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私心
虽然没实质上做错什么事，但一直保持着错误的想法。
小稚果忍着剧烈的头痛凝望窗外暗沉的天空，雨和阴云让碧蓝的天空有了阴影，汽车正在驶过一片长满杏尾杆的郊区，那些杏尾杆成熟后绒毛能做成廉价的床垫。回程时车厢里仅仅五个乘客，加上司机和售票员也才七人，车厢里冷冷清清的。
他浑浑噩噩地接上言熙飞买票上车，意识清醒时言熙飞已经睡着，汽车也开了一个多小时。
愧疚与失落充满心田，他想明白为什么会希望伽漓手下留情，他经历过这个世界的恶，见过太多恶人，并且承认自己也是恶的一部分，但从来没有将姐姐划分在内。
他知道姐姐有时脾气是真的差，知道她屠城的事，知道她对死亡毫不在乎，但他也会想有些人是真的该死，姐姐那么好。
小稚果拿出手机，看着与姐姐的聊天页面，即使亲耳听过不是好人的话，也在不知不觉间将姐姐当成救世主，那些她所拯救的人一定具有姐姐的品质。
当伽漓有出格的举动时他将此映照在姐姐身上，假如知晓就是默认，明明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就算说大人有错，也想不通婴儿有哪些冒犯举动，连婴儿也恭恭敬敬的话，不太荒唐了吗？
对姐姐构成的幻想崩塌，他认真思索，姐姐还是那个姐姐，只是心里有种难受的滋味。
也许是从来不了解姐姐的不确定感，也许是相距太远担心再聚时物是人非……
真难受诶……
小稚果想哭，想在姐姐身边哭，然后说你把我扔敌窝里就不管，还重找弟弟发照片气人，哪有这么当姐姐的！
这么一想，他忽感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才记起姐姐说过会让他一直感受她的存在，顿时更想哭了，点亮屏幕打下一段文字：
〔不久前和伽漓姐见面，询问关于杀人的事，她说姐姐不会管，其实我认同，可控制不住对姐姐的失落，我发现了对姐姐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姐姐有说过相同的话。
我在反思自己的过份举动，做为弟弟要诚实点，在还有幻想的时候，我想问姐姐事情真的不可以改变吗？〕
他觉得自己不能骗姐姐，也不能骗自己，至少现在他没有完全消除掉那些想法，那些让姐姐见到弱者就必须救助的要求。
小稚果扭头看向言熙飞，这家伙胆子很小，离开半个小时的功夫都吓得要死，应该是言云七保护过头了。
“叮——”
他立马忐忑起来，点开未读信息查看：
〔谁都对神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臭果子别说的自己不像凡人一样，无所谓。
伽漓的事知道，明确告诉你，即便她在我面前做，我也不会阻止。她是我的人。〕
小稚果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伽漓姐为什么那么仇恨生命？她一直说的是这个。〕
过了会儿，怀幸发来消息：
〔像你这样对低等人、对避难所感到不满的人，会喜欢带给自己痛苦的客人吗？〕
“当然不会。”他喃喃自语，有几分理解，摇摇头，发出另一道信息。
〔姐姐还会做像南境那时屠城的事吗？〕
〔会。〕
清晰明了的回答，怀幸将手机放到桌上，两手托着下巴目光深沉。
她搞不清楚会不会，内心深处唯一知道的是，给人予希望，最后吃亏受痛的一定是自己。
才不要经历第二次！
那边没有再发来消息，也许正沉浸在失望中，怀幸相信自己的笨果子能想明白。闭上眼睛，在识海中说：“伽漓，可以停一停吗？”
“小稚果和你说了？好吧，我换一批人就是。”回应的声音很温和。
“那是我弟弟诶。”
“知道你喜欢，小询都白送四十万，真是！”
“我也喜欢你们呀，我等着我的伽漓伽洵灭掉一个家族给他们瞧瞧。”
“这个要求？没问题，我们会试试。话说小幸第一次跟我们说喜欢这话，挺奇怪的。”
“蓝尔莎让我明白不说清楚就没人懂，既然这样的话我以后都不说了，再见！”
