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限制
来这小镇的多半是猎户与游客,若住宿,一般也选择去原青年村位置的大镇上居住,而非设施简陋的小镇,因此碎石旅馆生意惨淡,约莫三四天才来一个客人。
然而老板却全然不当回事,品茶听曲看报,偶尔溜溜街上的乞丐二二。
二二也不顾脸面贴上来,指着桌上的烤鱼,愁苦地揉着肚子。
“刚刚不是给你一只烤鸡了么?”老板慢条斯理地擦拭酒杯,语气和善。
“一只不顶饱。”二二吞声口水,“等哪天风和日丽,我就去后边溪里捞鱼还给你。”
他抬眼,笑眯眯地说:“你若有这心思,也不会只做个乞丐。”
“不能这么说啊,我那是抛弃名与利,专心享受人间风光。不是我吹,当年我要是……”
“欢迎。”
老板打断他的话,二二循声看去,蹙眉道:“你还跟上来?”话落,他想起一事,连忙拉着怀幸到柜台,声泪俱下,“这孩子,特惨!可怜可怜她吧,看孩子饿得多瘦。”
“我才不是乞丐呢!我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是专门可怜别人的人。”
二二一拍手:“对对对,就是这样,看她可怜不?”
怀幸:“……”
星缺靠着门边,看了看主人,又低下头望着鞋尖。
老板无可奈何,朝那条鱼抬抬下巴,二二立马飞奔过去。他转而看向怀幸:“有什么需要帮助?”
怀幸道:“我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上好的黑荽。”
疯狂啃鱼的乞丐二二闻言使劲咽下嘴里的鱼肉,抹了把嘴说:“那是个什么玩意?”
这人也不知道?
她失望之时听老板道:“我似乎在书中见过,容我寻找一番。”
“好。”
二二端着盘子出门:“那行,你们忙,不打扰了,再会。”
看着人远去,怀幸想起什么,哼了声:“你才是乞丐呢。”
老板边翻书边意有所指:“他可不是一般的乞丐。”
这座旅馆的规模不大,共有两层,一层为办堂,二层则是住宿区。怀幸随意浏览,一层大堂窗明几净,看得出主人很勤快,只是这地儿安静得紧,又直晌午,除了老板翻书声别无响动。
她搬来一把椅子坐下,奇道:“那他是什么乞丐。”
老板笑而不语,她便没耐心,拿起桌上的报纸看,悠悠道:“你看起来也不像个普通老板。”
“哦?为何?”
“至少不是山里人?是城里来的吧,愿意屈居于此能普通的了?”
老板哑然失笑:“曾经做过老师,你呢?看起来也不像普通游客。”
“那当然,‘伟大的主宰者’五个字就差刻我脑门上了,你一定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气质与高贵的灵魂,有点见识的人都能感受到。”怀幸骄傲地说,“做老师的人不简单,为什么你要来这儿?是不是因为对腐朽的帝国感到失望,怀才不遇,愤然离乡,做个普通人?
“那没事,现在呢有一个超级厉害的势力正在崛起,目前人少处于发展阶段,入门就能成元老,日后可享受万灵朝拜;它的主神是我一生中唯一佩服与喜爱的人,我这么厉害都想嫁给她,更别提她对普通人的吸引力。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命,拜倒在主神致命的魅力下?”
老板动作一滞,继续翻书:“我只是来此度假,年末就会回去,我很敬爱殊玛。”
“没事,鬼肆也是殊玛的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上命就跟自家后院似的,想进就进。”但永远都别想出来。
她满目诚恳。
老板笑说:“也许上命会发展至不可思议的地步,未来谁知道呢?”
怀幸:“我知道,上命就是很厉害!”
“它对你们的吸引力难以想象啊。”他若有所想,缓缓点头,“倒是能够预料到。”
“对你们这样的大人没有任何吸引力?”她想,这个人肯同自己讲话,如视同辈,应当会在意上命。
老板言道:“我代表不了任何人,仅以自己而言,圣斯更重要,不过去上命也未必是认同其理念的人。”
怀幸疑惑:“卧底吗?”
“很难没有吧?”
