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妖北泠
入夜，星海渐显，泗启各处陆陆续续亮起灯光，如萤火相聚萦绕。远处山林中，一小点灯团仿似泗启滴落的水珠，与世隔绝，无人问津。
怀幸说真正的上命居民就在那儿，一座新世界的学校。
妖北泠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无聊翻桌上的文件，发丝垂下纸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你没有说千玄的事。”怀幸用审判的口吻说。其实她说不清对眼前之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体内仿佛有两个她，一个莫名排斥妖北泠，甚至要下杀手，一个莫名亲近妖北泠，想永远与她在一起。
无论如何，这都不正常。
“这事关于友情，”她嫣然一笑，“我们是同学，她想要帮助，我自然不遗余力。”
“什么忙？”
“做你那个笨蛋弟弟的母亲，合理解释他的外貌——与变种**媾。”
怀幸正视着她，严肃道：“你答应了？”她们的关系好到连此事都能答应？
“当然，不遗余力。只是有一点很让我头疼，小笨果子尾巴像狼，耳朵像猫儿又不似猫儿，就这两种动物，我压根没碰过。”她捏着眉心，忧愁道。
怀幸听出不对味，试探着说：“所以你和别的变种兽……”
“对，”妖北泠无所谓道，“不过是有原因。我说过白犽送给千玄三个侍者，可她不闻不问，向来清心寡欲的，简直暴殄天物。后来我突发奇想她是不是不喜欢人？做为朋友自然得帮忙，可总不能直接送去变种兽吧？不知她喜欢哪款，于是我就亲自上阵，发视频让她挑。”
说着，她轻叹一声：“直到小果子的事儿，我才知道所有信息都被她扔进垃圾箱了，还屏蔽我，是不是很过分？”
怀幸：“……你认真的？骗谁呢？”
“当然是认真的，我可不撒谎。因为没有什么动物有他那特征，所以只能对外宣称基因混乱。”妖北泠说，“小果子很容易因为这点被辱骂，不知承不承受的住。”
“我弟弟很厉害的，不会因为几句骂就倒下。”她说，“你就答应了千玄？”
妖北泠摇头：“没有，纵然身份是假，但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我还真不乐意。直到她和我说，小果子是你弟弟——”
怀幸眨眨眼睛，愣了几秒，立马拿出手机：“我要和臭果子断绝关系！”
手机被夺去，妖北泠笑道：“妈妈很喜欢我的乖女儿啊，一见如故。别乱来，小果子一个人在外生活，会很伤心的。”
怀幸：“我们不是亲姐弟。”
妖北泠：“我不介意当后妈。”
怀幸：“本神警告你适可而止，休想给自己增光！”
妖北泠：“叛逆期的小拽女，妈妈越看越喜欢！”
折腾几个小时，怀幸终于妥协，说在外人面前不能这么称呼。
妖北泠擦拭额头的汗珠：“那当然，妈妈知道孰轻孰重。”
满屋子追逐让怀幸面不改色，踩上板凳抓着她的手说：“你既然想要这个身份，就得和我保证无论何时何地，我比任何人都重要！”
“当然，我可以发誓。”
怀幸盯着她的眼睛，哼了声：“恐怕你心里至少千玄优于我。”
妖北泠：“我不对你撒谎，小幸，很早以前你就对我无与伦比了。”
“你肯定在床上和人这么说过，”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打算在此事上绕圈子，问道，“他们是如何相信我家笨果子的身份？”
妖北泠重新回到她身边：“他们称我为阴女，因为身体由我支配，我品行恶劣，任何事都能做出来。”她手指敲着桌面。
“阴女……”怀幸自言自语打开电脑，询问道，“他们很想解决你，是吗？”
“大概是各种残酷的刑罚，杀鸡儆猴。”
妖北泠的声音很轻，含着无限的温柔，托着脸颊散漫地坐着；乌黑色的波浪长发垂下，眉目间风情万种。怀幸同样见过她的另一面，天生的柔情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和从月来时也是那般处之泰然。
