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单纯的恶魔
雨势稍小时男人说附近的列车还在运行,去国都大约需要四天时间。
怀幸这回没有异议,想来四天时间身上的伤能恢复不少,就背好背包将亦绝绑在胸前,确保两只手空着。她一看水中倒影的自己,顿时不满,弯身在亦绝耳边小声说:“都怪你,别以为我现在对你算看得过去,以后我可就清蒸红烧一起来。”
小家伙像是第一次观赏雨景,兴奋得不得了,两手乱挥。
黎明时分,最后一趟列车还没有来,雨点打在车站上的铁皮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四野空旷单调,极目只有她三人。
冷风将雨吹斜,怀幸背过身体,面无表情道:“把你的爪子收回去,生病我就不管你了。”
亦绝抬头眨眨眼睛,咯咯笑了两声,用手去碰她的脸,后者扬起小脸嗤了声:“才不要你碰我,这么久都没夸过我,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说你是,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唔呜呜……”
小家伙碰不到她,嘴里着急地乱叫。
怀幸瘪了瘪嘴:“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神有神量,不在乎好啦。”
她低头亲吻小家伙的鼻梁,歪了歪头,浅笑如梦。
大雨使远山升起薄雾,橘黄的灯先在雾中亮起,紧接着“咔哒——咔哒”的铁轨摩擦声传来,列车鸣着号子冲破雾气驶来。
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怀幸抱着亦绝上车。车上的乘客不多,拢共十来个,有的闭眼小憩有的平静地望着窗外荒野,整个车厢气氛压抑。
待她坐下,列车很快启动,向着远方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每到车站时三人就会下车休息,直到四天后。
怀幸望着车站来往行人,意有所指道:“票已经买好了?最后一站吗?”
“是的,到达国都后国师会派专人来接。”男人回答道。
上午阳光温和,她抬头看看太阳,又瞧瞧四周,动身去往另一个地方:“跟我来。”
男人想也不想就跟上,两人直至一处偏僻的露天厕所旁,她将亦绝交给男人:“替我抱她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好。”
男人目送怀幸离去,低首凝视剧烈挣扎的亦绝,眼神一凝,手指伸入她的嘴唇中,嘴角微微上扬。
亦绝忽然大哭起来,甚是撕心裂肺,男人满不在乎喊了一句:“她没有事。”
话刚说完,他看到红色的液体从脖子处喷射,痛感慢慢来临,冰凉麻木蔓延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丝毫声音,视线艰难移动,怀中婴儿已不见踪迹。
怀幸抬腿将男人的尸体踩在脚下:“你有大事。”看亦绝又安静下来,她揉揉她的脸蛋,而后从男人身上搜出车票与兵器,将那瓶药滴在其尸体上,看地上只有一堆黑泥土才放心。
一抬头,瞳孔骤然放大。
*
一位自称军师的义氿人自高山内部通道下来,说统领同意接见,叫蒂昭从山外盘旋的阶梯进入内部栈道,这是规矩。言罢他就匆匆离去。
蒂昭抬眼望去,灰暗中环绕于高山的台阶仿佛一条细线,在云雾中半明半暗,似能被风吹走。她拾级而上,台阶约一米宽,只够一人折返,或许是佣兵团的事让统领起了疑心,才下令如此。
天穹云缕呈“百鸟朝凤”的姿态汇向东方,晨曦渐露,金色光晕初显。山下云腾雾绕,林海与低矮的群山尽收眼底,蔚为壮观。随着时间推移,东方天际有轮红日冉冉升起,万道金光齐齐迸射,给远方林与地铺了呈耀眼的金色。
蒂昭停下步伐,直面那轮圆得出奇的太阳,心中竟难得平静下来。一时之间,她有些恍惚,好像上一秒还在读书,下一刻就站在高山之巅眼收八方。
还能找到吗?
几乎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她摇头抛除杂念,继续前进,一面又胡思乱想着这方世界与外界时间流逝速度怎么比较,那么久没有动静,希望臭孩子别进来找。
这个世界全凭自身能力,即使当初怀幸攻占泗启时二人真刀真枪比试过,她仍认为那有能量的功劳,假如其进入世界,绝对会吃亏。
那么心性高傲的小屁孩,接受得了吗?更何况病态的路痴样,若迷了路得怎么办?蒂昭一想,眼底泛起温柔,已经错过对英雄团的心意,不要再对她后悔,回去就郑重地表达感激之情!