“也对。”
她双臂做垫趴在桌上,那种随时随地监控也就是个唬人的话,精神力又非无穷无尽,若有卧底还真不好办。
罢了,有就有吧,毕竟她可从未说过自己的真正计划,来个比星缺更有能耐的卧底,好好玩玩。
思及星缺,她回头看,银发少年怅然若失地靠在门边,缄然不语。
怀幸轻轻叹了口气,对老板道:“我们今晚住这儿,你做一人份的菜就好,那黑荽不着急。”
“好,”老板取出一串钥匙,“这里没有客人,喜欢哪处位置便住哪儿。”
她拿了钥匙招呼星缺上楼,唤了第二声少年才猛地回神,羞赧地跟随上去。
怀幸选择最靠里的一间,见星缺魂不守舍,便关了门道:“菜等会儿才好,你先休息。”
“是,”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迟疑着说,“主人,星缺知错了,星缺不该强词夺理,不该嫉妒他人。”
她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观察镜子中的自己,不冷不淡道:“我叫你休息,而不是反省。”
“是,主人。”他乖乖地上床,转过身用被角遮住双眼。
窗户里透进来的茫茫白光渐渐变成赤红色,街上的喧闹与呦呵声重新涌起,时间在静谧的午后放慢步伐。
星缺昏睡少许,被梦惊醒,急忙起身,发现怀幸就坐在床边,手里把玩他的头发。
“主人?”他痴痴地望着面前的女孩,明明近在眼前,狭小的空间独属于他们二人,为何感觉那般难以接近?无论怎么做怎么说,女孩所给予的一切都如同她身后的橙色光晕般虚无缥缈。
怀幸摸着他的脑袋:“菜很早就好,不知你什么时候醒来,就保温等着。现在要吃吗?”
星缺嘴唇动了动,倾身抱住她,哪怕拥抱所得来的温暖那么如梦似幻,也想触碰。
“这两天你受累了,等有空去其它地方,我们旅游。”
“谢谢主人。”
星缺在她的脖颈间点头,一切都好不真实,好像随时会失去,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低声问:“主人会抛弃星缺吗?星缺感到恐惧。”
“不会,我知道你怕。”怀幸笑着亲了下他的额头,“快去吃饭,吃完再说。”
“嗯。”
星缺努力记忆她说那些话时的语气,试图在脑海中的记忆变得真实。
怀幸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斜目而视,银发少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她挑起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纵然她相信星缺是毫不知情的普通人,也不会让其参与自己要做的事中。
这一路的确没有监视跟踪的人,但难保星缺身上没有监控之物,类似低等人身上的寄生虫,那边乌世可能随时盯着自己。
以防万一。她封止星缺身上所有的能量流动,这时,少年的呼吸都是她赋予的。而后将人装进储藏空间,打了个哈欠,盯着满桌子的食物发呆。
能力与精神力流失至普通人的状态,大概离开此地就会恢复;令她在意的是,刚刚在窗外的街道瞧见一使用能量的修士,假设她如今的能力是尚侍以下,那人的能力就在尚侍之上。
变化似乎只针对着她,因为去过假十地的缘故?
照当时情况推测,那处空间可能由红夷造成,如若去掉可能,这白傩区就必然与红夷有关,恐怕其寄居地鹿海之湾也不远了。
据伽洵说,当时他本要去另一座城市,汽车停在白傩区的车站时听闻此地有很多怪奇传闻,抱着寻找灵感的想法他下了车。
白傩区虽然属于大族天郄,但建设上别出心裁,既保证发展又保留白傩原始特色,古古怪怪的天郄同样留下古古怪怪的白傩。
伽洵摘下耳机,聆听流传在钢铁城市里的梵唱,随风而悠扬,一符一曲似有无尽的故事要诉说。
“诶小哥,买不买缘槌,当个纪念品也好。”
他朝那小贩瞥了眼,没搭话兀自向前。
“轰——”
雷电不约而至,天穹被四方涌来的滚滚乌云充斥,光线转眼便暗淡,街上有行人匆匆往回赶,也有神师神徒巍然不动,梵唱声越加响亮,即使空无一客。
大风吹得街道中杂叶与纸团翻飞,伽洵听见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再看看天,便寻了处挡雨棚打开手机看。
从千玄的住处离开后他接触了网络,玩起音乐,小有名气后与花火论坛负责人取得联系,双方签订合约,他被分配一位教官,负责音乐制作或者拍摄杂志的事。
伽洵心里门清由于现在尤耳当家人的出身,底下人就同样想培养出“音符政家”供当家人开心,他乐得享用籍此心思所得到的一切资源,反正最终吃亏的不是自个儿。
这会儿教官发信息问他最近有军事杂志要出,正好他新一首曲子有关战争,便和出版社商榷于杂志末页附上一段他的拜访。许是他编造的身世和尤耳当家人过于相似,人们很乐意将他想象成音火泠的影子。
他回复教官估计月末就回风叶,那边没再传来消息,这位教官一向如此。伽洵收起手机琢磨因为姐姐伽漓面部特征被拍摄到,自己怎么圆具有同一特征的谎。有小稚果神奇的身世在前,他讲自己是同样的出身确实不会引发多少怀疑,问题在于他们俩未免太像了,除却双角,还有五官。
“偶、偶像?”