她这副温柔只对着自己么？怀幸认真回想，莫名的，从她身上感受到母性的光辉，愈来浓烈，连忙摇头忘记乌七八糟的事儿，询道：“你多少岁？”
“生你绰绰有余。”
怀幸落落穆穆：“你懂医术？上次在火车你说可以给从月治疗，能帮我看看吗？”
妖北泠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按时睡觉，按时吃饭。”言罢两秒钟，“要妈妈哄？”
她却以审视的目光凝视对方，待答不理。妖北泠就不多说什么，继续翻阅桌上的文件。
“你一定认识英雄团。”
半晌，怀幸斩钉截铁道。
“宝贝儿，英雄失踪了，叫我去哪里找。”她轻描淡写地说。
“十五年前阴女被世人知晓，二十五年前京兰佣兵团接下帝国的任务。在英雄团的介绍上，当时团里还有一位随队医生，名叫无约，佣兵团接下帝国任务时离奇死亡，被人们说是不详的征兆。”
“所以你以为无约是我？”妖北泠说，“小幸，这上面可写着无约是义氿。”
“千玄也是义氿。”
妖北泠端详对方：“仅因为时间接近？乖女儿，调查可不是这么干的。”
怀幸拿起手机：“我不调查，我问千玄是不是，她泄露盟友的身份，总得给些补偿。”
“你是主神，不应依靠他人，凭自己的能力在蛛丝马迹里寻找答案，好吗？”
“这上面说无约很漂亮，你也漂亮，条件对等。”怀幸已经开始打字，鼓起嘴巴盯着她一会儿，用哄人的口气说，“好啦好啦，我只能调查到这些，条件就是这样，喜欢英雄团的人很多，真想找不会放过这些东西，可惜无从印证。
“我有，我要问千玄，顺便斥责一下她的背叛行为，她若替你演戏，我就在圣斯贬低她，她实际地位会再降。以你们的友情，她不在乎，就是不知道你忍不忍心了。提前告诉你，我不开玩笑。”
妖北泠无计可施，接过她的手机：“你这语气很难不被人当做开玩笑。”
“承认啦？”
“仅以时间线不足以断定我是无约，你还知道什么？”
怀幸：“就是凭时间线乱猜的，反正你承认了。”
“……”妖北泠，“小孩子不要撒谎。”
“总之你上当了，我真聪明，嘿嘿。”她笑容可掬。
妖北泠无言以对，看向手机屏幕，只见上面写着：我们的盟约间出现第三者，请你牺牲色相保全我，我还是个孩子。
“……我说了对小屁孩不感兴趣。”
“为什么？”怀幸很是好奇，小孩做为被欺辱者，会反对这一切，大人可是享受方，也有这种思想？
妖北泠摊手：“我有自己的想法，改造身体从一开始就是贪婪者的肆意掠夺，我们都是可悲的产物，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不做帮凶。”
怀幸看看她：“旧世界的标准？”
妖北泠点头，神思恍惚。
原先公馆内杂乱的脚步声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失，这是泗启焕然一新后很多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树叶相互拍打，蝉鸣鸟啼，风声飘忽，好像拉长的埙声，默默回味旧日荒芜的大漠。
妖北泠的话让怀幸思潮起伏，无数件不相关的事涌入脑海，如果所有人只靠自己改变想法，她什么也做不了，是吗？十地崇拜主神的景象还会有么？
她忽然又想到九月份自己就满八岁，记忆里只有出生月份，没有具体时间，这种东西好像是意外瞧见的，没人说过。
上次千玄问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常人谁问这个？好奇是从自己哪种表现好奇的？从前零零散散的记忆完全不够支撑展开联想，第一次睁眼看到的就是笨果子啊。
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怀幸瘪了瘪嘴，问道：“你还没说英雄团的事。”
妖北泠：“如你所见，我是随队医生，负责医治他人。后来对以前所做的事羞愧，便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你以前是什么人……算了别说了，帝国让英雄团寻找什么东西？”
