而是一株巨大的古树,粗干壮硕,树枝磅礴密集,层层交替根根盘绕,构成一幅绮丽诡异的画面。仔细看去,由右至左,上面竟挂着一张张的人脸!
共七张,与墓室中央排列的棺椁依次对应。
第八个和第九个枝干空荡荡的。
今日是月圆之夜,看来韩空还活着。
大磊突然起了怜悯之心,垂死之人日复一日望着窗外,却迟迟等不到解脱。真相远比想象中的残忍,韩空在折磨中逐渐丧失了斗志,只留下一副麻木的躯壳。忽地他又感到心慌,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吗?
事不宜迟,他要快点找到墓主,把镯子打碎让她和她都见鬼去吧!
这间墓室并非封闭,除了进来的那扇石门以外,东西两边各有一处出口,大磊这次朝东边去,漆黑幽深的长廊里阴风阵阵,撩得手中微弱的火苗忽闪忽闪,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不多时,眼前赫然出现两个分叉口,大磊也不知怎么了,脑袋里第一反应就是:公共厕所。
要是这墓主会读心术,非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手撕了他不可。
在老家的时候,隔着大院两条街还真有一公共厕所,讽刺的是墙上还贴着一文明大海报:“...勤劳干净常洗手,行人靠右礼貌走。”
那就朝右走吧。
仿佛只是瞬间,大磊又恢复到一腔孤勇愣头青的本性。但他也时刻保持警惕,连阳墓里都有尸喙,这阴墓里还指不定有什么呢。
走了几步大磊察觉到不对劲,脚下的路竟是一个斜坡缓缓向上且角度逐渐加大,他走得越来越吃力,几乎跟登山一样,没多久就大汗淋漓。这路不禁是斜的还是歪的,他不知道拐了几个弯,道路从上倾到平稳又到下垂...绕来绕去大磊又回到了原点。
依旧是两条岔路,他从右边的洞口进去,兜兜转转又从左边的洞口出来。
大磊有些发懵,但他实在不想折回去走西边的通道,总觉得那个方向对自己不利,触霉头。
既然里面是相通的那为何设计两个路口?里面昏暗逼仄的曲折绕绕,这儿又不是旅游景点。等等...一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大磊再次走进去,不同的是他这回选择了左边。
—“东出西落重覆辙。”
再来一遍,这回走得慢些仔细些。烛光依旧忽闪忽闪,映得视线忽明忽暗,四周是沙石砌成,无论墙壁还是脚下,皆没有雕刻图案,也不似海绵那样柔软。厚实坚硬,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最高处的坡正好是个拐角,大磊记得刚才走过这儿的时候差点没滚下去。
他抚着墙壁脚趾抓地,缓慢地向下蹭,大磊额头满是汗水,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人在虚弱时强行集中注意力,会很容易被干扰。他扶墙的那只手摸到了一丝异样,他急忙停下将蜡烛对过去,是一条裂痕。
与其说是裂痕,倒不如说像个标记,跟大马路上的路标一样。正常的裂痕应该是歪歪扭扭的,而这个更像一条直线。前部轻后端重,大头朝下。他岔开腿蹲下来,抚摸着直线对准的地方,竟十分柔软!
换汤不换药啊,楼兰的工匠们无论建哪座墓都会留下同样的手法。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压在地上,逐渐用力...忽地,那儿就像漏斗一样陷了进去,周围的沙土簌簌地掉落,赫然呈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洞里还有青光,大磊弯腰看去,只能隐约看见一只漆黑的枯手,静静垂放。
他心里一惊,这绝对不是墓主。但事已至此,不看个清楚岂不白折腾了?这样想着,大磊又用力摧残周围松动的土,噗噗掉落声此起披伏,洞口也从拳头大小变成巴掌大。他凑近后看清,里面是一具漆黑的干尸,盘坐而立,一手竖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
是昙无谶!
他被禁锢在这儿与墓主陪葬!
大磊幡然醒悟,这两条相同的路绕来绕去是有原因的!胡杨林里,黑色巨石上的佛印,以及那尊佛像胸口的佛印,就是这两条路构成的图案!一共转了八个弯,两条线相互交错!在里面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会走到原点!
突然,“咔嚓咔嚓”声突兀刺耳,下面那具干尸竟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大磊!
说‘看’不太准确,他两个眼窝黑漆漆的,嘴巴抿成一条线,布满皱皱巴巴的纹路。就在这时,干尸的嘴角竟缓缓向上,扯出一抹诡异可怖的笑容!还发出一阵“咯咯咯咯”地笑声!黑漆的眼窝里流出猩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阳墓里是哭着流血泪,阴墓里是笑着流血泪,这声音忽上忽下,忽远忽近,霎时又是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团团围住,恨不得穿透五脏六腑!
大磊慌了神,但又有些恼怒。冤有头债有主,你造的孽自己还清,他无故被牵连甚至几度疯癫,沦落至此还要被你嗤笑?!
