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是个成衣匠,他的衣服总是板板正正的、干干净净的,上衣兜里总有一个手绢,被叠的整齐,裤子必须有裤线,没有裤线也要压出裤线来。
在他六十岁那年,我出生了,我们很有缘分同属一个属相,但是丝毫不亲近,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去看过他几次。为数不多的几次看望,是看在他是我母亲的父亲,养育了我的母亲。
姥爷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餐餐都要喝酒,喝了酒之后说话很大声,经常骂人,家里的什么事都不管,都是姥姥操心,两个人总是吵架,天天吵。那时候,我觉得姥姥姥爷都好可怕。好在交通不发达,去姥爷家的时间并不多,不用生活在那样的气氛下。
更可怕的是,姥姥姥爷看不上我的父亲,不止我的父亲,还有大姨夫和二姨夫,他们都看不上。这几个外姓的男人,在姥爷家毫无地位,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和表哥们,自然也是不被正眼瞧的。我们身上,总有那些大人看不惯的习惯和毛病,不爱说话说我们死性,就是内向的意思,太活泼了又嫌我们吵闹,姥姥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让我们消停些,就是安静点的意思。可是舅舅家的孩子如果在,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姥爷过六十六大寿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坐长途汽车来给他贺寿。三层的寿桃蛋糕摆在楠木柜子上,又矮又小的我只能看到最上面的粉色的寿桃,好想吃啊!
屋里屋外乌压压的一片,全是人,我真没见过那样的大场面,抱着母亲的脖子哭唧唧。酒桌上喝的兴起,竟然有人提议让这些小孩儿来表演节目。表哥表姐唱了歌,那些大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起哄让我唱个歌。他们都是听我妈说我唱歌可好听了,坐在村头跟一群老头儿老太太聊天,像讲相声一样,说唱就唱一段。可是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抱着母亲不撒手,越提越哭唧唧。
我把头埋在母亲肩膀,偷偷的看那些大人,看到了脸色红润的姥爷,他并没有说我啥,只是眼神里满是对我的厌恶。
后来我有了妹妹,我家就搬到了城里,借住在姥爷家。我上小学,几乎所有的家长会都是姥爷去开的,因为父亲母亲要赚钱,没时间管我。
那时候妹妹还不满一岁,姥姥半身不遂,拄着拐杖,行动不是特别敏捷,但也很利索,什么都能自己干。姥爷去做饭,就让姥姥看着妹妹。就听见“扑通”一声,妹妹“哇哇”的哭起来,姥爷听见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盆,跑进来。妹妹趴在地上,额头磕的通红,小嘴咧得老大,口水淌得老长,眼泪含在眼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姥姥正要去抱,姥爷大步流星走过去,把妹妹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埋怨姥姥。
母亲回来吃饭的时候,姥爷正抱着妹妹在做饭,姥姥站在门口跟姥爷生气。就连母亲也说,从没见过姥爷对哪个孩子亲近,我妹妹是第一个。
在姥爷独自生活的这些年,母亲和大姨常去看他,前几年,他还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回家了,他就想走,想让三舅去接他回家。我们表面上寒暄,其实心里都明白,走不近的人不会因为长大或变老而变得亲近,礼貌上做的周全,因为这是我的姥爷,但实际上,我对他没有丝毫感情,我在他那里也没有感受到丝毫亲情。或许也曾感受过,不明显,所以遗忘了。
去年姥爷上厕所时摔倒,股骨头骨折,做了股骨头置换手术,手术后一直卧床。那时候母亲在外地,回不来,我去看了一次,买了些补品,三舅跟我聊了聊手术的事情。我跟姥爷说了几句话,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回来后,去看望姥爷,回来她就哭了。一个曾经那么硬朗、干净的老人,躺在成人尿片上面,盖着被子,骨瘦如柴,昏昏沉沉。大姨说他不吃饭,要绝食,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才知道原来姥爷一直卧床,没运动不消化,出现了便秘的状况,喝蜂蜜啥的效果慢,得用开塞露,家里没有需要出去买。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土方法给他喂了生豆油,结果姥爷不停的大便。那么干净的姥爷,哪能忍受大便在身体下面的感觉,他开始不吃不喝,他宁愿死也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母亲每天包饺子,一顿七八个,父亲开车送母亲过去,等姥爷吃完,把他放到轮椅上,推出去遛弯。连续两个多月,姥爷的精气神儿又回来了,自己能坐着,也能稍微的活动了。
人生在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的姥爷,有没有想过,当年他最瞧不起的姑爷,现在每天去照顾他,给他送吃送喝。他的儿子们因为财产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家产早早就决定要给住在一起的三舅,其他舅舅就很少去看望姥爷了,倒是大姨和我母亲,常去身边照顾,陪他说话聊天,带他出去放风。
那天父亲回来说,姥爷想跟着我父亲的车回来,想让我父亲送他回老家去看看。
我想到了我爷爷,他去世那年,也总是跟儿女们说,想要回老家看看。
“爷,生前没能做的事儿,灵魂已经实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