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的新世界（2）
上命彻底建成后，原先树中的一些怪物自荐前来帮忙，蓝尔莎本想对外宣称是未记录在册的新类人种，以掩饰它们奇特的外表。
众怪物无一例外地拒绝，理由一致：我了解主人，她绝对会说这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说不定还要当众表演一回。
蓝尔莎思忖几分便没再说什么，这是怀幸的世界，谁能对她的人有异议？
她慢步向医院走去，望着来往的行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她本来是和怀幸一块走的，在城中各处视察，路上碰到厨师怪，它拉着怀幸的手就埋怨其人离开上命树前没有照说好的给自己一个新灶台，害得它每天只能在空落落的厨房干瞪眼。
怀幸就说自己又没把它脚栓住，可以出去转转。
厨师怪直倒苦水，说她不懂自己的属下的心思。怀幸愣是不解，属下懂她的心思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这惹得另一个怪物上前诉苦，有天醒来连床都不见了，不知道自己哪天也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说到最后，围上来的怪物越多，怀幸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讲带着他们去盖房。都是被她创造出的，一看就知这准没好事，一个个要拒绝，结果反被人强行带走。
蓝尔莎也察觉事情不太妙，用去医院的理由推辞掉了。她今日心情不错，连步子也变得轻盈，暗自思考医院内的事，婴儿出生后照怀幸的吩咐与其父母便断绝联系，勾汜人们如释重负，有的还笑呵呵地说是送给旧世界的最后一份礼物，之后她们便是真正的上命子民。
婴儿被独立安置在一座位于曾经戈壁现如今是森林的小型城市，那儿住着的还有一些年龄较小心智未成熟的孩子，有单独的老师授课。这是怀幸之后才建立的，理由很简单，那些才是上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子民，从始至终，他们拥有的只是上命的思想。
其实蓝尔莎说不准，人有想法，到底是会改变的，她问怀幸若发生此类情况该怎么做，得到的回答却是：“不会的，上命才是正道，等他们长到五六岁，十地说不定都没南北了。”
初次见面，她就知道这人相当执拗，再一细想，如果没有这样的怀幸，怕也不会存在如今的她与上命，索性顺其自然。
“那边的人是医院的吧？可以来帮帮我吗？”
一道声音打断蓝尔莎的思绪，回头看去，小义氿孩子坐在路沿石上，抱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走过去蹲下身柔声道，闻着空气里呛人的烟味，朝一旁靠墙壁而立的中年义氿瞥了眼。
小义氿抬起自己的脚搭在她的膝盖上，说：“我刚刚踢球，脚受伤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蓝尔莎皱了皱眉头，脱掉他满是泥垢的鞋子，认真检查。
小义氿抬抬下巴，冲一旁的男人说：“你看自己的蠢样，我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替代勾伎。”
“臭小子，”抽烟的义氿人忍笑骂了句，“老子让你看到这些就是这样了？勾伎哪是这么用的。”
蓝尔莎动作一滞，起身冷声道：“我希望你们能为自己的话道歉。”
抽烟的义氿人一脸不明所以：“道什么歉？我们做错什么了？”
“关于勾伎。”
“这又不是坏话，是北域的一种职业而已，”小义氿撇撇嘴，又低声嘀咕，“勾汜人事儿就是多。”
蓝尔莎握了握手，眼前的小义氿不懂太多，以后在学校应该会知道这所谓“职业”的意义，但这年纪大的义氿人……
“喂！你快点，我脚要痛死了！”
小义氿不满地叫嚷着，她回神欲言，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不用看，她就知来人是谁。
洛栖淡然的目光扫过两人，转身带着人离去，一言不发。
她比蓝尔莎大一岁，身材高挑，自从修行后就经常身着剑士服，形容飘逸，反让自带那份疏离感更浓。
她不说话，蓝尔莎等了会儿就主动开口：“我们要回去？”她不再说那个小义氿的事儿，想来说出口对方也不多做解释，大概也不会放手。
“过会儿大人要开会。”洛栖如是道。
直到看见市政所，她才放手，说出第二句话：“你进去吧，我去通知教授。”
“嗯，好。”蓝尔莎颔首目送她远去，举起自己手瞧了瞧，不解地摇摇头，方才慢吞吞地进入公馆。
洛栖忽地停步，敏锐地察觉那道目光的消失，侧回首，少女的背影没入绰绰约约的树影中，带着无法抵抗的温柔，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是梦幻色的。