“老实说，我不清楚，这是绝密。”她说，“若你想寻他们的下落，不如从遗婪区域的历史着手。一般找寻宝物都会在历史记录中研究草蛇灰线。”
怀幸表情凝重，那东西被称为殊玛的圣物，早前火焰说指引之神是造物主的馈赠，加之精灵的话，真有造物主？怎允许她破坏规矩，肆意妄为？
妖北泠又道：“你不在意宝物吗？我倒认为没有什么能比你更宝贝。”
“我也这么认为，我是在想别的东西。”她咬着嘴角思索，过会儿说，“你发现我的缺点是什么？”
她不认为自己与造物主有关联，倘若存在后者且确认她与其它生命一般，那么她所做任何事都将是合理允许的。
但这可能吗？她的脑海深处时时刻刻有道声音说：“你是独一无二的神，你高贵于任何人。”她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所做所为应受到排斥。
可却没有，大抵是某种似凡人的特征让造物主认为与其它生命无二，于她而言，此类特征应是无法忽视的缺陷。
她是神啊，该没有凡人的特点。
妖北泠：“在妈妈眼里女儿是最完美的。”
“你认真点。”
“数不清，首先改改不按时睡觉的毛病。”
怀幸不想和她说话了，抱起东西往外走，回头警告道：“不准跟上来，让蒂昭给你安排房间。”
妖北泠眸光流转，浅笑着目送她离开，纤细的手指绕玩着发丝。
“真好。”她轻声说。
怀幸脚步一顿，旋即继续行走，脑海中响起自己的声音：
“还真会顺手推舟。”
*
自遗婪山林而来的风带着难以形容的涩涩感，也许它是从更远的地方——十地尽头而来。据说它之所以称之为十地，是因为远古时代世界划分为十块大地，以无尽之海相隔；后来大陆移动，间隙消失，怀幸想，如今十地外的大海会不会是无尽之海？
这世间宝物何其多，单说遗婪区域，眼下的有她，往远看，存在于传说可使人灵魂转世的照魂镜、接引信徒前去镜约的渡使台……人们亲眼所见的，活死人肉白骨——圣三针、将时间定为永恒——翼石……
谁知道英雄团是去寻何物。
她收起思绪，淡然道：“来这儿做什么？”
星缺停步跪于身后，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腕，半边身子靠上去，柔身道：“星缺见主人神色不悦，便斗胆跟随，试为主人分担一二。”
风将银白发丝吹至前方，怀幸侧目而视：“你有没有听白犽说起过什么宝物？他得不到的那种。”
“星缺自有记忆时便只与固定几人接触，认识主人那天同样与家主初次见面。”
看起来只能去图书馆翻阅罗列可能性，怀幸扬起下巴，为了看到蒂昭感恩戴德的模样，她是不会放弃的！
“你在修行方面天赋不错。”她想了想，表扬道。
“谢谢主人夸奖，星缺会再接再厉。”他说，“只要能为主人排忧解难，星缺义无反顾。”
听着这番话，怀幸无言，这人的想法、说话方式、行动全是被训练出，要如何改变？当初在南境她不仅失败还让几个人崩溃，是以才从北域开始。
星缺看起来就不像能接受这一切的样子，要让他自己看明白吗？
她思忖着转身，星缺趁势钻入怀中，脸颊紧贴她的胸膛，闭着双眼。
她目有不忍，欲扭头望向别处，忽想起什么，拉着他的手：“你看着我。”
星缺不明所以：“谨听主人教诲。”
“蓝尔莎和我说有个从大家族里逃出的侍从来上命，年纪很小，和咱们差不多，说家族里还有很多人，叫我帮帮忙。你知道这个时候上命能收的人都是可以一唱一和的，比如我说勾伎不行，会有绝大部分人赞同，明确形容出那些痛苦。
“但侍从我有些没办法，他们认为痛苦是合理的，你能帮我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吧？你知道侍从都是被严格规训，你也不要乱想，我只是叫你形容一下而已，能引起别人的共鸣。”
星缺低头失魂落魄道：“这是主人眼中的侍从，非星缺所经历，星缺没有无可奈何、没有痛苦。”
“哦。”怀幸瞬间蔫了，低等人也是这样，他也这样，非得让自己用欺骗的方式？
骗就骗吧，恶神不在乎！
待她模仿出真正人类的行为举止，再去南境。
至于眼前的人……
担心什么，等他长大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