怀幸听到短信提示音，打开去看：
〔我可以因为私心阻止姐姐吗？〕
什么私心啊？大抵是像在上命时那场变故一般，怀幸弯着眉眼，那之后她就知道笨果子担心，所以不会一直是那种情绪那种模样，若是习惯笨果子会害怕。
现在她心说笨蛋弟弟也怕这个的话就不要做了，至少不无缘无故地做，不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发生那种事；实在没办法，那就不让笨蛋弟弟知道。
但她只回了句：
〔可以。〕
〔谢谢姐姐！我可不可以知道姐姐在南境做那种事的理由？〕
〔我忘记了。〕
小稚果权当姐姐不想说，也没去追问，姐姐想说自然会告诉。他打了一段结束聊天的话，抬头看窗外，雨还是很大，听说风叶三月至七月雨水会很频繁。
哗哗的雨声让他想到在南境石板小屋独自听雨的日子，一到晚上除了回忆从前就是畅想未来，现在，他就站在未来的路上。
他忽然心情开朗，好像看到藏在阴云后的赤红太阳，它那么温柔的光洒在身上，一直渗进心尖上。
*
言熙飞做了个不太平的梦，起初是和哥哥一起回老家久谧山。
那个相当包容的地方，有靠海吃海的渔民、靠山采山的矿工，有每日行乞的残疾乞丐，也有出生贵族的少爷。大家见面会相互问好，好几次路过矿山时哥哥言云七都会帮手臂有疾的矿工搬东西。
久谧山三面靠近由多山脉，一面朝海，进出通的是海路。言熙飞拉着言云七的手下船，梦里他是好端端站着的，他听哥哥说这次回来度假。
言熙飞满面高兴，想到在久谧山度过的很多个快乐时光。哥哥那会儿交着一些朋友，有渔民的儿子也有矿工的儿子，大伙一起聚在他们家玩游戏机，这在久谧山很罕见。
言熙飞不喜欢这些，有次偷窥被言云七发现，后者跑出来问道：“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
他摇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
他指着院子里的花。
言云七揉了把他的脑袋：“知道了，我们一起来。那个黄色的花叫珠空……哈哈哈对，是竺永，我记错了。”
言熙飞抬头看，哥哥脸颊被弄脏，手里拿着小铲子在阳光下笑得开心。
心中被回忆填充，他扭头看，发现身边空空如也，焦急寻找之下，看到远处哥哥的背影，便奋力追上去，速度越来越慢，他一低头，惊愕地看见自己正坐在轮椅上。
好像有双手在一瞬间将他扯回现实，因速度太快而让他气喘如牛，抬眼一瞧，雨珠哗啦啦地打在玻璃车窗上，他的倒影穿过一栋栋城市建筑。
“晓果？”言熙飞转头叫出声，松了口气，“我们快到了吧？”
“再过半个小时。”小稚果正在看书。
言熙飞安静了会儿，望着窗外自顾自地说：“我和哥哥以前住在离风叶很远的地方，后来我的病严重了，就被接回主家中。”
顿了顿，他语气低迷：“外面来的子弟都不招本家人的喜欢，哥哥经常和人打架，我知道大半是因为我，之后得到一些人的赏识，日子才好过起来。”
小稚果问：“你们是旁系血脉？”
“不，血脉很纯正，只是在外面待得久了，听说我的父亲和母亲是上一任家主的亲弟弟和亲姐姐，反正我从来没见过，哥哥也没提起。”他说，“要不然不可能和沉仪大哥那样身份的人交上朋友。”
“你的病是因为这样身份的父母？”
“我不知道，也许是。”言熙飞说，“哥哥不喜欢谈这些，我也没问。”
小稚果收回视线重新放到书上，眯了眯眼睛，真好，这身份可比想象中好玩得多。
阴雨断断续续好多天，风刮得人心情烦闷，言云七推开三零三宿舍的门时还是只见弟弟言熙飞一个人，他看了眼门口的记录单，随意问道：“那个勾汜呢？”
“最近在忙什么社团的事，我很好，哥哥，不用担心。”他笑笑，目光紧紧贴在言云七身上，他想哭、想尽情倾诉委屈，但极尽力量压抑着，不可以这么做。
言云七提来椅子坐在他身边，手里出现一条红色的手链，认认真真给戴上，说：“虚神师赐下祝福的。”
“是上过报纸的虚神师？”
“嗯。”
“拿到这个很不容易吧？”
“还好。”
他握紧弟弟的手：“最近哪里觉得难受？要不我请假回家里修养。”
