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碎
大磊紧紧贴着崖壁,惶惶不安。
原来这几座墓都是相连的!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才会打开通道,犹如‘节点’。他手抚摸着洞口刚闭合的地方,心想看来月亮已落,此刻是清晨了。
这株快成精了的古树上,还盘绕着无数根粗壮的藤蔓,颜色已经深得发黑。它们从大树底部萦绕而上,仿佛这些都是它的根茎。杂乱无章地缠绕住所有可以触碰的东西:白骨、棺椁、甚至连同四周的山脚...有些半死不活地垂在树杈上,有些横七竖八的散在地上。乍眼一看,这树就像被五花大绑了。
大磊望向四处,山间并无可以通行的路,只有崎岖不平的石头。他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踩着一块块凸起的山石走下去。他走得格外谨慎缓慢。脚每向下一步,心脏就停止一拍,这些石头虽坚固,但大小不一,每每都要仔细琢磨才能确定落脚点。大磊边贴着崖壁走,边在心里骂自己太蠢。
瞎嘚瑟,好端端的脱什么衣服!他身上本就没几块好皮,这一磨蹭彻底全废了!
锋利坚韧的沟壑硌得他的骨头,连同那点可怜的血肉痛不欲生,倒也能保持几分冷静,不至于被晕眩蛊惑摔下去。
倏然一句声音飘进耳朵——
“还是脂肪好啊,最起码护腚。”
大磊一分心,顿时脚下踩空,身体直直地坠了下去!他在半空中绝望地抱住头,只觉得心脏忽地一沉,然后猛地停了下来,腰间又痒又痛,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上缠着一根粗壮的藤蔓!且越绕越紧,藤蔓上生出无数根荆棘插进皮肉里,扭动的藤蔓随之一颤一颤变得更加粗壮,大磊暗骂,糟了!这他娘的是在吸自己的血!!
转头看去,那株骇人的古树竟突然‘活’了!数以万计的藤条在半空中抖动飘荡,如坟地里一张张被风吹起的魂幡!震得被缠绕的棺椁们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似呜呜哽咽悲切哭嚎!树缝里的森森白骨齐刷刷地望向这边,黑漆漆的眼窝似无数深渊,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大磊被这梦魇般的声音弄得神志不清,他甚至看到古树萦绕周围的藤蔓赫然变成一条条蟒蛇,无一不是长着骇人的黄瞳,阴鸷渗血,死死盯着他!
哭笑掺杂,喜丧冲天!霎时一股浓烟袭来,山摇欲裂,嗡嗡声不绝于耳,漫天飘零的纸钱缓缓落下,掉在地上却是一滩滩的红血!血滴之处皆开满朱砂皎,争先恐后地绽放,一簇簇一层层覆盖山野。
突然,大磊腰间一松,那藤蔓不知为何变得枯萎孱弱,身体再次朝下坠去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可不轻,但总比从山上掉下来强。后背都摔麻了,他边擦拭着嘴角血迹边踉跄地匆匆逃离。
这里虽四面环山,但山与山之间皆是一道大裂痕,里面漆黑一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大磊拼命地朝最近的那道裂痕跑去,临了回头瞥了一眼,那条藤蔓整根垂在地上,迅速地败坏腐烂,软泞得像沟壑里的泥巴,不一会儿就被百花掩埋。
他躲进裂痕里,微弱昏暗的光照在附近,远处俨然一片漆黑,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大小相同的洞口,像被机关枪扫成了筛子。自己身上也不好看,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看得他头皮发麻。
大磊啐了一口血痰,扶着墙壁缓缓前行,没多久,规则不一的石墙触感突然变得整齐了起来,光滑平整,阴沉冰凉。他浑身时而发冷时而发热,整个人晕沉沉的,最后栽倒在地。
恍惚中,大磊似乎看见了童年时的自己。
他正躲在门外,趴着缝儿偷窥,随后急忙捂住嘴一脸惊恐,想跑但怕惊动屋里的人,只能悄悄地贴着墙根离开。
那年他八岁,偷溜到一户人家想偷点东西吃,深更半夜寂静无声,主人应该在熟睡。他顺利地偷走两个馒头,刚要走却听见里屋传来动静。
好奇心促使大磊想走过去看看,他蹑手蹑脚地趴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到男主人把女主人捅死了。
他害怕的逃走了,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后来那户人家举办了葬礼,男人哭得伤心欲绝,逢人就说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再后来大磊就离开那儿了。成年后他帮祥叔办事,路过此处,见那男人坐在小板凳上,两个眼睛已经瞎了。
打听了一下,邻居说那男人操劳过度,突然有一天就瞎了,还哑了。