她后知后觉，垂下眼睑，轻声自语：“我跟她置什么气？”
此刻将近正午，阳光温暖宜人，清风徐徐。小义氿满头大汗焦急地四处巡视，瞧见不远处坐在板凳上看手机的年轻人，立马跑过去。
他在学校时见过他，做过几天老师来着，他抓着年轻人的胳膊急道：“我爸爸不见了，你帮我找找他！”
擎格的注意力全被手机里的内容吸引，紧蹙眉头，闻声随口答道：“抱歉啊小朋友，人海茫茫我上哪找你爸爸，要不你认我做爸爸好了，嗯，找到了。”
小义氿气地一跺脚就跑向别处，拐街绕巷，终于在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里发现浑身是血的爸爸，顿时脸色煞白，吓得直往后退，却蓦地背撞上一人……
“这群人在搞什么？不前进就算了现在居然开始后退，难道这就能阻止出现第二个天师？”擎格揉着眉心，准备骂句蠢货，想想就又放弃，看手表这会儿时间差不多，该动身去市政所了，若不是怕挨打他早住公馆里了……话说刚刚是不是有谁在叫自己？罢了，许是幻听。
临近门口，黑桐再一次梳理自己花白的头发，整理好衣衫，才郑重其事地敲门。他看过影像，对怀幸的容貌、年龄、秉性等大有了解，但初见还是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
小时候看到的北域在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时间流逝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日复一日，他曾以为某天死亡前最后一眼所见天空依然是无数个日日夜夜见到的，直到那一天，一道响亮的、不同的声音在十地回荡，他忽然意识到，不论上命存活多久都将证明，一个全新的时代发芽了。
它有着不同的声音，它反对着一切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老实说，即便认真观看过那日主神的演讲，他也还是无法共情。
种族、身份、信仰等等一切带来的事物发展是必然结果。南北定不同，从最初类人种推举变种人为领袖时就注定种族也不是相通的，包括汜氿之别，串联几类的不是什么互相帮助或尊重，而且权力。
他深知有压迫就有反抗，或许因为自己非被压迫者才无法体会，但这不代表不存在。这些日子下课后他经常和孩子聊天，那些孩子出身最底层，如同主神所言是直面痛苦的一群人，他觉得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
有个孩子说自己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有记忆时就看到爸爸经常打妈妈，后来又打他的妹妹，再后来妈妈死了、妹妹被卖，爸爸却还要自己开开心心地接受。他一点也不高兴，说长大后要找到妹妹，跟她一块上学，还说以后世界上不要有勾伎这种事情存在，那样亲人就不会分离了。
还有个小孩说做梦都想读书认字，她以后要做个像天师那样的大将军，保护自己朋友，以前爸爸老打她骂她说只要伺候好义氿人就行了，还叫她从小就练，那样卖得钱多。虽然她不高兴，但还是会照做，想着成为一个最好的勾伎也是做为殊玛的子民职责所在，现在既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亦是殊玛所愿，她感觉每一天都好幸福。
黑桐听罢陷入沉默，从前他会说在北域秩序前这些都可以无视，纵然如今也是，但现下有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她给了第三条路，他能在她身上学到过去几十年从未见过的东西。
但是，他想自己不必也无法靠近这方世界，因改造带来冲击力的欣赏者终究成为不了同行者。
神游天外间，门被打开，宁惜侧身请他进入。这时所有人到齐，怀幸坐在长桌顶端，双手交叉托着下巴，面容肃穆：“叫你们来是为了瞻仰神容，既已得见就都离去罢。”
黑桐瞬间茫然不解，只听身旁的擎格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说：“我知道自己无法参与上命内部会议，来此是想询问主神，上命要如何走下去？”
怀幸神色不变，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他愣了愣，看看伽漓，顿时严肃起来，“这显然不是一个靠打猎就能维持发展的世界，医药、机械、建筑等不是靠单纯的人力就能解决。
