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像个孤儿
什么是孤儿?
网页搜索会告诉你,失去父母、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核定为孤儿。
那超过十八周岁的成年人呢,父母已然一抔黄土,算还是不算呢。
父亲总是把门留个缝儿,蹲在门口抽烟,家人都讨厌烟味。经常抽烟的人咳嗽也是常有的事儿,每当那个时候,恍惚间觉得肺要咳出来了,怎么劝这个烟都戒不了。
那天在饭桌上,父亲咳嗽,面红耳赤,我随口说了句,“我奶都能把烟戒了,你为什么不能!”
父亲看着我愣了一下。
我不该提的,不该提醒父亲,他的母亲不在了。
半夜我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父亲坐在茶几旁边看手机,他看视频总是很大声,可是那天没有,一声都没有。等我注意到沉默的父亲的时候,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嘴角微微抽搐,眼睛里含着亮晶晶的水花。
“爸,你咋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父亲。
“爸……”
没有得到回应,我回到了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继续看我的电视。
趁着父亲外出的时间和母亲交谈,“我爸不知道怎么了,昨晚上眼睛哭的通红。”
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说,“他手机里有照片。”
不用解释我也知道那些照片是有关于谁的,我手机里也有。说来你可能不信,偶尔翻出来看看,治疗眼睛干涩有奇效。
过年的那几天,父亲每天都有沉默着流泪的时刻,他终于出人头地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吃苦受穷,可是他的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当年市剧团点名要我奶奶,她碍于当时社会对戏剧演员的名声认可度低,拒绝了邀请。那时,正赶上我爷爷取消了订婚,可结婚用的家具物件都准备完了,同乡的人就做媒介绍了我爷爷和我奶奶认识。
结婚之后,我奶奶生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是家中的老大,也是撑起这个家的男人。
我的太爷爷是伪满洲国时期的警察,随着国家政权的变化,伪满洲国迅速没落,太爷爷一家的生活拮据不堪。爷爷作为家中的老大,开始跟着种地干活,听别人说做买卖赚钱,我爷爷就全国各地跟着人家做生意。我为什么没用“下海经商”这个词儿呢,一是因为我爷爷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二是我爷爷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生意之道,那么多年在外漂泊,并没有什么成就。
刚和我奶奶结婚的前几年,爷爷还是一样,和别人一起做百灵鸟的生意,种地干活更像是他的副业。直到我姑姑生病,爷爷才真正断了靠生意发家的念想。当年的医疗条件有限,姑姑的眼疾愈发的严重,爷爷只能带着姑姑到处寻医,给孩子看病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家里的几个孩子的命运,也是从那时起就发生了转变。
即便所有孩子把家中一贫如洗的现状归结于爷爷年轻时的不靠谱,奶奶始终没有埋怨过什么,她对爷爷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和追随,不曾因为任何事或人而改变。
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我们一家人去老家看望奶奶,她瘦了,不开心,也不说话。
爷爷去世一周年那天凌晨,老叔给我妈打电话说我奶奶人快不行了,可能熬不到白天了。因为是周日,我不用请假,赶紧起来收拾,和我妈一起回了老家。
进门的一刹那,我看见奶奶蜷缩着身体,侧躺着,皮肤松弛的瘫在骨头上,好像没有一丝肌肉支撑,一头短发凌乱的支楞着,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搭在枕头的一角。
那一刻,我的心我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奶奶听到我来了,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我喂她喝了点儿牛奶,扶着她坐了一会儿。
“奶,你好好吃饭,等你好一些,让我爸接你去我家住好吗?”
我奶奶只是看着我。
“奶,你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上班,你给我做饭!”
我说的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卧床已久,肌肉萎缩,自己生活都要别人伺候,怎么给我做饭呢!我知道她想我爷爷,要不然也不会在爷爷一周年忌日这天想撒手人寰。可我必须用她最在意的孙女也就是我去激励她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从她开始卧床,她就不怎么说话了,和谁都不说,问也不说。但如果说话的人是我,她就会回答,哪怕是弥留之际,生命已然到了尽头,我还是那个例外。
一周后,奶奶去世了。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父亲也没有。
看着我父亲沉默的背影,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外面鞭炮声声,烟花四起,好像在提醒着,那个被他埋怨和忽略的父亲不在了,那个吃了一辈子苦没享一点儿福的母亲也不在了,他是个年过半百的孤儿了。
父亲羞于开口的思念藏在吸进肺又吐出来的烟里,随着烟的飘散而升腾。他开始常去看望他的姥姥,也许是因为我的奶奶是我父亲和他的姥姥之间的专属纽带吧,她曾真实的存在过,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匆忙的遗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大概是人世间永恒的遗憾和伤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