曾经在石兽墓的池底地道里,大磊也看到一个黑影,可那黑影转过脸后,却正是年幼时的自己。
大磊咳出几口血,苦涩地笑了笑,这是报应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苏醒过来。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空气冰凉潮湿。大磊忽然有种预感,他这一路上频频遭遇危险,却总能捡回一条命。既体会到了死亡来临的绝望,又延续了躯体受伤的痛苦。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不是不死,是不到日子。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他心头一紧,立刻站起来,脚步匆忙又慌乱地继续前行。不知不觉空气变得潮湿流通,脚底吧嗒吧嗒的水声像锤子一样,节奏有序地砸在他脑仁上,大磊忽地停了下来,他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个影子,那团影子比漆黑更加漆黑,清晰地勾勒出轮廓,但里面却一团模糊。
大磊不禁放慢脚步,而对方也似乎察觉到他,蹒跚的背影一滞,静静地站着不动了。
漆黑里的凝视才是最可怕的,明明看不见却对方感受得到目光。
沉默不过片刻,暗处里的那团影子忽然像疯了一样朝他扑来!可近到身前的刹那,忽地烟消云散了。
大磊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鼻息,又腥又热。
他脊背发凉,愣愣地站在原地,如此熟悉的场景...难道刚刚...是“自己”追着“自己”?!
那前面...是不是就过不去了?
他摇摇头将古怪的想法抛开,更加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火急火燎地就往前跑,可不知为何,脚下的水却越来越深,没多久已漫过了腰间!双腿就像被缠住一样动弹不得,身子一软,一头扎进水里,可前面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隐隐涌动的吸流席卷全身,大磊毫无抵抗力跌了进去...
铺天盖地的寒冷和窒息,他在黑黝黝的水里无力挣扎,无奈这儿根本就是个沼泽!越反抗沉得越厉害。胡乱中手抓到了什么,似乎是根麻绳,绳子的那端紧紧连接着黑暗。
下面有东西!
奶奶的!管你是人是鬼,反正他现在也游不上去!与其半途溺亡不如死前一看究竟!
大磊抓住麻绳顺着它快速往下游,游到尽头后,他伸出手,摸到一个圆环,竟隐隐发光!他心里一沉,绳子牢牢地套在上面。大磊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拉动,可这玩应却纹丝不动!
人在崩溃的时候会迸发超乎本身的力量,大磊知道若没拉扯动,这儿就是他的坟墓!窒息感愈发严重,快压崩他最后一丝意识,他双手死死地拽着圆环,感觉脑袋都要被血充斥得爆炸!忽然,手下一松,一股强大的旋流袭来,震鸣声嗡嗡作响,他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水,意识已经涣散,窒息带来的痛苦麻痹了身体,浑浑噩噩地被卷了进去...
许久。
“咳咳...!”大磊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视线模糊不清,好几条线重重叠叠。他缓过劲儿后才看清,自己竟然来到另一条甬道里。
不同的是,这里是由海玉砌成的。
海玉也叫夜明玉,越是黑暗的地方散发的光越亮。玉可比黄金值钱多了,黄金可以复制,但玉不不可以,且每种样式、色泽皆是天然浑成。这里面的说道其实也不复杂,物以稀为贵,越是稀有的越是贵,而海玉就是众多玉里面最罕见的,堪称绝迹。
关于玉的传说有很多,每种都赋予它们不一样的价格和意义。
相传远古之时,天柱倾塌,九州崩裂。大地火燃,洪水汪洋不息。女娲炼以五色石补苍天窟洞,挽救苍生。又将富裕之石散落大地,“千样玛瑙万种玉”由此而来。然而有一块巨大的碎石却沉入海底,吸日月精华千年之久,炼化成一块宝玉。
梁朝时期,有位小和尚夜半途径此处,发现月光下有一块巨大庞然的晶莹剔透的美玉,散发幽幽光泽。这玉磅礴似海,吓得他连忙逃走。等第二日再来时,却发现只是一片汪洋大海。
海玉也因此成为一个传说,基本没有人见过。
大磊刚看到那圆环发光,知道下面定有玄机,但没料到竟看到传说中的海玉。
而他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海玉晶莹剔透,光亮似镜,且身处其中仿佛置身海底,潺潺水纹波动摇曳,变化莫测美不胜收。
大磊望着眼前恍若如梦的景象沉思,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将海玉雕砌成廊?
