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想说,少自以为是了
长夜如斯,朔风凛凛,原野枯草连天,寒鸦飞过,叫嚣出一片死寂。
男人驱动着颤颤巍巍的身体向前,五官因惊恐而扭曲,牙齿“咯咯”地打着寒颤。及膝的草浪一波连着一波,似乎随时能够吞噬了他。
“呼——”
粗重的喘息声传入耳中,男人立时头皮发麻,僵硬着脖子回头看,眼前天旋地转,苍穹乌云压顶,野草不停地摇曳。
“呼——”
她沉重地喘着气,回首望着原野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慢慢收回视线,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前走。
忘记为什么来到这里,那些人出言不逊,亵渎神的人都该死!
想起来了,是要去邻城调查,不过现在无关紧要。
脑袋里总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响,好像是她,又好像是别人,密密麻麻一刻不停。每种声音都希望她照着自己的说法做,她有时感到痛苦,有时感到生气,没来由的。
她想不出该做什么。
怀幸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向前走着,走过漫漫长夜,走过如梭白昼,抬眼,弦月悬在天际,森然月光泼洒在原野上,静静的,似一面镜约圣泉。
她乏力地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本日记,翻开最新记录的一页,只有“问题”二字。
还没有将问题罗列出来,因为没去调查。
“叮铃铃……”
怀幸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喂?”
“大人在哪里?”
“怎么了?”她反问。
赵飞柳一手操控鼠标,一手拿着手机:“那些原来的公务人员要求与大人见面,是否应下?”
说话间,她撇了眼门外神色各异的几人,满不在乎地哼了声。
十天前的早晨,怀幸突然宣布泗启邻近四城——其里、朝惠、似净、为计此后归上命所属,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这件事毫无征兆,所有人几乎是一觉醒来身份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事情猝不及防,荒唐得过份,上命主神像点菜一般宣布四座城市的归属,叫人们以后注意着身份些。
时任其里市长陈得月简直像做梦一样,泗启是不入流的小城,甚至说小镇都抬高身份,但其它城市不是,四座城市单拎一座出来哪个不压泗启百倍?就这么潦草的被宣告命运,好歹举行个仪式啊!
没人不被主神这番举动气到,陈得月拦住就要走的怀幸,忍怒道:“这太儿戏了!主神太随心所欲了!”
“还好,”怀幸无谓道,“本神有思考十来分钟。”
她不说还好,一说陈得月更怒不可遏,身旁围观的助理与普通市民亦咬牙切齿。
陈得月说道:“这么做无法让人信服,主神应当倾听民众是否有要加入上命的意愿。”
怀幸淡然扫视周遭,思忖有顷:“上命就在邻边,若想加入早去了,你们肯定没有要加入的意愿,本神知道,也不在乎。”
陈得月哑口无言,听人又言:“至于信不信服?本来想象征性地发起战争,表明你们是被侵占的,后来想到怎么样你们都打不过,浪费时间干嘛?”她偏了偏脑袋,“你能打过本神吗?打不过吧?你难道不清楚打仗要死人?谁不要命就站出来。有人吗?没有吧。那么别浪费本神的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原有制度废除,分批去往上命接受安排。”
而后,她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因收城的事毫无预兆,加之主神说去上命的话,一时间市政所人满为患,各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
“哎呀!”容大嚎了一嗓子,哀怨道,“她倒是给提个醒啊!突然增加这么多工作量,怎么搞得过来!”
知枳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冷然道:“手要断了。”
门蒙行望着天花板:“你说她像个小孩吧,偏偏能干出不平凡的事;当大人对待——想干一架!这是惹众怒啊,上命里有八成的人可以随时随地叛变,还加入管理层做甚。”
容大挑了挑眉:“呦,你这人居然会关心大人。”
“上命长远发展了,我才能长远,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门蒙行哂然。
赵飞柳靠在窗边,手指拢了拢波浪长发:“本小姐从电视中得到消息后就忙活,现在本小姐累了,要去抗议,你们谁一起?”
众人面面相视,容大第一个举手:“算上我!这么多费脑费力的工作,多吃十顿饭也补不回来!”
