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启航前夜

傍晚，萨沙独自走在时代广场上的长廊上，看着两侧的喷泉有节奏的喷发，回忆着这三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三天前，荀老突然发生意外的时候，自己就在一步之遥。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异常，后悔为什么没有能及时通知医疗班，后悔为什么没能破解智脑的防护程序，后悔为什么在这个事件中自己甚至发挥不到任何作用。同时，她也很心存疑惑：这在自己看来最多只能算作一次重大的程序事故，最多属于公司内部的事情，却让特勤军接手调查工作，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在事件尚未明确的前提下就将智械、星云、雪莉、西水等世界顶级集团或组织的掌舵人召集过来，虽然是世界政府的最高命令，但又真的稳妥吗？特别是将如此重任交付给一个外围程序员，真的是可以信赖的事情吗？

五年前，地鼠计划第二阶计划开始的时候，萨沙还是一名刚刚踏出校园的学生。那一年夏天，萨沙在毕业典礼上接过了校长手中的学位证书，接受了导师与同学的祝福后，便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途。当时地鼠计划还被称作AX-II项目，A是指项目的优先程度为A级，即在任何时候都应最先实施，X是指项目的重要程度为X级，高于几乎绝大多数的项目。这种用拉丁字母为项目定名的方式可以直观展现项目的现实价值，萨沙读博士的时候，曾经参与过AH级别的项目，那一年世界政府的所有网络被大规模攻击，三天内，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公共设施、政府机构停转，几乎所有的私人运载飞船失灵，一座座高度信息化的理想城瞬间化为末世，而萨沙参与的项目就是整合最优秀的工程人员重新修复网络。但即使是这种灾难程度的事件，在评级时也才紧紧是H级别，其他诸如特大刑事案件、特大自然灾难、甚至是地区军事冲突也大多在F级别左右，因此，当X级别的地鼠计划出现时，社会公众甚至一度认为发生了外星文明入侵。

但萨沙却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可笑的原因加入的。萨沙原本的人生的规划是进入联邦能源集团，与姐姐一起成为商业巨头。在能源危机愈发加重的时代，掌握了全世界能源分配权的联邦能源集团几乎就是影子政府，即使是有整个家族的关系做依托，萨沙仍然要面对多达2000余名竞争者。原本的三轮面试过后，场上竟还剩下40余人，全都是满分的成绩。最后经过商议，采取无规则辩论的方式，这是危机时代最常见的面试方式，每组十个人就某一话题展开辩论，每个人的话题不限、辩论轮数不限、学科领域不限，每个人都可以对其他人产生质疑，也都可以质疑其他人的质疑，只要你的思维逻辑能一直延续，但只有胜者会进入下一轮战斗。这是一种对人的知识储备、思维逻辑、意识习惯等最集中的展示，就像在斗兽场中那最原始的决斗，在实力的差异面前，任何的技巧都无济于事。

这也是姐姐雪莉最喜欢观看的项目。联邦能源与东方金属是亲密的合作伙伴，这点外界普遍知晓。两家集团共享市场与资源，也共同决定双方的重要事项。这次的面试尤为特殊，作为特别面试官的雪莉全程坐在屏幕后面，欣赏着妹妹的一举一动。

“你们的面试题目太弱智了吧，还剩下这么多人？”雪莉一边摇晃着红酒杯，一边戏谑的望着身边的联邦资源总裁——顾昀。顾昀则是轻轻笑笑：“谁让世界上最优秀的人都来我们这里面试呢。话说接下来的辩论可是个体力活儿，要不要提前开导下令妹，免得一会儿发挥失常”。

“我倒确实有话想对她说呢”，雪莉轻轻按下了左手边的一个按钮，接通了考场了广播，然后用一种类似耍无赖的口吻喊道：

“萨沙你听好了，老娘饿了要回家吃饭，限你一个小时内结束战斗”。

考场内的萨沙依旧面无表情，对着剩下的39名竞争者淡淡的说了句：“不好意思，你们一起来吧，我赶时间。”

萨沙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傍晚，自己刚刚通过了联邦能源总公司副总裁的面试，也是这样心存疑惑的漫步在中心大街上，按照家族的安排，自己不停地接受训练、完成了名校的学业、进入世界顶级集团，都是一帆风顺的，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或者说自己真的期待那所谓的财富、权力、名誉、地位吗，这些事情自己想了二十五年，她甚至不知道，此刻走在中心大街上的，究竟是萨沙，还是一个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中心广场的巨屏上突然播放了一条新闻，是一名叫做荀子瑜的博士在宣传一个公益项目，“……所以，请各位相信人的力量，我们虽然渺小，但在这宇宙中却并非没有价值，我们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为了守护作为人的价值，请各位支持AX-II项目……”好古老的口号呀，萨沙想，与比邻星的溶桥搭建之后，人类越来越意识到在群星面前，自己不过是一粒灰尘，无论是开疆扩土的帝王、还是一无是处的乞丐，对于宇宙而言都无关紧要，甚至即使人类引爆了全世界的钨弹头炸毁太阳系，宇宙中也不过是多了一瞬间的光点。但这个人现在却在谈论人的价值，真的是好笑的言论，真的是复古的说法……真的好温馨！