原本有些话在演讲结束那天就想说,但臭孩子实在太欠揍,她根本张不了口。比方某次处理完事情蒂昭就回房休息,毕竟连续忙碌好些天,身体早就受不住。
她刚洗完澡出来就听敲门声响起,还未应答门外就传来声音:“地方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才不要敲门,我进来啦,你不能骂人。”
那话断断续续传来,门果真被打开,怀幸步伐轻快,抬腿关了门,靠在墙上说:“呦,洗澡呢。”
“什么事?”蒂昭铺好被子准备上床休息。
“关心一下我不成器的下属,”她坐在床边,“我看你没吃饭噢,特地——是特地下厨给你做了道。”
蒂昭觉得好笑:“你不是不吃东西么?如何品尝?”
“可怜你那贫瘠的小脑袋,神还需要品尝?轻而易举就能搞出一个来。”怀幸得意道,“你肯定嘴上不说感谢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在痛哭流涕就好啦!你闭上眼睛,我放下东西就走。”
蒂昭只觉有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揉揉眉心:“我还要休息。”
“吃完了再休息,我做得特别好!”
“好吧。”她说着闭上眼睛,内心深处有几分温暖,待听到关门声才慢慢睁开眼睛,顿时脸上表情精彩万分。
蒂昭从未想过有天会用“诡异”来形容一道菜,那桌上所放之物,里里外外除了白瓷盘竟让她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半鱼半蟹的身体金灿灿,六根似人手的指头端端矗立,四只硕大的眼睛布在鱼蟹的身上,其余东西她并不认得。
“本神最完美的发明,你就不要太感动,大快朵颐吧!”
小女孩的声音清亮稚嫩,如若林籁泉韵,某一刻回想都久久回荡耳畔。
思绪纷飞间蒂昭看到栈道入口,军师似已等候多时,诚声诚气:“你果然带着巨大的诚意,请随我来,若能捉到那伙恶徒,统领必有嘉奖。”
蒂昭不为所动:“当然,我同样希望找到佣兵团。”
*
路,到处都是陌生的路。
怀幸傻眼,来的时候没见有这些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吗?怎么可能……
心中所想,她竟真的去揉眼睛,然而再看依然是更多各不相同的路。
她步子趔趄,要走哪一条?会是正确的吗?列车就快开了。
她抬手抓了抓虚空,撇下眉梢,眼神阴郁,绝不是自己的问题,神怎么会不认路?这只是人间排斥真神的拙劣手段,一定是!
“喂!你知道要走哪条吗?”
怀幸低声说道。假如白蜥蜴在就有个指路的,可她决定离开篷屋时它也偷偷溜掉,对于那种千年生物来说,在这里反而更能带来新奇感。
她在询问鬼头。
“直走。”鬼头声音充满嘲讽。
怀幸没有说话,盯着脚尖慢腾腾向前,抬眼,路还是那般多。
“闭上眼睛,听我指挥。”
鬼头懒散的声音又响起。
“闭眼?”
“不信就别打扰我睡觉。”
怀幸咬着唇角,抱紧亦绝不悦地闭上眼睛,就听鬼头讲:“现在继续向前。”
“我记得这前边是堵墙壁。”她皱眉提醒。
“你朝前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只得背过身倒退着行走,竟真没有碰到什么,这才转过神听鬼头的话继续走,不多久就听到嘈杂的人声,一睁眼,车站就在前方三十余米处。
怀幸回头,隐隐约约看得见露天厕所一角,这之中平坦开阔,并无一物。
听到列车员的喊声,她收拾起低落的心情走向车站,神色凛然,警惕周遭所有动静。
这趟列车人满为患,空气中混合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厉害。怀幸实在受不了,按过亦绝的脑袋打开窗户,清风扑面,身心轻松。
这时,一双手从她的面前伸过关了窗。怀幸不满地回头,发现是个成年女子,纤细的手指撩过被风吹至脸庞的发丝。
她再次打开窗户,抓住女人去关窗的手,说道:“我的地盘,老老实实呆着。”
“是嘛。”女人怡然自得起身去往列车员处,过会儿便回来,直接拉下窗户并上了道锁。
怀幸颇为愤慨:“你可以忍受这种味道?”