“那就多吃二十顿喽,食堂的饭难吃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活着。”黑儿挑了挑眉,一脸嫌弃。
此话一出,办公室几人全朝她看来,黑儿啧了声:“说得不对吗?”
“虽然本小姐无比认同,但——”赵飞柳手指绕着发绺,似笑非笑,“你唯一去的那次是大人所发明的新式菜品,不必真认为它是呕吐物,精神上可圈可点。”
黑儿:“……我可没说是呕吐物,味道一般但架不住卖相精美,光看样子就说是人间绝味也不为过。”
“你们够了!大人又不在,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容大抬起下巴哼了声,“做为美味的绝对追求者,我绝不允许大人乱搞发明。”
“可你是第一个夸出口的。”
“……总之要紧的是工作,到底去不去抗议?万一明天再来同样的事发生,有咱们好受的。”
知枳点点头:“起码让大人同我们商量行事。”
敲门,内里传来请进的话语声。
赵飞柳绾好领结,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见坐书桌后提笔思索的女孩。
几人鱼贯而入,赵飞柳斟酌用词,欲启口就听门蒙行道:“即便我乐意干一夜激增十倍的工作并感到快乐,还是认为这种行为不厚道,大人应当提前通知我们,详细商榷。”
怀幸抬眼,漠然打量着她们。
门蒙行收回目光,盯着被涂染成黑色的指甲,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
赵飞柳便也不考虑拐弯抹角的说辞,直言不讳:“本小姐已经管不过来了,大人该慢慢来,即便扩张领地也不要一下子废除原有制度,这么做欠考虑。”
“还有呢?”
黑儿耸耸肩:“得等大人做了事我们才能提出来。”
怀幸启齿欲言,看了看手中的书,就说:“你们来开会的吗?”
赵飞柳:“算是。”
她忖度着说:“没有欠考虑,我考虑了,最后结果都是收服城市废除制度,只不过我省略了中间没必要的步骤。”
“例如红口白牙就宣布结果?”知枳冷不丁地开口,“那些人之前也许中立,现在就是真正的敌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背叛。”
“我说我知道!”怀幸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们有五个人,现在管理的人更多,为什么处理不过来?”
赵飞柳语气轻松:“好吧,我们应该应付得过来。那么大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怀幸:“我在看有关历史的书,你从我的钱库里拿了钱,历史告诉我,有些开支完全没必要。”
“呃……大人该看看收入,那点支出不算什么。”
“一周用掉三十七万叫不算什么?”
赵飞柳啧了声:“除工钱外还有材料费等,没完呢。”
“工钱?不是不给的吗?”
话落,五人表情皆是凝滞,黑儿冷着脸:“那般做没问题,但谁要这么对我,就做好被撕碎的准备。”
容大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不发工资简直是三宗罪之一!不可饶恕!”
怀幸越发不解其意:“东西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黑儿言道:“他们要怎么得到大人的东西呢?”
她眨眨眼睛,似乎想明白了,迟疑着说:“都是我的钱,一天一块总行了吧?”
“我猜大人买东西没付过钱。”容大嘀咕着,一副要窒息的模样,手背拍拍黑儿;黑儿嘶了一声,脚尖踢踢赵飞柳的鞋跟。赵飞柳翻了个白眼:“本小姐保证所实行的方案会让上命变得更好,大人无需操心,接下来交给我们,大人先出去好吗?”
怀幸:“这是我的办公室,还有,你们好好说。”
赵飞柳一拍手:“好吧,我们出去。”她微微一笑,最后一个离开,关门之际发现女孩不高兴地用手揉眼睛,并未多想,一关门,转身就被其余的人围住,个个不怀好意:“你要怎么做?”