“现实情况不会给上命内子民慢慢学习发展的机会，十地的发展水平是铜筋铁骨的巨人，而上命才出生。单纯的靠思想吸引，一万人里恐怕出不了一个高素质人才。”见伽漓至始至终没瞧自己一眼，擎格泄气了，忍不住抓了把乱得不行的头发，幽怨道，“抛除上命不谈，主神也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指不定哪天变得冷漠又……”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猛然止住话头，吞声口水，在一屋子人的奇怪眼神里试图解释：“传、传言殊玛啊不希达女神……我刚刚突然犯病了，口不择言让主神见笑了。”
擎格满脸真诚，怀幸抿了抿嘴角：“你要加入上命吗？”
话题突然转变，他犹豫了下，慢吞吞地说：“我早就加入一位大臣的门下，起码不能背叛自己的选择，当然了，我不是来打听上命的机密，只是好奇而已，这未来发展也不算机密吧？”
“哦，”怀幸面无表情，“那么我就不用假装接受你那蹩脚的理由了，我记住你了。另外，你未免太天真了些，从上命里走出谁都会认为你属于这儿。”
擎格抹了把脸，又抓了抓头发，说：“谁爱怎么认为就认为，我这又不是背叛北域，大家都是殊玛的子民，想法不同而已，上命的信条挺好的。”
黑桐这时插嘴道：“我以为阿擎是选择上命，若不是怕要小心了。”
擎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怀幸心说你们所有人都天真，无论选择上命与否，她都有了一双双眼睛。
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对黑桐说：“十地神溯能量的情况如何？”
黑桐忙说：“历年数据计算得知，十地中神溯能量每年减少趋势明显；目前增加能量的方式只有生命延续，但在大幅度能量下降前显得微不足道。不过这些远没有到威胁生灵存活的地步，能量下降大约一千多年前就有了迹象。”
怀幸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在场之人，最后停在擎格身上：“接下来要说的确实不是机密，但鉴于你的话，所以我要你出去。”
擎格无奈，起身要走又回过身道：“就算如此，我还是衷心希望上命能够成功，以及——伽漓啊，我下午要回风叶去，还是万分期待能和你做个朋友，就单纯做朋友。”
伽漓置若罔闻，专心看着报纸。怀幸看看他又看看伽漓，不乐意道：“原来你在指桑骂槐，说我家伽漓最喜欢最崇拜的人还想跟她做朋友，你在做梦吗？死缠烂打就为做朋友？骗谁呢？”
伽漓轻笑一声，手指撩拨了下怀幸的下巴，看她时目光柔情。
擎格咕嘟吞声口水，满眼羡慕：“没骗人，是真的。”
怀幸：“你信你说的话吗？反正我不信。”
“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看见一回揍一回，少打我的人的主意，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最终擎格还是带着不甘踏上列车，爱情尸已僵，友情成功阵亡。
办公室内，会议继续。
怀幸忖度着说：“别的事先放放，洛栖你去庆加山脉里转转，随便哪个地点，有什么发现报告给我。”
“嗯，”洛栖颌首，扭头看向蓝尔莎，“你去吗？”
“我吗？我……”她欲言又止，干脆收回眼神不去与人对视。
“你要是想一起去的话就去吧。”怀幸提醒一句。
蓝尔莎眸光一动，微笑道：“谢谢大人。”
洛栖收敛神色，低首不再言语。
宁惜左看右看，忍不住跑到怀幸跟前，带着央求的语气：“我也想一起去，可以吗大人？”末了，她又低声说，“求求你了。”
“你这样说的话，”怀幸笑容玩味，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悠哉游哉道，“我还就不同意了，老实在家里待着。作业写完了吗？书看完了吗？考满分没有？没有还想玩？我忙活你玩着？异想天开。”
“啊？大人，我真的很想去，求你了，”她抓着她的袖子哀求道，“我不会拖后腿，我也是很厉害的，不骗人。我、我有一个朋友在山里，我想去见它。”
怀幸拿起桌上的文件，继续说：“蒂昭——这里如果有重名的话我就解释一下是被我打败但死犟着不做手下还骂人、完了现在特别忠诚的那位。”
〔你总结的前缀真是和你这个人一样。〕蒂昭双手环胸，冷然而视。
“用词精准——那就再加一句现在还会变着法夸人，”她骄傲地扬起下巴，“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在遗婪边留了一处空地，召集适合劳动力，由你监督建起一座我的雕像。子民亲手所建，才能表示对我的忠诚。”
蒂昭表情耐人寻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上命才建立，不是不可以让他们干活，起码是对自身来说有益的，你这样劳民伤财，会起反作用。〕
“劳民了，但没伤财，东西都是我提供的。”怀幸反驳她的话，摊手道，“再说了，我是个独裁者，这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反作用是什么？不再崇拜我？难道你认为上命里所有人都在全身心的敬仰我？”
