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虞忠肃祠[1]
毡帐如云甲光黑，饮马完颜至江北[2]。六州连弃两淮墟，半壁江东死灰色[3]。雍公仓卒来犒师[4]，零星三五残兵随。勤王一呼草间集，督军不来来亦迟[5]。万八千人同一泣，卓然大阵如山立[6]。海陵走死贼臣诛，顺昌以来无此捷[7]。降旗斫倒十丈长，六飞安稳回建康[8]。此时长驱有八可，以笏画地言琅琅[9]。不可与言言不必，肯复中原岂今日[10]？五路烽烟百战平，三巴门户崇朝失[11]。即今青史尚馀悲，即今战处留荒祠[12]。寒芦半没杨林口，白浪犹冲采石矶[13]。江淮制置亦人杰，下流观望何无策[14]。再造居然赖此人，不是儒生敢轻敌[15]。肃爽须眉一代雄，谁令遗骨老蚕丛[16]？招魂纵有归来日，应在吴山第一峰[17]。
注释
[1]虞忠肃祠：在牛渚山，南宋采石之战后，百姓为纪念抗金英雄虞允文所建。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寿（今属四川）人。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举兵南下。虞允文犒师采石，率军督战，召集散兵一万八千馀人，大败金兵。宋孝宗时，拜相，封雍国公。卒谥忠肃。允文本一书生，临危挺身而出。宋人赵甡之《中兴遗史》、熊克《中兴小历》、王明清《挥麈三录》于采石大捷皆有质疑。甡之以为“大其功伐”。当时夸大战功，或有不免，然诸论纷杂，门户争讼，致质疑太过，亦或不免。要之，允文不能愧一代雄杰。本篇作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冬前后，叙事以纪史为主，事俱按实，风格激楚苍凉。张维屏《听松庐诗话》征引本篇诗句，称赞“万八”二句为“重笔”，“此时”二句为“挺笔”，“斗大”二句为“健句”。潘瑛《国朝诗萃初集》卷七评云：“笔如铸铁，口若悬河。”。
[2]“毡帐”二句：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率兵南下，欲一举灭南宋，十一月自横江渡江，想夺取采石。《宋史·刘锜传》：“金主亮调军六十万，自将南来，弥望数十里，不断如银壁，中外大震。”毡帐，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居室，借指金兵军帐。甲光，李贺《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此用其词。饮马，借指兵临某地，典出《左传·宣公十二年》：“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完颜，金主完颜亮，本名迭古乃。
[3]六州连弃：宋军一连有六州放弃失守，具体指和州、庐州、扬州、蒋州、通化军、信阳军。两淮：宋熙宁后将淮南路分为淮南东、西二路，简称淮东、淮西，合称两淮。死灰：火灭后的冷灰，喻指败亡。
[4]雍公：虞允文，后封雍国公。仓卒：匆忙急迫。犒师：犒劳军队。
[5]“勤王”二句：勤王，起兵救援朝廷。草间，乡野民间。督军，官名，统领军队的大将，指李显忠，宋廷命之接替王权之职。《宋史·虞允文传》：完颜亮将渡江，时虞允文奉命往芜湖迎李显忠，且犒师。虞允文至采石，王权已去，李显忠未至，敌骑充斥。宋军士兵三五星散，虞允文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众皆愿死战。
[6]“万八”二句：卓然，突然。《宋史·虞允文传》：虞允文命诸将列大阵不动，分戈船前进，士殊死战，遂大捷。
[7]海陵走死：《大金国志·海陵王纪》：金主采石兵败，限定金兵三天内渡江，否则全部斩首，引起兵变。金将射杀完颜亮，遣使与宋军议和。海陵，海陵王，指完颜亮。贼臣：指怂恿完颜亮南下的汉人梁汉臣等人。顺昌：今安徽阜阳，此指顺昌之战。南宋绍兴十年（1140），金兵南逼顺昌，刘锜率军大败金兵，金帅兀术率主力来攻，亦败，后脱围去，这是南宋初期取得的最重要的胜利之一。
[8]“降旗”二句：采石之战后，宋高宗曾到金陵巡视，不久仍回临安。斫倒，砍倒。六飞，古代天子之车驾六马，后因用六飞指帝王车驾。建康，今南京。
[9]“此时”二句：虞允文力谏乘胜追击，收复江北大片失地。八可，虞允文任川陕宣论谕使，与吴璘一起收复陕西数州。朝议主和，宋高宗令吴璘班师，金兵乘机进兵掠地，虞允文入对，言今日有“八可战”，以笏画地，陈弃地利害，但未被采纳。笏（hù户），官笏，古代朝臣上朝时拿着的手板。琅琅，形容声音响亮，如金石相击。
[10]“不可”二句：是说南宋皇帝无意收复中原，虞允文的进言，枉费心力。
[11]“五路”二句：虞允文上疏称若一旦放弃陕西五路新复州县，三巴之地将不能守。路，宋代地方区域划分称路，宋神宗时将全国分为二十三路。五路，指陕西地区。三巴门户，指陕西五路，是入蜀的通道。三巴，东汉末益州牧刘璋分巴郡为永宁、固陵、巴郡三郡，后又改为巴郡、巴东、巴西三郡。崇朝，喻时间短暂。崇，谓终。行不崇朝，亦喻指近。《诗经·卫风·河广》：“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12]青史：古人在青竹片上记事，因称史书为青史。
[13]杨林口：杨林河口，在安徽和县东。虞允文知完颜亮败后，明日当复来，以舟师截之杨林口。采石矶：见《当涂旅夜遣怀》注〔3〕。
[14]“江淮”二句：江淮制置，指刘锜，抗金名将，顺昌之战中大破兀术。采石之战，时任江淮浙西制置使，老病不能任事，未几忧愤而死。黄仲则说他“下流观望”，未免不太公允。
[15]再造：南宋中兴。敢轻敌：一般称儒生不懂兵事，只会纸上谈兵，藐视敌方。允文既胜，谒刘锜，刘锜执手说“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辈愧死矣”。见《宋史·刘锜传》。
[16]肃爽：见《登衡山看日出用韩韵》注〔11〕。须眉：男子。蚕丛：相传为蜀王先祖，教人蚕桑。扬雄《蜀王本纪》：“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濩、鱼凫、开明。”李白《蜀道难》：“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后借指蜀地。乾道九年（1173），虞允文任四川宣抚使，在蜀一年病死。
[17]招魂：见《衡山高和赵味辛送余之湖南即以留别》注〔11〕。吴山第一峰：吴山，在杭州西湖东南，左临钱塘江，右瞰西湖，风景殊美。金主完颜亮慕吴山之美，举兵南下前曾使人画像策马吴山之巅，题诗其上，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见《宋史全文》卷二十二下《宋高宗十七》。