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再遇伽洵
北域大半网络基站属于音火泠族下产业公司，建起一座名叫“花火”的大型网络论坛，用户涵盖整个北域以及部分南境的人。
各世家都明白，当网站体量大到一定程度时想要取代几乎不可能，它所养成的用户习惯以及拥有内容奠定其不可动摇的位置，于是退而求其次想解决办法。
显然，管理者成为某种标志性的个体时独裁专断的景象随处可见，这不是其他人希望的。其余有能力的世族都拥有自己独立网络，类似奚末给小稚果不会被查询到身份地址的网络账号并不罕见。
聿京希明确表示让他不必在公共网络发布那些东西，归根结底是不安全，如愠社也不是几百个人的小规模社团，线下活动一直在进行中。
小稚果没说账号的事，想法设法从奚末的手里套来一个特殊信息室，属于乌世。据说是当年阻碍一人进入决议院的手段，以虚假身份出现在论坛的每处角落，宣告那人的秘密，用了没几天就被废弃。这些年软件的作者倒是很用心的在维护，毕竟乌世里有点能耐的都不缺钱。
他将那些宣传单上的话发出去，便盯着电子板瞧，曾经有意无意向言熙飞说过一些，即使是有心改变，对方依然对很多表示不能理解。
这人接触外界几乎为零，说假如有很多勾汜不满意的话，圣斯绝对看得见，是不是这部分有什么别的问题？例如好逸恶劳，眼妒养尊处优的生活？
小稚果当时在看书，头也不抬说：“眼妒谁养尊处优的生活？原来是怎样的？”
言熙飞想了想，似懂非懂说：“我有点明白了，那、那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没有人照顾就活不下去？北域里像我这样得重病没办法生活自理的人很多吗？”
“应该很多吧。”他随口应着，忽然想到自己对北域着实了解不深，只知这片土地深深地厌恶着有养育之恩的勾汜，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渴望这份微不足道的权力？莫非真的是残疾人居多？想他四岁那年第一次逃出避难所时手臂骨折都能活下去，没道理好好的人活不了。
“叮——”
微不可察的提示音打断他的思绪，小稚果瞧去，是关于那些话的评论，奚末曾说过这是无差别投放，不限网站与体裁，回复会很多，一小时内可能上万。
他一一看去，都是些骂人的话，早有心理准备，便关掉声音看书，争取在一年级期末跳级到三年级或者四年级。
太经跳去看电子板，说：“主人一直收藏标语，为什么不多接近那位学姐？”
“不用，”他翻着书，“我不想伤害朋友。”
“太经没有听懂。”
小稚果扭头看去，表情无喜无悲：“如愠社与上命对立，观念不同；我的身份迟早公布，假如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会伤害彼此……有新身份不代表抹去旧的痕迹，南境——类人种——异灵人。”
太经看了看他：“又要孤立无援了吗？”
“我从来不孤独。”
小稚果语气坚定，眼皮一抬，关掉电子板解开屏障，问道：“怎么了？”
“我想喝点水。”
他从床上下来倒好温水，没有扶人起来，放上吸管给他喝，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谢谢，晓果还在看书吗？”言熙飞眼睛清明，没了困意。
小稚果边收拾东西边点头嗯了声。
“可以和我讲讲吗？”
“是数学。”
“这样啊，晓果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谢谢。”他盖好被子，拿起言熙飞的手机，发现言云七发来的图片。一共五张，四张是在诸神像前祈求，一张是他的自拍像，手里拿着一只上上签。
言熙飞笑道：“这些都没用，但哥哥老爱到处跑给我祈福。”
小稚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我给你讲故事吧，关于各种数学定律的趣味故事。”
“好。谢谢晓果。”
*
翌日清晨，小稚果刚给言熙飞洗漱完毕就听见敲门声，开门看去发现是沉仪，不由奇道：“学长有什么事？”
沉仪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白色大褂的人，面容温和，向他颔首问好。
“进去说。”沉仪拉起言熙飞的手，“这是我的私人医生，今天由他照顾你，”他扭头看向小稚果，“今天我们去城外的京山，我去那儿拜访一位棋艺高超的老师，你照顾他很久了，出去透透气。”