思绪间,伽洵听见声音,斜眼一瞧,那是位拘谨不安的勾汜人,头发枯黄,戴着黑边眼镜,双眼睑下有片雀斑,普普通通的人,不会使人看第二眼。
她拄着拐杖,左腿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对上伽洵的目光,立即低下头,红着脸说:“我还以为认错人,打、打扰您了。”
伽洵无话,收回视线继续思考。
暴雨很快来临,打在挡雨棚的铁皮上噼里啪啦响,天色越来越暗,风也愈大,从城中大街小巷穿过来时犹鬼哭狼嚎。
这座挡雨棚下只有他们两人。
伽洵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上,包含着某种强烈的情愫,令他相当不舒服。然而只要回以视线,她就慌慌张张扭过头,装作无事,他于是问:“你有什么事?”
勾汜人一惊,怯懦地回头,不敢对视,只盯着他胸膛的领带,唯唯诺诺道:“我叫泥小乐,我……我很喜欢您的曲子,没没没想到可以在这儿见到您,我可以与您和影吗?”
“我拒绝。”
这回答使得泥小乐脸更加红,点头如捣蒜:“谢谢您的回答,是我太唐突了!”
伽洵没放在心上,想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去找间旅馆居住,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
他一想便动身离开,以能量做防护不让雨打湿,身后泥小乐欲言又止,纠结地低下头。
大雨如注,他双手插兜信步而走,一伙光膀的大汉从身边经过,粗壮的话语声让他厌恶地皱眉。他听见他们的谈话里出现全新的字眼,于是停下脚步,随后有哀求声传来,在风雨中颤巍巍地飘动着。
伽洵踏出一步,摇摇头,折返回去。
泥小乐情急之下冲进雨中,不料脚底打滑摔倒,拐杖掉到一边,她只得边后退边求饶,看着那狞笑的几人,眼神越来越绝望。
就像电影中的画面,英雄在危急时刻出现,解决所有敌人,然后与美人相视。
泥小乐避开他的视线,盯着地面的积水,身体还处于惊魂未定地颤抖中。
伽洵捡起她的拐杖,冲她伸手,一言不发。
她吞声口水,犹豫地握住那只白皙细长的手,接过拐杖站起来,随后看见伽洵弯身捡从背包里掉出来的文件。他身上干干净净,连气质也是淡然的。
“谢谢您,”泥小乐撇过头,咬牙道,“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勾汜人,我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只是现在我认为比起做勾伎,完成作业更有价值。”
伽洵看了她一眼,目光放回在文件上,用能量将纸张烘干,遗憾的是上面的墨水字全部被水泡开,这份作业估计要重做。
他让人去挡雨棚下,递过去作业:“应该用防水笔。”
“谢谢,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够买。”她说着脸色一红,抱紧文件,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
伽洵双手环胸,问道:“在等人?”
“等雨停去车站,得赶回学校。”
沉默少顷。
“有研究外道神祇的作业?”
泥小乐忙说:“不是不是,我是历史系,老师要求研究同一时间段各地信奉神祇以及所延伸传说中的规律,这是小组作业,我负责白傩区。因为网络上有很多关于白傩区怪异故事的文章,真真假假不知道,所以想亲自来调查一趟,我……我的话是不是很多?”
伽洵没回她的问题,反问:“你画的小岛就是?”
“嗯。是简易画,让您见笑了。我在黑底城的山里走访得知有关‘鹿海之湾’的故事,这个传说很少被人知晓,那村里只几位老人有记忆。”
“鹿海之湾?”
“是的,关于一座被埋葬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