她抿了抿唇:“会很合理。”
从办公室离开后几个人就再没见过怀幸,一边提心吊胆怕她再划城为私有,惹来圣斯撕破脸皮地征讨,一边手忙脚乱处理各种琐事,至今日那些人逼得没办法才不得不打电话。
然而,电话那头只传出一句:“不见!”之后便被挂断。
赵飞柳没想再打过去,起身活动着手腕准备送客。
*
笔尖停在横线纸上许久,依然不落一字,怀幸觉得很烦,浓浓的无奈与委屈充斥胸口,像块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拿出手机想给小稚果打电话,一念这个时间他该睡着了,就又放下,收起本子抱着头紧闭双眼。
“沙沙……”
风吹着野草发出成片的沙沙声,似雪瓣纷纷扬扬飘落,透着连绵不尽的萧瑟。
“啊哈——”
风中传来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怀幸睁开眼睛,回首望去。清冷的月光中,山坡上有个男孩跌跌撞撞向她走来。
准确来说是朝着她的方向,山坡高低起伏,男孩偶尔摔倒,就用手向前爬一段距离,摇摇晃晃地起身继续走。
他迎着寒风,几欲昏迷,忽被脚下石头绊倒,便从山坡上摔滚下来,停在距她不足一米的地方。
怀幸看着他,一言不发。
男孩发出痛苦的抽气声,用破布袖子抹去眼泪,双臂撑着身子爬起,发现她时整个人身体僵住,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她,愣愣足足有五秒后拥抱住她,号啕大哭,撕心裂肺。
怀幸本也只是观察他,男孩容貌清秀,身材削瘦,看着还小,估计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她料他被吓到,着实没想过这番举动。
一瞬间,无数朦朦胧胧的记忆闪过,莫大的熟悉感笼罩心头,仅过片刻,她就再也忆不起任何事,然那似曾相识感却未消。
是不是认识他?
男孩悲恸的哭声给这原野添了浓稠的孤寂,怀幸伸手拍着他的后背,男孩后知后觉松开她的脖子,哭声堪堪止住,却哽咽得厉害,一看就知他能再大哭一场。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男孩一遍遍擦拭掉不完的眼泪,说:“姐姐,我找你好久,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不就在上命吗?”她说。
男孩又哭起来,二十多分钟后方才慢慢停下,抓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来找上命,也来找姐姐,我以为会死在路上,有特别多坏人和危险的东西。”
怀幸想每个来上命的普通孩子都是这样吧,可惜一时半会上命迁移不了。她给他擦眼泪,随口道:“你从哪个城市来?”
男孩抽噎好大一会儿,才说:“是南境。”
怀幸登时愣住:“南境?”见他点头更不可置信地追问,“你穿越了庆加山脉?”
“嗯,那里太可怕了,比做噩梦还可怕!”
怀幸只觉匪夷所思,暗自探查其体内,有能量波动,这男孩有修为,但那远不足以穿越危机四伏的庆加山脉。况且,他既有能力就该是变种人,为何来上命?
一连串的疑问让她不由细细打量男孩,他身上的伤很多,那些无法治愈的按时间推算起码有两个月时间!
“你为什么来上命?”怀幸开门见山问道。
男孩大抵明白她的疑惑,就说:“在避难所时就看到姐姐的演讲,姐姐是大好人,可北域离得好远,但是、但是我想来这儿,想做个正常人,不要再做童器!
“有一次管理人带我们出来供自己玩乐,我趁机跑进庆加山脉,本来我是低等人没办法修行,后来饿得受不了吃了山里一只死去的变种兽的心脏,莫名其妙能控制树啊草啊的,但在那种地方仍然受了许多伤。不过见到姐姐,所有的伤都不算什么,我现在开心得不得了!”
怀幸捋了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你都可以修行了,出了庆加山脉用不着来我这儿。我才不是大好人。”
男孩固执地摇头,干脆将她紧紧抱住:“我就要来这儿,我不走!姐姐就是大好人!和那些不把人当人的坏蛋不一样!”
“一样的,你在南境难道不知R?”
“肯定有什么原因,姐姐就是大好人,我不要走!”他说着又哭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姐姐不要我吗?你不是说谁都能来上命,欢迎所有人的吗?为什么不要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怀幸眸光流转,倏而笑了,拍了下他的脑袋:“当然欢迎,神怎么会拒绝信徒呢?你叫什么名字?念你长途跋涉,封你个小神当当。”
男孩也笑起来:“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停苏,我不要当小神,我要永远跟在姐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