蓦地,肩膀感到异样,似有人按在他肩膀上。大磊浑身一僵,余光瞥见肩上的是一只瘦弱苍白的手,像商场里的假人。且十分冰冷,散发阵阵寒气。
“大磊...大磊...大磊...”
这声音不男不女,气若游丝,凉风吹在耳边惊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能答应!不能回头!
这里是阴墓,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鬼喊人,勾走魂。鬼看人,附上身。
应了鬼,当小鬼。看了鬼,不轮回。
他稀里糊涂地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毛爷爷语录,歌颂伟大祖国。没多久,那股寒意便消失了。大磊松了一口气,忽然身下一沉,他毫无准备直接连人带土掉了进去!
大磊之前就估摸了一下距离,掉下来顶多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都不会。但刚刚他毫无心理准备,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一口鲜血吐出来,眼冒金星。
身上全是沙子,蜡烛早就熄灭了,好在这里有光。
大磊站起身拍拍土,脑袋还是晕,许久他才缓过来,看清干尸就在眼前,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盘腿静坐,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
仿佛刚刚只是幻觉。
四面摆满蜡烛,可燃烧的光却是青蓝色,跟鬼火似的将这里团团围住,低头静默的干尸如同坠入地狱被囚禁的妖魔。
大磊抬头看着自己掉下来的洞,已经变成一个梯形的窟窿,里面深邃寂静。
昙无谶的干尸就在屋子的正中央,可他身上却一丁点儿土都没沾上,黑黢黢的又瘦又小。大磊看了一会儿,总感觉地上有东西,他双脚胡乱地将沙土扫开,不多时地上的图案缓缓浮现,正是那副熟悉的巨大的黑色三角图腾!
原来刚刚那间墓室,就在脚下。
佛咒压佛身,佛身压九棺。
这里四处无路,大磊有些急躁地踱来踱去,他不安地啃着指甲。
就算是密室也得有机关啊,不然工匠们为了一个妖言惑众的人堵住死路,太划不来。
这摸摸,没反应,那踹踹,依旧没反应。
走投无路的大磊把注意力又放在干尸身上,他现在是一脚踏进鬼门关里的人,没什么可忌讳的。
他伸手碰了碰,干尸硬邦邦的像块石头。随后又开始推,使出浑身力气竟然推不动!
难道干尸被禁锢住了?
大磊双手按在干尸的肩处,缓缓旋转,只听咕噜咕噜地厚重摩擦声,其中一面墙壁竟然缓缓地开启了!他微怔片刻急忙冲了进去,生怕下一秒就错过。
果然,大磊刚进来,身后那面墙就合上了。
屋子里的干尸“啪”地又恢复原状。
里面黑漆一片,大磊有预感,和昙无谶相邻的墓一定是墓主!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近在咫尺越要小心为妙。他走得极为缓慢,警惕着四周,失去了视觉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从刚刚,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对方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轻缓谨慎。
大磊其实是不害怕的,经历这么多已经麻木。只是这个脚步声很诡异,似乎淌着水在走,若有似无的“吧嗒吧嗒”声回响在身后,每次他想努力听清,这声音就消失了。
而且不知道对方是从哪进来的,如果是那个黑影,他倒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大磊忽然转了个身,屏住呼吸,大步缓慢地朝身后走,可走了没几步,竟然没路了!
他少说也前行了十几分钟,这才返回几米远,怎么会没路了呢?!
难道这条甬道会缩短?
大磊有些窝火,顿了顿又往前走,空间逐渐变得狭窄,最后他不得已爬在地上前行,此刻大磊心里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回去也没路,只能硬着头皮爬到底。
他不知趴了多久,身上伤痕累累,凸得骇人的肋骨不断在地上摩擦,想稍微弓着身子都费劲。大磊有种错觉,这路不禁会缩短,还会缩窄!
果不其然,之前头还能抬起来,现在只能低着。
他娘的!这路是活的!
顾不上疼痛,大磊咬着牙死命爬动着身躯,空气已经变得流通,甚至还看见了光亮!他一鼓作气,更加卖力,爬到出来的刹那,洞口正缓缓闭合,逐渐变成指甲大小,最后消失不见。
然而下一秒他就傻眼了,这里四面环山,峰峦叠嶂,脚下只有一尺宽,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高不见顶的上空雾蒙混沌,被不知是云还是雾的薄纱笼罩。
这是鬼山城...哦不,是鬼山城的一角!当初他与小海捡到日记本的地方!
但那时候俩人并未爬上山顶,只沿着下面的河边走。
此刻应该是山的另一侧,这里呈偌大的环形,被威严耸立的山群重重围绕。
一株巨大的岑天古树屹立在前,树干粗得堪比脚下的大山,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痕,仔细望去,裂痕里竟是无数具白骨!树上无叶无果,却挂着数以万计的黑色棺椁!密密麻麻多得骇人,遮天蔽日,纵横交错,仿佛是一张难逃生天的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