这种感觉萨沙十分陌生，但也十分熟悉，好像是基因里面沉睡的某些东西苏醒了。她拿起了电话：

“姐姐吗，请帮我转达一下，我暂时不想到联合能源就职了，对，我好像有更想去的地方了”。

就这样，萨沙成立荀子瑜博士的助手，同时也渐渐明白了所谓AX级别的含义。在对外宣传的模拟试验之外，地鼠计划还包含了诸多匪夷所思的实验，比如思维储存、生命制造、空间创造等等，还有众多的计划即使自己也无从知晓。但她的直觉一直告诉自己，这可能是人类能做到的最伟大的、也可能是最悲壮的实验！但如今，一切都随着荀老的意外身亡戛然而止。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是地鼠计划的主要负责人，荀老未完成的事业，必须要替他完成。

萨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漫步着，却没有发现身后的一个黑影正悄悄的跟随者自己。

……

……

易牧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觉得太冷，一会儿觉得太闷，一会儿又觉得太饿。自己原本以为只是开个会，现在却被变相的软禁在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虽然白山一直和参会者保证已经向家人和同事解释清楚了现状，但这种对外隔绝的感觉还是令自己浑身难受。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转转。虽然不能走出酒店，但酒店内的广场、健身房、泳池、球场倒是一应俱全，正在易牧考虑是去游泳还是去泡温泉的时候，白山突然从身后搭住了他：

“老弟呀，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呀，是不是想家里了呀”，白山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这倒是令易牧挺喜欢他的。

“我是个孤儿，家里只有一个带我长大的奶奶，她肯定在担心我”，易牧有些伤感的回答道。

“我们已经把她老人家接到近卫军的护理区来了，在你回去之前，我们会全程负责她的安全”，白山有些自信的拍了拍胸脯，易牧相信这些话不是威胁，而是这个将军的真心话。

“话说老弟，明天就要实验了，你不担心明天起不来床迟到吗？”白山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你不是也没睡吗，咋啦，白山老哥你也紧张了？”面对白山一口一个老弟的称呼，易牧也自然而然的称他老哥。

“这话说得，我是你们的保安大队长，要保护你们不被坏人伤害，不能随便睡”，白山自豪的回应道。

易牧撇了撇嘴，有些开玩笑的说：“我们不是来研究事故起因的吗，怎么还需要这么严密的防护？”边说边指了指围墙的岗哨，“诺，三米一明哨，十米一按哨，每个岗哨配四台光子炮塔加一台独立巡逻机，搞不好天上还有单独的近地卫星负责监控，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近卫军最高的玄武防护部署。这个程度来保护一百个我都嫌浪费吧？”

“哈哈哈，你对我们的警备挺熟悉呀，看来回去还得查一查你的底细”，白山用力摇了摇易牧瘦小的肩膀，“保护你小子哪用这么大架势，那是保护里面这几位大亨的，毕竟这么多工业商业大佬集中到一起，哪怕出个小擦小碰，我都要上审判法庭”，白山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仿佛一个在假期里被硬拉来做苦力的人在无聊地发着牢骚。

但易牧清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易牧虽然不是军人出身，但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观察能力，他知道，从会场出来后，白山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一直特意加强自己身边的警卫。

这次行动，分明自己才是关键！可无论如何，易牧都猜不出自己到底和这一切有什么必然的关系。难道仅仅是荀老推荐了自己加入地鼠计划？不会，仅过去三个月荀老就举荐了十五六个人进来。这些年地鼠计划的项目规模快速扩大，几乎涵盖了各个行业，每月的人员流动也是数以百计，绝不会单单因为这个就青睐自己。那是因为自己的贡献显著？更不可能，自己只是地鼠计划的外围程序员，直到今天才知道还有那么多的秘密实验在进行，绝对不会有什么特殊贡献。那是什么，易牧想不清楚，所以才决定出来走走。

“总之呀老弟，老哥就送你一句话”，白山转过身体，背对着易牧，看着正前方的一轮下玄月，“你的价值，在你该发现的时候自然会发现的，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白山将军？”易牧望着白山的背影：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哈哈哈，什么时候呀？”

“很久很久之前。”

白山缓缓转过身来，一扫脸上的潇洒与憨态，用着军人独有的严肃盯着易牧，那双眼睛仿佛苍鹰，盯得易牧内心发慌。

“老弟，明天一定要活着回来”。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白山将军？”易牧有些激动，他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有人拜托过我，决不能告诉你。”

“是谁？”

“……”

“是不是把我牵扯进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你告诉我呀，白将军”

“就是你”，白山温柔地笑了笑，不是那种憨笑，而是另一种易牧从未见过的笑容。

……

……

……

八点十五分，易牧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他记不清昨晚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也不知道后面聊了些什么，仿佛那段记忆不存在。他洗漱了一下，坐上了前往实验室的飞船。

远处，一个黑影望着这一切，长叹了一口气：

“第三阶段的计划，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