〔假如其他人以此事来批评你呢？我说直白一点，是骂你。〕
怀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就批评呗，我又不是接受不了，我海纳百川，心胸宽广。”
众人：“……”
蒂昭：〔那好，我就建起一座不堪入目的雕像好了，〕看人要说话，她抢先亮出纸上内容，〔我用词不精准，对我来说这是夸人的，代表对神的尊容不忍直视。〕
怀幸：“我又不是傻子，糊弄谁呢！”
宁惜等了会儿，心知无妄，失落地低下头，准备出门时听一道声音响起：“你的兵器是什么？”
她恍然回头，看这话确实是在问自己，就说：“我没有，大蛇说要送我一把，但要等很长时间，我还没办法去看。我们离得很远，不过以后我会让动物变成人，那时它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怀幸继续低头看文件：“拿上了就赶紧练，下个月我要亲自考你，错一罚十。”
“嗯，”她点点头继续走，突然意识到什么，兴奋地跑去其人身边，“我可以一起去？！谢谢幸姐姐……啊不谢谢大人，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离开。
伽漓手指拢过细发，听见手机提示音，便低头看去，是几张极为血腥可怖的图片，直到最后发来一条讯息：师傅，好看吗？
她不动声色收起手机，只言：“我过几天也离开上命，小幸照顾好自己。”
“哦。”怀幸应了声，抬眼看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撇撇嘴表示不满，小声说，“待在我身边不是更觉荣幸么？你们这些人。”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离开上命离开她，有属于自己要做的事和相处的人，那样便是正常人，像她最初所说的那样，不是什么高等人和低等人，不因为任何特定的事物存在，就是正常人。
她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还是因为本神，我实在是太伟大了。
思绪间，电话铃声响起，她一看屏幕嘴角就牵起惬意的笑容，接听后电话那头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姐姐今天怎么样？有没有犯困？所以你现在意识到休息的重要性了吧？要不连带着吃点东西，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瘦？你多吃些吧？”
“神才不吃凡人的食物。”
“唔……那算了，后天我就要去学校报名。”他说到此处就没再说下去。
怀幸看了看屏幕，问：“是不是害怕了？”
“没有没有！我就说一说，哪里害怕了？那个不说这些了，姐姐有没有听到关于天师的事？我觉得那些人好过份，但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天师心里一定很伤心。”
“什么事？”
“原来不是天师五分之二的产业给乌世了嘛，昨天决议院开会，网上可以看到，就又给其它六位大臣原来的五分之二，说是为战区着想扩充资源，这明摆着抢人家东西，不过那是几年前的，现在……我听末雅姐姐说是打白工。”
“网上……我会看的，千玄没说什么？”
小稚果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没有，跟平常一样，她看起来很难接近，我没有几个能交流的机会。”
“嗯，我知道了，会看看她。说起来当姐姐的安慰一下我胆小的弟弟吧。”
“我才不胆小，姐姐多多休息，我先挂了，再见。”他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傻笑了几声，趴桌子上心驰神往。
德京学院究竟是怎样的？天师就是从那儿毕业，一定很好吧？不知道同学该怎么相处，虽然自己不是个孤僻的人，但也是第一次在那种人群密集地生活，好担心啊。
不过不可以流露出任何没出息的表情，他是要做大英雄的人，努力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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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怀幸总会想到，尽管最初建立上命的时候忙活很多，脚不沾地，但后来没一个提起来的，早知道就让作者多费工夫在她在乎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