言熙飞说：“不用，在这儿反而感到轻松，回家一个人很闷。没事的哥哥，我很好。”他收敛神色，低下头说，“哥哥，等学期末放假，我们能去老家吗？”
“去那个地方做什么？放假我带你去别处玩。”
“可我喜欢那里，我想念在那儿的日子。”
言云七细细看他，不冷不淡地说：“久谧山已经被改造成公有矿场，那边全是工厂，没什么好玩的。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熙飞欲言又止，看着门被关上，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一听窗外哗哗的雨声，不由触景生情，望着过份苍白的双手怅惘起来。
最后一天假期返校的人很多，言云七愤愤推开挡路的学生，冷着脸心中莫名恼火，身后有学生怨骂，他回头一瞪，那学生悻悻离去。
他也不知这是怎的，想了想，还是给家族的管事打电话，提出给言熙飞换个更好的医生治疗。电话那头传来和前几次一模一样的说辞，这病治不了，念在两个人的血脉上，族里连墓地都备好，叫他不要不知好歹。
电话那头先挂断，言云七气不打一处来，抬头看进门的学生，大步流星走去，毫不犹豫抓住其中一个的手腕，用小臂抵在其人脖子上，质问道：“小飞病情加重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小稚果平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如果我记得不错，过几天你就会变成勾汜吧？”他盯着他的眼睛，“真以为抱上沉仪的大腿就管用了？”
“不出意外的话四天，”小稚果眸子深邃，“和学长在一起只是为了学习。”
言云七嗤笑：“这么蠢的小把戏谁会看不出来？”说到此处，他压低声音，“这次，你就等着被那伙人好好玩弄吧，啊，我顺便一说，义氿还是勾汜，他们都会玩得尽兴。”
言罢，他推开小稚果愠然离开寝室楼。
小稚果慢慢揉着发红的脖子，视线扫过偷看的学生，学生们立马散开各做各事。
“我哥刚刚来过。”言熙飞一见人进门，立马说道。
小稚果没看他，低头整理衣服：“我知道。”
言熙飞忧虑道：“你还好吗？”
他整理完衣服才正眼而视，点点头：“很好，明天上课，我准备一下。”
*
面试大厅里人很多，却静悄悄的一片，聿京希端坐在椅子上，等待被叫号码。
这间初级实验室是新成立的，总向外招七人，经过层层选拔最后一场面试只有六十九人，望眼看去勾汜不足五人。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号请进。”助理朗声说完便进门。
聿京希起身没走五步就被一人撞过，她扭头看去，少女留了个挑衅的笑容便先入屋中。
面试官共两人，将被叫号码的四人简历看过后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用简历指了指聿京希：“你在学院加入的是医药实验室，我们这儿可是有关电子信息一方面，你有什么把握能脱颖而出。”
“先生，社团只是我的兴趣，我有电子商数三级证书。”
“喔这个阶段就能取得合格证不太常见。”
面试官咕哝道。
“先生！”一位勾汜人站起来，声音响亮，聿京希看过去，发现是撞自己的那人，只听她自信张扬道，“我也有电子商数三级证书，并且对全息网络兴趣很深，曾成立过相关小组进行讨论。”
“你是叫……”
“先生，我叫承宁儿！”她撇了眼聿京希，“来自尤耳，我想任何直通帝国内部的部门都应招收高素质人才，而不是混水摸鱼的平民！”
面试官说：“最终招收决定不由我们参与，好了，你们坐下，戴眼镜的那位，说说你的特长。”
这场面试结束后只需要等待通知，聿京希没多停留就启程回校，抬头发现那名叫承宁儿的勾汜远远看她，表情不屑，而后撑开伞头也不回地步入雨中，身形笔直且挺拔，小高跟踩在地上的清亮“哒哒”声过会儿才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