小稚果不动声色，看向言熙飞，后者眼神闪烁，下定决心般说道：“晓果都没有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不应该那么自私，你去吧，先生会照顾好我。”
“好，我收拾收拾东西。”
离开德京后两人乘坐沉仪的私人汽车前往车站，他说用普通工具能显出对老师的尊敬，像瞬间出现的那种最没诚意，这点老师能够察觉到。
三月的风叶鲜花已然盛开，各品种争奇斗艳，蝴蝶与小型鸟雀的身影于花丛中若隐若现；花儿芬香浸染横穿城市的玉海，玉海支流的河面上停满花船。
小稚果兴致缺缺，排队买票期间随眼扫过，车站里有四座大花坛，每种花都有介绍牌，是哪类与哪类嫁接而成，哪类又是纯研究的新品种。很多人站在那儿拍照，或者录制视频。再远处成片的轮船是景点，需要买票进入，可以开着花船离开风叶，去往玉海通向的任何地方，以小时或者包天包月计费。
万象缤纷，处在人流里，小稚果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忽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咳嗽一声，将这感受压下去，用学生证买了坐票，先与沉仪上车。
两个人的位置在车厢最后，能够眼观全场，小稚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瞥了眼沉仪，其点开音乐播放器，让它响了会儿才戴上耳机，闭着眼静心凝神。
汽车还有十分钟发动，乘客陆陆续续上来，他观察每个人，试图推算出此人的社会地位与职业，视线慢慢移动时不禁愣住，见到最意想不到的人——伽洵。
与离开天师府时相比，伽洵的个头高了些，容貌没有多少变化，依然干净帅气；他穿着一件雪青衬衣，袖口挽至小臂处；他还戴着棒球帽和墨镜，好像故意遮挡面容，此刻，他的注意力在窗外，很快，他察觉到了注视，回头淡淡看了小稚果一眼，便收回目光。
小稚果懵懵的，当初怀幸离开天师府后，这个人和千玄独自交谈片刻，不告而别。他曾以为是去执行任务，但末雅说了句不是，再问就全不知道。
这几个月他在做什么？又要去哪里？
忽然之间小稚果好像回到在上命树的日子，那是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时光，就连自己也不是这幅模样。他想到从前，才发现自己确实变了很多，什么时候开始就轻易对人下死手？
可这样不是必然吗？他好像理解姐姐那些不会否定自己的话，处处被嫌弃的世界，连自己都否定自己的想法，未免太可怜了，喜欢的人和东西那么多，为什么不先喜欢自己呢？
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开心的话做什么都好，杀人救人，全凭喜好，与好人的标准差之千里，注定是要成为坏人的。他再一想，反正最初就是要做个最坏的大英雄，也没有违背什么意愿，所以谈不上背叛自身。
他豁然开朗，还算了解自己，好人或者坏人的身份倒没有那么失落，以前就说背离十地秩序就是坏蛋，现下不过付出实际行动而已。
小稚果认为姐姐说得对，把时间浪费在剖析自身上确实很容易迷茫，指不定会说连做人都不配的话，那样没什么意义，又不是搞哲学的，最后只能归类为失智的废物而不是宇宙哲理。
他转念思考伽洵，照记忆来说还真不保其人的修行境界，那姐弟俩往往拿出兵器他就怂了，多年怂包成勇士，或许能较量较量。
这趟汽车最终站是京山车站，沿途停两站，小稚果好奇那家伙的目地，和他们会不会一样。
第一次停站时有七八个乘客下去，伽洵没动，他的身边来了位大肚子的勾汜人，肚子高高的挺着。他扭头看面上有歉意的孕妇，起身说了几句话，那孕妇略带尴尬地坐下。而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插在裤兜里，面色如常。
小稚果大为震惊，情绪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波动，看了又看伽洵，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让他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好有礼貌！！！