他一边打量着一边往前走,长廊偌大空旷,四四方方,上面雕刻着精致华丽的浮雕,四臂护神、莲花灯绘以及祥云瑞草等等。
大磊刚松了心,眼看还有半米便走到甬道尽头,突然,两侧还玉壁里蓦地传来一阵阵咯咯声,琳琅满目的壁画消失不见,继而分裂成无数整齐的玉砖!它们错乱有秩地变化方向,里出外进层层叠绕,最后竟变成一座长长的直通向上的玉阶。
这突如其来的动荡让大磊措手不及,他惶惶不安地看向上面,黑漆漆的一团中还有闪烁不定的白光。
骇然之下,大磊握紧拳头走了上去,每向上一步,身后的玉阶就变成沙土烟消云散,这一条无法回头的路,那团黑影愈发强烈,闪烁的白光更加耀眼,待爬到尽头时他终于看清,密密麻麻的黑色树藤编织成一座巨大的台底,上面放着一口熟悉的白玉水晶棺椁。
上面流动着滢滢潺光,抑蓝顿墨栩栩而生,模糊了原本雕刻的线条纹路。
大磊的手刚覆上,霎时摇晃欲裂,嗡嗡声震耳欲聋!那数以万计的黑色树藤竟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滩泥浆,大磊几度不稳差点跌落下去,好不容易打开棺盖,噼里啪啦的碎玉簌簌掉落,眼下棺椁逐渐下沉,他来不及仔细看,一把夺过手腕上的白色玉镯狠狠地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清脆,如同匕首狠狠地捅进心窝,大磊心如刀绞痛苦万分,身子一沉直直地坠入落下!失重感夹杂着心脏的抽搐,激得他浑身冒汗抽搐不止,还没等摔在地上,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梦里是一座囚牢,他身处其中仿佛与世隔绝。身后窗外的月色凄凉惨白,照在身上仿若披了层冷霜。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名女子站在牢外,身影笼罩在漆黑中,只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
可他莫名觉得这女子熟悉。
“怎么办?”她轻声开口。
说完她就凑过来,撩开墨一般的长发,残月白光下,是一张没有皮的脸。血肉模糊。
许久,大磊缓缓睁开眼,痛感像在灶台上烧得沸腾的水一样,咣当咣当乱跳着,眼前是薄暮十分肃然萧冷的天空,太阳飘落至地平线,黯淡无光。他疲惫地支撑起身子,手掌下的粗糙冰冷令他浑身一震!这...这是沙子!是沙漠!他回到了沙漠!
广袤无垠的沙海俨然覆了成青纱,笼罩成神秘莫测的紫烟色,浩瀚天际无星无月,只洒下如梦一般的淡色霞光。恍惚中,大磊又听见那一声声哒哒哒,回头望去,那匹成熟的骆驼就在身后,它脖子上一撮深褐色毛发格外显眼,正悠然自得的咀嚼着。
他牵着骆驼的绳子,有些迷茫地走着,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少点什么。忽然,大磊停下脚步,疯了一般往反方向跑去。
小海...!他不能丢下小海!就算弟弟不跟他走,他也不能独自离开!
骆驼偏过头,冷冷地看着大磊奔跑的背影,不屑地哼哧哼哧。
大磊跑得极为慌乱,咕噜噜地从沙丘上滚了下来,他浑身沙土,嗓子干涸得仿佛要撕裂。突然,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映入眼帘,大磊抬起头,乔雨举着一个火把,面无表情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