“我天生没有嗅觉。”女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安静点,别打扰我看书。”
“……”怀幸心说真讨厌,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出小刀,趁猝不及防握着刀把击在其后颈将人打晕,扬起小脸哼了声,把锁也打下来,才安安心心的吹风。
后知后觉的,她看向被打到变形的铁锁,力气变大了不少……说起来,那个男人死后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了很多,似是得到一股充沛的能量。
男人说在她身上感受到与国师相同的气息,假如国师靠着杀人变强,那么她……
不对,国师不是单纯的杀人,那本日记里说白地人的血才对其有效,国师有条件的选择。
但她貌似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力量来源。
怀幸眸色深邃,抿着嘴角凝望窗外掠过的风景,她所认为属于神的是随意改变环境、操控生命的躯体与灵魂,事实上与人战斗并不需要如其他人一般吸收、转化能量使用,依靠自身即可。
那么与千玄战斗时所用的凡人力量从何而来?
好像是在南境被屠杀的四座城中吸取。
既然有杀人的能力,会需要凡人的力量?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国师与她一样?
记忆全是模糊的碎片,过去隐藏在深深的迷雾中。
怀幸深深呼吸,调整思绪,遗忘就代表不足轻重,无需留恋,至少目前她还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追寻过去。
等上命统一十地、掌控未来,再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
高塔的主人是个形容枯槁的义氿人,缩在黑色斗篷中,墨绿的眼珠阴森森地盯着蒂昭,嗓音沙哑着说:“说出你知道的。”
统领的房间在高塔第二层,内里布置单调阴暗,地上散落着各种东西,似乎不久前统领发过一场很大的脾气,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
随蒂昭进入房间的还有军师在内的四个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蒂昭统统无视,包括这令人不舒服的气氛,她的视线被一面挂在书柜旁的镜子吸引,于他人看来平平无奇,而她却在其中感受到熟悉的神溯能量。
是回去的路吗?
她压下好奇,拿出融灯一面慢腾腾地散步靠近镜子,一面说:“这只是证明,我要说的是关于佣兵团的过去以及自统领身上得到的信息而去寻找宝藏。”说着,她有意无意瞄了眼军师四人。
统领盯着她,眼神不挪半寸,只道:“军师留下,其余人出去。”
在其余人彻底出去的间隙,蒂昭好整以暇停在镜旁等待,果真感受到一股吸力。看人都出去,就说:“他们是被通缉已久的恶人,在统领通缉之前。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后来一次意外得知他们是为寻珍宝。统领可否告知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们不仅能够知晓其去处,还能得到宝藏更准确的信息。”
她停了停,打算圆二十四年时间的谎,就听统领说:“你最好不要骗我。”
未待蒂昭回答,统领就一骨碌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
二十四年前。
统领审视着面前的六人,就听那戴着发带的女生说:“真的不骗你,我们是超级好人。统领说自己的祖先传承着一份地图与秘辛,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是地图,”他说,“是流淌祖先血液的归神之地,我们是神的子民,日后真正化作神就可以根据血液里的遗留之图前去寻找。我的祖先供奉着一位仙灵,是如玉如石的婴儿。”
那几人交换了下视线,女生继续说:“归神之地在哪里?”
“鹿海之湾,传言仙灵曾在那儿居住过,留下数不清的宝藏,但多年来我竭力调查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统领的目光忽然变得狰狞:“可是他们却欺骗了我!这群骗子!盗走我的王冠!”
蒂昭:“……”
看着城府极深的人,怎么会这么好骗?!
她不禁想到怀幸,一副鬼见愁的恶人样,大多数时候幼稚得要命。
“我会替统领讨回公道,”她看了眼身后的镜子,试探着道,“我是个好人,统领会相信吧?”
统领盯着她,后者继而说:“那么我们便是盟友,将您的权杖交与我做见证,好吗?”
“你不能骗人。”
统领让国师把权杖递过去,蒂昭沉默了几秒。
竟然真的相信了!
“统领大人,”她抬首,身子向后进入镜中,“您被骗可一点也不冤枉。”
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