一分钟后小稚果知道自己想多了，面前的依然是那个揍死人不偿命的伽洵。
有位壮汉骂骂咧咧没有坐票，发现那位坐着的孕妇，伸手就要去拉，瞬间被一拳打到地上，旁人纷纷避开，看着这场单方面的虐打，谁也不敢吭声，先前喧闹的车厢只剩沉闷的撞击声。
伽洵起身擦了擦手，因为没人说话，小稚果能够清晰听到他的声音：“坐到终点站。”
小稚果歪歪脑袋，吐字清晰：“有点能耐，要和我比试比试么？”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脸色不同程度的古怪，伽洵方才正视：“小学生、矮子——不配。”
“除了打架，你只有语言攻击这点能力？”
“你能够反驳？”
小稚果冷着脸：“我在长高。”
伽洵嗤笑一声，抓着扶手如若无事望向窗外倒退的景色。
小稚果气积在胸，转而拿出书看。
到达京山车站时他看到伽洵扶着孕妇下车，转而去向另一个地方，再看沉仪，说道：“那位老师在哪里？”
“山上，”沉仪往车门走，“你听不懂的，随便去景点看看，回程我叫你。”
“好的，谢谢学长。”
他目送沉仪离去，隐去自身气息朝着伽洵去往的方向追踪。
因为五天假期是北域的某个节日，所以京山游人很多，加上各类庞大的建筑设施占地，山下场地挤得水泄不通，他仗着体型娇小穿梭在人群中，直至山脚也没发现伽洵的踪迹。
“小哥哥，要抽烟吗？两块钱一包。”
他扭头看去，发现是个瘦弱的小勾汜人，与他年龄相仿，满目期冀。
“抱歉，我不抽烟。”
“打扰小哥哥了。”
小勾汜一瘸一拐往回走，逢人就推销香烟。
“诶，我买……三包。”
她惊喜地回头，手忙脚乱拿出东西：“谢谢小哥哥，给你的东西！”
小稚果将仅剩的六块递出去，看着手中的香烟，眼神一瞟，立马追过去，然而到树下却又不见人影。
忽地，一只冰冷的刀刃抵在脖子上，耳边幽幽响起一道声音：“就这点本事？”
小稚果怡然不惧：“你敢杀吗？”
“几个月不见，你好像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
“我记得啊，是姐姐最喜欢的弟弟，受伤都要让姐姐心疼好久的那种弟弟。”他斜目而视，“你杀啊。”
伽洵眯了眯眼睛，收回小刀：“你还学会恃宠而骄了？”
小稚果挑眉，靠在树上漫不经心道：“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
“与你无关。”
“我不关心，”他呵了一声，“问你去没去过上命，姐姐那天给我打电话状态不对劲，也不愿意多说，她有给打电话你吗？”
听到有关怀幸，伽洵认真起来，说：“我没和小幸联系过，平民使用的网络是另一体，与天师或你所在的学院不同，会被监视，目前小幸不希望我表明身份。她还说什么？”
“发生一件事，但没说具体。”
“我会去上命看看。”
小稚果意有所指：“你很闲吗？”
伽洵：“游山玩水。”
“……”他不相信，又细瞧对方的一身行头，酸溜溜地说，“不便宜吧，你怎么挣钱的？”
“蠢货能够理解？”伽洵拿出手机放了首曲子，小稚果听出和沉仪在车上放的一段相同，回味了下，试探道：“你作的？”
“不算太蠢。”
小稚果脸上平静，内心惊讶万分，这人竟有这种才能？果然不适合自己！
他拿出刚刚买的烟：“要抽吗？”
“劣质货。”
“这么了解香烟？你在抽烟吗？喝酒了吗？放纵过头了吗？品德被挥霍光了吗？伽漓姐知道吗？姐姐知道吗？”
伽洵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手指紧握成拳，一字一顿道：“我既然在北域生活，自是得了解透彻，和出门还被人带的蠢货不同。”
小稚果面无表情：“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个被姐姐喜欢的普通大英雄，要是有钱也不用看人脸色。”
“你已经沦落到给我卖惨的地步？”
“你没那么不堪呀，礼让孕妇，品德优秀。”他认真地说，“我可以写欠条，两万怎么样？若认为配不上你现有的消费水平，我可以加。”
伽洵慢吞吞地拿出几张卡：“金钱来往多没意思，做个交易。”
小稚果蹙额：“我急需，十来天的时间。”
“时间充足，”他向后一退，恢复寻常阳光帅气的模样，“五天内，给我一千颗炎魄兽的心脏，到时就在此地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